陈康哲学译介思想述评

2016-05-30 11:53代发君

代发君

摘 要:在现代西方古典哲学译介领域,陈康先生的译介思想独树一帜。他重新诠释严复“译事三原则”,以“信”为尊;提倡理想翻译,重建民族学术自信;针对翻译对象,因文而异,曾以九倍注释注解柏拉图《巴门尼德斯篇》;重视哲学义理疏解,提出“宁以义害辞,不以辞害义”等译介主张。其严谨、深刻的译介思想不仅使他在国内学术界卓然自立,而且博得了极高的国际声誉,嘉惠并勉励着后学。

关键词:陈康;巴门尼德斯篇;译介思想;理想译品;译介并举;以义害辞

中图分类号: B261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6)03-0008-05

Abstract:In the modern western classical philosophy translation field, Mr. Chen Kangs translation thoughts become an independent school. He reinterpretated Yan Fus “the three principles”, trust in honour, advocated the ideal translation, and rebuild the confidence in the national academic; in the translation of the objects, had nine times annotations to Plato the Parmenides. Emphasised on philosophical argumentation ease, put forward “to meaning harm speech, not to resign harm righteousness ” translation ideas. The rigorous, profound translation thoughts made him not only in domestic academic circles free-standing, and win the high international reputation, and also encourage the followers.

Key words: Chen Kang; Parmenides discourse; translation thoughts; ideal translation; translation simultaneously; meaning to harm speech

陈康(1902-1992),江苏扬州人,著名哲学家、哲学史家。著有《柏拉图〈诺曼篇〉中的认识论》、《柏拉图认识论中的主体与对象》、《亚里士多德的分离问题》、《智慧——亚里士多德寻求的学问》、《论希腊哲学》、《陈康哲学论文集》等作品,译注《柏拉图对话集》之《巴门尼德斯篇》。其学术思想颇受中西学界重视,被哈佛大学哈桑教授誉为“当今亚里士多德的世界第一权威”,贺麟则称他为“钻进古希腊原著的宝藏里,直接打通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哲学的第一人”。与他在古希腊哲学上的造诣和研究成果相比,其翻译在量上并不突出。然而,其译介思想、译介观点却异常丰富,并独树一帜,卓然自立,为近现代西学译介观分野开启一新方向。

一、诠释译事三原则,以“信”为尊

陈康从事哲学翻译与他对古希腊哲学研究密不可分。1937年,抗战爆发,次年八月,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从长沙迁至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大,众多学术名流汇聚于此。1941年,贺麟在昆明发起“西洋哲学名著编译委员会”,推进西方学术著作翻译工作,希望陈康能参与其中。他遂在授课之余,经八九个月的时间完成《巴门尼德斯篇》约20万字的翻译和注释工作。并就翻译原則、理想和方法进行了较为系统深入的思考和阐释。

在陈康看来,翻译的条件或原则至关重要。然而,严复关于翻译的三个原则或条件并非完全等价。在这三个具体的条件中,唯有“信”才是最重要、最值得坚守的教条。他说:“关于翻译,严几道(复)提出‘信、‘达、‘雅三个条件来。‘信可以说是翻译的天经地义:‘不信的翻译不是翻译;不以‘信为理想的人可以不必翻译。‘达只是相对的。所谓‘达,从客观方面看,乃指人从译文里可以顺利得到原文中的意义,完成这一点,译笔的巧拙固然很有关,然而此外还有内容的准备。……‘雅可目为哲学著作翻译中的脂粉。如若这类书籍的翻译是忠实地依照原来的思想线索介绍一个本土所无的学说,那么‘雅与‘不雅只是表面上的问题。事实上只有内容不充的地方借助于外表的修饰。而况‘雅与‘信又时常是不能并存的”[1]8-9。

众所周知,“信、达、雅”为严复首创。他融会佛经译家翻译思想成果,根据译事内在的规律和关系排列组合,将译事经验上升为理性认识,明确提出世人通行的翻译原则,遂奉为圭臬,成为翻译界的金科玉律。然而,作为一个理想的标准和“译事楷模”,即便是严复本人也未能完全做到,傅斯年、蔡元培、胡先彇、张君劢和贺麟对此都做过评价。严复提出“信、达、雅”三原则以后,中国的西学翻译风起云涌,众多译家依据自己对翻译的理解,不断诠释、改造和修正严复的翻译标准,为丰富翻译思想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思想动力。

