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东离的作品前,会不由自主地陷入一种冷静的状态。
东离的人物是冷的,冷得让人理性,冷的没有一丝不适,冷的有一丝寂寞。或低眉思索,或空洞凝望,或冷眼斜视。看着这些画面,突然有一种熟悉感汹涌而来,让我不禁毛骨悚然。
究竟是我们在看画,还是画里的人在看我们?这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东离画中的灵魂。画中人物平静的看着这个世界,洞悉一切的感觉,并不是所谓的“空灵”,而是在其上的“平和”。或许会有些不可思议,但全神贯注地凝望画作,整个人的灵魂就像抽离出来一样,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画中的灵魂相遇。
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自然而然投射和散发出来的,是高贵、冷艳、优雅,她们的一姿一态,或嘴角轻敛,或抿嘴肃然,当你站在画前,平而视之,深究之下,画中的人物也未有波澜,忍不住被带动着思考她们是在想些什么?或者真相永远深锁在她的脑海里而无法得知其全貌,但画中表现的远比文字言语的线性更为直观饱满,从中感受到她内在的激情与力量。
东离的画是有魔性的。魔性,不是魔,不同于Hirtonymus Bosch的《七原罪》,撤旦长着黑色的翅膀,恶魔有着尖牙和利爪。在东离的字典里,万物的元素都被剥离开来,恶魔就必须长着恶魔的小黑翼,天使就必须是白色小翅膀么?在东离看来这显然都是错的,一切元素都是可以组合的事物,但不是随意组合。东离说,画中所有的元素,都是刻意营造的,用心锤炼的。这好像一个负责任的造物主,仔细甄选着每一个生物的细节,将它们用心组合,这样才能产生精彩的灵魂。而且东离对这些素材似乎有着造物主般的一视同仁,“画面里的每个部分我都是平等对待的,如果表情太多,就掩盖了其他事物的存在感,就像在空中俯瞰,所有的舞台都不是跳脱的,我希望我的画面有宏观的感觉。”这样的组合必然是艰辛且有趣的。
比如东离2014年的作品《蜂》,女婴的头下面连着的是一只蜜蜂的身躯。这种组合是极为有趣的,婴儿总是好奇的,并且求知欲非常强烈,那么如果给她一个可以肆意飞翔的身躯,那么她可以去全世界采集漂亮的花朵,酿出最美味的蜂蜜。至于很多时候人们看到东离的画感到十分诡异,其实这很正常。《山海经》记载:东次二经之首,日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湣泽。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虎纹文,其音如吟,其名曰羚羚,其名自叫,见则天下大水。初时人们讲其当做神话故事来看,异兽如妖也。直到有学者考证到有一种濒危生物肯尼亚林羚,与记载的样貌完全一样,人们方才觉得正常。未知则为妖,少见而多怪也。
东离的画,有爱者也有不喜者,更有人说,毕竟是留洋回来的,更与国际接轨,在我看来其实不然。这话仿佛把国际化和中国的传统水墨摆在了对立面上。其实不管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美术的共同追求都是美,东晋顾恺之在《论画》中两个最主要的观点就是“以形写神”和“迁想妙得”,写神就不应该拘泥于形,通过大胆的想象和联想,将神寄予形,从而传其神韵。这么说来,东离只不过将中国传统的画论发扬了而已。另外西方不认同中国当代的水墨,究其根本或许还是要思考一下我们自己是不是缺少了什么,我们是在复制美,还是在创造美。齐白石老先生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当代画坛到处都是似古人之画,如今看到东离的画作,心中还是十分欣喜的。
东离的线条简洁而生动,深得“谢赫六法”中“骨法用笔”之妙。未知东离之名时,在刘心武先生的《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书中看到东离所画的金陵十二钗插图,便暗赞所画精妙。她没有一味追求曹雪芹原作中的服装制式,人物形象,而是将重点放在了风骨神态之上,以神赋形,凸显特点。人物不求美而求神韵,婀娜则极尽婀娜之能事。将身段突破极限地妖娆,刻意拉长人体结构以求纤美,却丝毫不见突兀,不减风情,柔情写尽水为骨,秋月浮萧不胜衣。
东离讲话总是很简洁,她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束与作画无关的事情,将最多的时间和最复杂的思考交给绘画。当问到她是否担心这种绘画风格会不讨观众喜欢时,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不”。虽然只是一个字,但这种斩钉截铁,不屑解释的态度让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感动。我见过太多的画家为了市场所好,为了流派趋向而改弦易辙,失去自己的风格甚至成为别人的复印机。专情于自己想要画的东西,是值得敬佩的,也是最幸福的事情。
用写实的线条绘画灵魂,是我最为钦佩东离的一点。想要表述灵魂,表述平静下的疯狂的人很多,但他们往往会用抽象手法写意地表达,因为作品的灵魂是由情绪赋予的,而情绪是最难以控制的,同时情绪也是画家最好的催化剂。很多画家喜欢酗酒也是因为醉酒的时候画出来的作品最为满意,因为那是纯粹的情感宣泄。而东离做的却难了许多,情绪上要保持创造力和疯狂,将个人情绪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同时手上却要保持一个匠人的冷静与精准,这需要一种巨大的控制力。画为心印,将情绪浓缩提炼为一根根写实的线条,这功夫着实难得。这种凝练的情绪织成的灵魂也是更为生动,更为打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