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静
【摘要】:《浮生六记》以“浮生”命题,深蕴着感性生命个体对生活及人生意义的理解与体悟,每个平凡细微之处,都体现着“真”之美:作者沈复用不事雕琢的语言,记录了其家庭生活及游历经历,处处展现着日常生活的本真之趣,同时,更是透露了沈复与其妻陈芸超俗的审美追求。
【关键词】:浮生六记;真;生活;审美;语言
真,无关政治、无关仕途、无关功利,是日常生活的真实展现,是平凡人性的真实流露,是语言文字的不事雕琢。阅读沈复的《浮生六记》,初觉可爱,后觉沧桑,重读另有一番滋味。平凡之中见深情,细微之处见真淳,用心领会其中之“真”,便可像作者一样,乘上那“不系之舟”,尽情享受生命主体“我”的自由的存在。
一、内容“真”——日常生活本真之趣
就内容而言,《浮生六记》最大的特点就是大胆地表现平凡而真实的日常生活。小说以“浮生”命题,“浮生”即“人生”之意,源自《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李白《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有“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之语,小说以“浮生”为题,蕴含感慨人生之意。纵观《浮生六记》,全书没有中心事件,只以第一人称手法,真实地叙述了“余”和“芸”组成的一个平凡家庭中的生活琐事,着重表现人物的性格、情绪和生活情调。不仅在“真”,而且在“趣”,沈复用平易清淡的笔调,将日复一日的貌似重复、惯常的日常生活状态叙写得跌宕多姿、意兴盎然。比如在“闺房记乐”中,作者描写他与芸洞房花烛之夜,对夫妻之间的纯真至性的情感表露非常直白,毫无造作忸怩之态,“女性的羞涩、丈夫的狡黠、欢情的酝酿、感觉的战栗,都萦绕笔端,摇曳生姿。”[1]
作者之所以敢于如此大胆展露夫妻间日常生活,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沈复生活的年代,正是大清王朝由康乾盛世步步走向衰落之时,统治者采取文化专制政策,大兴文字狱,重儒士,崇儒士,压抑之际便是个性张扬之时;同时,市民阶层的壮大和市民意识的觉醒,在一些进步的中小层文人中,与封建思想相背离的“人”的个性意识也潜在滋长起来;再加上从明中叶王阳明的心学,晚明李贽的“童心说”以及“三袁”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性灵说”,打破了程朱理学在思想界一同天下的禁锢,使文人开始清醒地认识到自身价值,表达个人情感。沈复便深受“性灵”思想的影响,在他的作品中可见一斑。
但难能可贵的并不是他描写日常生活,而是将平凡的生活写得如此富有诗意。“有诗人,才有本真的安居。”[2]笔者认为,它是对《浮生六记》所记录的日常生活美学内涵的完美概述。
二、人性“真”——夫妻审美超俗之求
如上文所说,沈复之所以能够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挖掘如此丰富的审美体验,是与其夫妻二人趋同的审美追求密切相关的。沈复夫妇之间的爱情,可以说是超越了世俗功利,摆脱了封建道德伦理的束缚,任情任性、不拘礼法,是两情相悦的结合。二人伉俪情深同时又都对生活有着超俗的追求。沈复性格自由率真,潇洒闲适。他与朋友在萧爽楼聚会,坚持“四忌”:谈官宦升迁,公癣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清缄默。这“四忌”与“四取”,表现了沈复鄙弃官场、向往自由的个性。陈芸虽为一介女流,却有着与丈夫相同的志趣爱好。林语堂曾在《两个中国女子》一文中,对陈芸和《秋灯琐记》中的秋芙做了对比分析,说“我颇觉得芸是中国文学中所记的女子中最为可爱的一个”[3]。她理解并支持为人洒脱、具有叛逆性格的丈夫,女扮男装,大胆走出家门,与丈夫一起游庙看灯,还幻想游遍天下的名山大川。这是一个既具传统妇女美德、又有真性情和浪漫气息的、带有一定叛逆精神的平民女子的形象。