在“信”、“达”、“雅”三者的关系上,严复认为:“求其信,已大难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2]17在严复看来,要做到忠实于原著本来就很不容易,如果只注意准确而忽略了译笔的通达晓畅,那么,即使是译出来了也等于没有译。可见译笔的流畅必不可少。然而,陈康则认为,在翻译过程中,“信”是“天经地义”,不容质疑,离开了信,翻译本身毫无意义。对于“达”,陈康则认为它具有相对性,问题的关键在于读者本身的背景知识。例如,黑格尔的《逻辑学》,由于其艰深晦涩,无论怎样翻译,如果在哲学方面缺乏严格的逻辑训练,同样不能理解。相反,如果对纽约街头的汽车相撞事件进行翻译,无论翻译的水平如何,理解均无障碍。“所以译文的‘达与‘不达,不能普遍地以一切可能的读者为标准,乃只能相对于一部分人,即这篇翻译的理想读者。”[1]9

至于“信”、“达”与“雅”的关系,严复在《天演论》译例言写到:“易曰:‘修辞立诚,子曰:‘辞达而已!又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三者乃文章正轨,亦即为译事楷模。故信、达而外,求其尔雅,此不仅期以行远已耳!实则精理微言,用汉以前字法句法,则为达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则求达难。往往抑义就辞,毫厘千里,审择于斯二者之间,夫固有所不得已也。岂钓奇哉!”[2]17从而将“雅”放在了比“信”、“达”更为重要的地位。与严复相比,陈康则给予“雅”最低程度对待,认为它只是翻译中的脂粉,甚至只是一种补充和装饰。特别是,为“雅”而“雅”,往往会与“信”发生冲突,从而降低“信”的质量。

对比陈康与严复在翻译标准上的认知,陈康无疑独辟蹊径,“破二立一”,将“达”和“雅”与“信”区别对待,降低其在翻译原则中的价值,以彻底忠实于原文为翻译的鹄的,将“信”绝对化。然而,如果详细考察陈康的论说则又明显内涵着一个鲜明的前提:即它是以艰深的哲学翻译为前提。作为一门反思的学问,智慧的学问,哲学素以抽象思维为其特征,对普通大众而言,如果缺乏必要的学术修养和知识储备,直接进入艰深哲学原文绝非易事,陈康正是看到这一点,从而以“信”为坚守,以具备相应知识储备为要件,将其翻译立场推向极致。毕竟,在文学、美学和其他社会学方面,如果原著的义理本身通达无碍、朴实易懂,则“信”、“达”、“雅”的权重自然会因时而变,甚至相辅相成。

二、重视理想译品,重建学术自信

自汉代佛经翻译以来,中华民族在吸收外来文化和从事翻译方面从未停止。其中不少作品几经翻译,成果蔚为大观。《金刚经》、《心经》、《法华经》、《梵网经》、《无量寿经》、《楞严经》、《维摩诘经》、《二十四章经》、《金光明经》等众多经典均有不同译本。其中,不少译本甚至超越其母语,从而将佛教思想发扬光大。近代以来,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便有胡仁源本、蓝公武本、牟宗三本、韦卓民本、邓晓芒本和李秋零本等众多译本。这并非译家的自我标榜或重复劳动,而是他们对理想译品的不懈追求,甚至在不同程度上想超越原著本身,进行创造性诠释。正如著名哲学家贺麟所言:“翻译为创造之始,创造为翻译之成,外来思想的翻译对于激发中华文化的创新伟力也是有价值的。有些人错误地把翻译看成‘传声筒,认为从事翻译的人没有创造个性;殊不知在学术事业和文化交流中,做一个好的‘传声筒也非易事”[3]。可见,翻译并非只是在两种文化之间的文字转换,而是需要译者的主动参与和自觉投入,才能成就理想的译品。

对陈康而言,翻译绝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它既是一个民族学术能力的重要展现,又是译者个人特长的表达。为此,他对其所在的“哲学编译委员会”寄予殷切的期望,希望能从里面产生理想的翻译文本,展示中国人在学术方面的卓越才华。他说:“现在或将来如果这个编译会里的产品也能使欧美的专门学者以不通中文为恨(这绝非原则上不可能的事,成否只在人为!),甚至因此欲学习中文,否则不外乎是往雅典去表现武艺,往斯巴达去表现悲剧,无人可与之竞争,因此也表现不出自己超过他人的特长来。”[1]10所以,从事翻译必须树立远大理想,持之以恒,在原著的基础上入乎其中,出乎其外。这既是对原著本身的尊重,也是对自身民族文化的肯定和鞭策。

在陈康看来,好的翻译或理想的译品,其本身蕴含着一些内在规律和要求,它是构成翻译作品的基本要件。首先,它不仅能为不了解原文的人提供另一种文化思想,而且可以反哺其原著的校勘工作。他说:“翻译只是为了不解原文的人的。毫无疑问,翻译是为了不解原文的人,然而不只是为了不解原文人的;反之,在学说方面有价值的翻译,同时是为了解原文的人所不可少的。凡是稍稍懂得些西洋古代哲学研究中校勘部分的人,皆將毫不迟疑地赞同这话。试问:谁校勘柏拉图的或仆罗丁的著作不参考Ficino的翻译呢?中国最古典的翻译,佛经的翻译。那些大师过去了以后,其他的人只敲着木鱼念经,不再想从原文去研究佛经中的意义。因此一般人关于理想的翻译在校勘方面的价值丝毫不能想象。”[1]9他勉励人们要以理想的翻译为目标,从而不断提升翻译水平。

不仅如此,陈康认为,在不同文化之间,由于语言修辞、思维习惯的差异,往往会阻碍人们对它的理解。特别是一些古典文献更是如此,历时久远,语法习惯几经变换。例如,“古代希腊文里文句的组织不是似现代欧洲文里文句组织的有规定。因此往往一字和同句中这字还是那字联合颇成问题。和不同字的联合产生不同的意义,甚至影响对于整个思想的看法。”[1]9现实中,面对这种异质文化,译者的水平高下必然成为整个翻译文本的直接因素,好的译者会使文本透彻清晰,坏的译者则常常闪烁其词,不能体现出文本的价值来。他说:“如果一种翻译在学说方面是有价值的,凡遇着这一类问题时,读者皆可以从它看出译者的看法是怎样。如若一种翻译在学说方面是无价值的,凡遇着这一类问题时,译者尽其躲避的能事,结果使人看不出他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是怎样,也许他自己对此并无一定的解答,甚至不知此处有问题。我们固然不劳译者为我们解答问题,然而却希望他对我们表示他对这一问题的看法,以扩充我们的眼界,以便自动地解答问题。有学术价值的翻译能做到这点,无学术价值的不能。”[1]9-10他将翻译的好坏与学者的努力紧密联系起来,希望将翻译理想与责任内化为学者的文化自觉。

在具体翻译过程中,他以深入的哲学研究为基础,在译注柏拉图《巴门尼德斯篇》以前,他对古希腊哲学的研究便已进入了极高的水平。特别就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疑难问题进行了专题的辨析,写下了多篇价值斐然的哲学文章,改写西方哲学历史。这些都成为他打通《巴门尼德斯篇》的伏笔和铺垫。在他的哲学翻译中,常常能看到他对文本重点和方向的把握,字里行间均沁润着他的思想和见解,散发着解释学的光辉。他告诫那些从事和将欲从事翻译的人们,任何翻译都必须具备高度的责任和学识,只有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才会译出完美的译本,成就民族学术的自信。

三、因文而异,译注并举

关于自身的翻译事业,在《巴门尼德斯篇》序中,陈康曾有一段较为确切的自述,他说:“贺自昭(麟)先生主办西洋哲学名著编译会,要我们选择柏拉图的‘谈话。自昭先生研究黑格尔有年,并且正着手翻译黑格尔的《逻辑学》(Wissenschaft der Logik)。黑格尔的《逻辑学》在内容方面至今仍是后无来者,如若它前有古人,那就是柏拉图的《巴门尼德斯篇》。因此,若为这个编译会稍尽绵薄,在柏拉图的著作中以译注本篇‘谈话为最合宜。”[1]14