《浮生六记》中着力刻画了沈复夫妇迥异于世俗的生活情趣和审美观念。比如对苏州名闻四方的风景名胜,沈复的看法是:“吾苏虎丘之胜,余取后山之千顷云一处,次则剑池而已,余皆半借人工,且为脂粉所污,已失山林本相”。可见沈复有着崇尚自然天成、反对人工雕凿的审美情趣。作为沈复“闺中良友”的芸娘,不爱金玉首饰,却十分珍惜旧书残画。芸娘论诗,极为推祟李白,认为“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宗杜心浅,爱李心深”。这一番话,将芸娘同样重性情、重自然的审美情趣表露无遗。
三、语言“真”——艺术风格自然之美
《浮生六记》大体属于自传体笔记,是“忆语体”散文小品的代表。从言语形式上看,《浮生六记》文字没有华丽的辞藻和繁复的修饰,处处是真纯淡朴之笔,但却丝毫不显刻板木讷,性情相随,无所避讳,将生命本体自我的本真性情通过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展现出来,洋溢着源自生命本体的聪慧灵动之气。无论是写景、叙事还是抒情,无不宛如澄澈明莹的清泉,沁人心脾。比如卷二写寄居友人萧爽楼的一段文字:
“移居时,有一仆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且无拘束,不嫌放纵。 ……更有夏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季,及蒋韵香……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
这些文字就像行云流水般全无板滞之弊,那样的轻快、通脱,充满灵动感;无任何华丽辞藻,也没有特殊讲究的句式,更无丰富生动的修辞,那么的自然流畅,一清如水却又那样的空明灵动。
除此之外,这种特色还尤其突出地表现在他摹写山水园林时所传达出的一种空灵美感。卷四“浪游记快”是这样描述西山夜景的:“但见木樨香里,一路霜林,月下长空,万籁俱寂。”与空里流霜交织相融、相映成趣的月色是那样的令人难忘,那似有若无的木樨花香,似乎可以从字里行间嗅得出来,那无比的静谧不是枯寂,而是充满了美感,令人流连忘返。这虚实相生、空明澄澈的景物,是沈复用一颗聪敏的心,以“空明的觉心”观照外界山水,并将个人情感寄寓山水之中,从而创造了这样一种情景交融的纯美意境。
作者通过一系列“天然图画”般的生活细节的描写,丰富了人物形象,表现了人物心灵的奥秘,不着意剪裁却天然浑成,别具诗情雅趣,富有动人的生活情趣。对此,俞平伯曾作过精辟的分析:“此《记》所录所载,妙肖不足奇,奇在全不着力而得妙肖;韶秀不足异,异在韶秀以外竟似无物。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4] 如此这般自然的语言风格,是“真”性情的吐露。“真”情方才能吐“真”言,“真”言之中见“真”意。
小 结
《浮生六记》是一本极富“真”味的趣书,不论是自然山水园林空灵放逸的意境,还是日常生活的闲适恬淡、任情率性,以及养生修性的清静无为、明了旷达,都体现了自抒性灵、率真浪漫的自由精神,同时蕴藉了庄禅哲学美学思想,庄禅哲学美学精神的实质是主体阪依自然,顺应自然,在自然状态中荡涤心灵。笔者认为,《浮生六记》中蕴含着一种自由、随性、任情和本真生存状态的美的体悟,对于处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人们去躁、释惑、解压,达到回归真我、实现圆融通达的生命之道、乐享平凡日常生活有很大的启示意义。
注 释:
[1]刘丽珈.<浮生六记>艺术探微——构思·意境[J].成都:成都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1).47
[2][德]海德格尔,郜元宝译.人.诗意地栖居[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6.96
[3]远明编.林语堂著译人生小品集[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0.113
[4]俞平伯.重刊<浮生六记>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