在陈康看来,翻译本身很难,注释就更不简单。特别是以柏拉图为代表的西方古典哲学更是如此。西方学界有一说法:“两千年来的西方哲学都不过是对柏拉图思想的脚注”,其深刻程度已为人们所共知。在陈康看来,“柏拉图的著作已几乎每篇是一个谜,或每篇至少包含一个谜了;然而《巴门尼德斯篇》乃是一切谜中最大的一个。研究柏拉图哲学的人对这篇‘谈话有两种不同的态度:一即努力猜这个谜;一即认它是个谜而畏缩。”[1]7以柏拉图学派为肇始,西方学界一千多年来都努力破解这一谜团,至今仍无人猜透。所以,“如若仅将这篇‘谈话移译为中文,如不加解释,最好的结果是介绍一个希腊的谜,甚至为这篇‘谈话增添些不能卒读它的人。这样,我们的翻译只是徒劳;我们所以翻译的目的完全不能达到。所以翻译以外必加注释。因此注《巴门尼德斯篇》”[1]7。

回顾历史,中国自古便有注释经典的传统,古人提倡“注不破经,疏不破注”,只管随文作注,不对原文提出怀疑。西学东渐以来,国人在引进西方文化的过程中,遂将翻译与注释紧密地结合起来。严复一生译著十余种,约170余万言,而在译作中写有案语就达数百条,约17万字,占其翻译总数的十分之一。包括“附带介绍之说”、“旧史式的列传”、“旧思想习惯之攻击”和“对于政治社会的主张”等内容。严复将其称之为翻译的副产品,即译文过程中增加的与翻译相关的文化信息。贺麟继承严复的这一思想,遂作“长序”,在《黑格尔学述》和《精神现象学》等序言中,对于原著的写作过程,作者的政治态度,国外研究的状况,以及诸多重要概念的阐释均有极其透彻的研究与讲解,为读者提供了极其珍贵的背景资料。因此,在译介过程中,译注往往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值得重视的是,陈康不仅恪守“我注六经”的基本信条,而且就具体注释方法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发展,他认为,作為一项重要的学术活动,注释有两种不同的方向:一是某者某也的文字解释,相当于西洋的“古文字学的解释”;一是纵横不羁的义理理解,相当于西洋的“哲学的解释”。只有将两个方面紧密结合起来,才能避免文字解释的零碎狭隘和义理解释的空中楼阁;对注释柏拉图“对话”同样如此,“它的主要目标乃在以古文字学为基础建设一个哲学的解释,由解释一字一句以解释一节一段,由解释一节一段以解释全篇的内容,由解释全篇的内容以解释全篇‘谈话在柏拉图整个思想中的位置”[1]12,从而达到集腋成裘的效果。

与此同时,陈康认为,“文字的解释”和“哲学的解释”相辅相成,不能偏废。“解释哲学著作唯有‘哲学的解释始能胜任;但这种解释必以原著的内容为依归,不能借题发挥,叙述自己的思想,它必须采取古文字中校勘、释义、考证等方法。”[1]12为此,他将注释工作进一步细化,即文字的校勘、词句的释义、历史的考证和义理的研究。进而将义理研究再分为论证步骤的分析、思想源流的探索和论证内容的评价。规定各项中的分量和排列的多寡。

然而有趣的是,陈康的注释异常特别,远非一般译著可比。就《巴门尼德斯篇》本身翻译而言,十分短小,而他的注释篇幅却有九倍之巨,成为现代哲学译注中的一大奇观,看似喧宾夺主,却又合情合理。通过译注,他将柏拉图的中心问题及柏拉图前后思想进行了透彻的讲解,成为现代柏拉图研究的津门。正如余纪元先生所言:“以我自己对中国及世界希腊哲学史研究状况的了解,陈先生所作的贡献,不仅在中国前无古人,在世界上亦留下了永恒的足迹。在陈先生之前没有任何中国人,像注释孔孟经典般注释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著作。”特别是他古典哲学的注释方法和严肃认真的治学态度,成为译界永远的遗产。

四、宁以义害辞,不以辞害义

与对“信”的尊崇相一致,陈康认为,翻译过程中义理与辞章之间永远存在难以弥合的鸿沟。由于哲学义理艰深,语言受地域限制,习惯用语不能一一对应。在这种情况下,希望在“信”与“雅”,或“义理”与“文辞”之间时时并重必不可能,必须在二者之间做出一个取舍。因此,他说:“极其满足‘信这个条件的翻译不但时常‘不雅和‘不辞,而且有时还不能避免不习惯的名词;翻译一事的本性造成这样的情形。翻译哲学著作的目的是传达一个本土所未有的思想。但一种文字中习惯的名词,只表示那在这种文字里已产生的思想,而且也只能表示它。因此如若一个在极求满足‘信的条件下做翻译工作的人希望用习惯的名词传达在本土从未产生的思想,那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在这样的情形下,若不牺牲文辞,必牺牲义理;不牺牲义理,必牺牲文辞。”[1]10-11针对这一难题,不同翻译者选择自然不同,甚至主动调和二者的关系。然而,陈康却毅然选择了义理。并指出,“凡是遇着文辞和义理不能兼顾的时候,我们自订的原则是:宁以义害辞,勿以辞害义。‘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诚然是历史上已经验证了的名言,然而我们还要补充以下两句话,即:文胜其质,行远愈耻。”[1]11由此,他将“不以词害意”的大意发挥到了极致。

从陈康的具体译文来看,译文确实算不上流畅,一些概念与学界的通行译法也存在很大的分歧,不少地方读来甚至别扭。在《巴门尼德斯篇》中,他认为最受人攻击的是第二部分中常常出现的两句话“如若一是”和“如若一不是”。他说:“无可讳言,它们不是中文里习惯的词句,因为自从有了中文语言文字以来,大约还未有人讲过这样的两句话。其所以还未有人讲过它们,是因为还未有人这样思想过”[1]10。他认为,正是因为还没有人这样思想过,其翻译才有价值,否则何必多此一举。此外,在译文的概念处理上,他与学界也存在很大的差异。例如,人们在讲柏拉图哲学时,“理念论”是其思想中的核心概念,其内涵在学界已成为共识。然而,陈先生却译之为“相论”。在《巴门尼德斯篇》的注释中,他深入考察希腊文的原义,批判了西方学界错误观念,并从柏拉图对它的用法和所给予的涵义阐明了为什么译成“概念”、“理念”、“理型”、“观念”的错误,认为这些译法误解了柏拉图思想。而译为“相”虽较为陌生,但却能切中柏拉图思想本身。他说:“这样的翻译表面上看来有一毛病,即是生硬不能让人望文生义,然而仔细考究起来,这点正是它的特长。因为人不能望文生义,必就这术语每一出处的上下文考求他的所指。……这生硬的择词却正逼人走这应当走的路。”[1]41

又如,在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Metaphysica一书一般均译为《形而上学》,意味《周易》 “形而上者谓之道”之意,他则将其译为《物理学以后诸篇》。Ontology一词,他原来音译为“翁陀罗己”,并在《尼古拉·哈特曼》一文的注释中专门作了解释;但在以后的著作中他则译为“万有论”,而我们现在却译为“本体论”。在《从发生观点研究亚里士多德本质论中的基本本质问题》一文中,“本质”即Substance,通常都译为“本体”或“实体”,“基本本质”和“次级本质”,通常译为“第一本体”和“第二本体”;而通常译为“本质”的essence,他则译为“本性”。如此种种,累见不鲜。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他将从古希腊至今发生影响的(希腊文)即is(英文),Sein(德文)进行了彻底的改译,在通常情况下,学界将其译为中文“存在”或“有”,而陈先生译为“存有”,“有”或“是”。而在有些文章中,他写的则是德文Sein,并音译为“洒殷”。这些译法与国内学术界皆有很大差异。

陈康自知他的翻译会被人指斥为“不雅“,可他坚定地说:“这样的指责是不可怕的。最可怕的乃是处事不忠实;为了粉饰‘文雅不忠实于原文中的真相,却更之以并不符合原义的代替品转授给一般胸中充满了爱智情绪而只能从翻译里求知的人们,那是一件我们不敢为——且不忍为——的事!”[1]11他始终坚信,忠于原文不仅是翻译工作的一种具体品质,更是译介过程中的最高法则。

纵观陈康的译介生涯,其在译介的数量上并不算多。然而其译注方法却异常鲜明,他坚守忠实于原著本身的翻译理念,打通西方哲学内在义理,将艰深的哲学研究作为哲学译注的逻辑前提。论证过程中,无论肯定与否定,皆从论证推来。论证皆循步骤,不作跳跃式的行进。人我不混,物我分清。一切皆取决于研究的对象,不自作聪明,随意论断,饰智惊愚。为后学提供了一种不可多得的为学典范。

参考文献:

[1][希]柏拉图.巴门尼德斯篇·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2]严复.天演论·译例言[M].北京:时代文华书局,2014:17.

[3]贺麟.谈谈翻译[J].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生院学报,1990,(3):36.

编辑:鲁彦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