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春
从布宜诺斯艾利斯起飞的飞机从1万米高空逐渐降落的时候,机舱里忽然听到了一片惊呼:“伊瓜苏!伊瓜苏!”我这才发现,在莽莽苍苍无尽的由亚热带雨林组成的绿色森林里,静静地悬挂着几十条甚至上百条白色的瀑布,大的、小的、单独的、间隔开来的、分散了又聚拢在一起的,各种各样的瀑布展开自己的姿态,从高处向下坠落——那么的安静和从容,没有一声喧哗。
伊瓜苏果然不同凡响。峰回路转之际,它好像为了给人一个惊喜,突然地出现,展开于一个断壁,数十条白色的蛟龙扭结在一起,编织成上下两幅巨大的水珠帘悬挂在那里,装饰着周围绿色的森林。它垂直地悬挂着,静静地等待着风的吹动,然后掀起一角,让我瞥见黑黝黝的山岩断壁的一点儿真相。
水珠帘只是一个序幕。
山路曲折,瀑布的情节也曲折。我们又走进一条绿色的长廊,走进密密匝匝的树林。高大的落叶松、山毛榉树,支撑起雄健的体魄直冲云霄,然后在天空中绽开它们繁茂的枝叶,遮掩了下午的烈日。在它们周围,那些阔叶树伸出自己的枝丫,与那些长长的蔓藤缠绕在一起,构成纵横交叉的布局,光影投射下来,露出一处又一处空白。空处不虚。远处,耳际忽然传来了大水澎湃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往空白处张望,搜寻瀑布的身影。只见它又在河的对面,我的眼前。变化了,变化了。一会儿,它是匹练悬空一线如注;一会儿,它又是浪漫组合飞流直下。曲折而下如轻盈的旋转,激情奔泻似威猛的跳跃。刚与柔的结合,壮与细的比较,单纯与复沓的递进,一个梦幻的群舞的世界。一条不到4000米的弯月形的峡谷走廊,却形成了275股大小瀑布——世界最宽的瀑布。看到那种丰富与气势,不禁要问,它来自人间还是天堂?
绿廊不尽,瀑布不断。我们还是兴冲冲地往前走,然后又折向下行。真像一幕大戏,见了序幕,读了情节,我们还要看到高潮。伊瓜苏瀑布的高潮在“波塞蒂”,意为“鬼喉”的地方。亿万年前频繁的地球运动,在巴西的南部挤压成许多裂缝,随岩浆的喷涌而出,形成玄武岩熔岩高原的地理特征。然后又产生断层,成为河谷,垂直切至伊瓜苏河的河心。突然地又在巴西与阿根廷交界处塌落一个大洞,形成了落差近百米的壮观的U形大瀑布。耳边,一个惊雷紧接着一个惊雷;眼前,一团白雾连续着一团白雾。白雾的水汽弥漫在河谷间,又升腾于天空,在太阳光的强烈照射下,又变成了一条美丽的彩虹——天上的桥。走上天桥可以到达天堂,在天堂上看伊瓜苏,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来不及想象。地上也有一座桥。桥下是一条奔湍的大河。闪着绿松石般的光亮,扑腾着浪花。我走上栈桥,跨过河心,一步步接近瀑布,顾不得雨花淋湿了衣衫。雷再响,雨再大,我也要走近了,再走近。走到了桥的尽头,抬眼看那劈头盖脸的瀑布,势从天落,滚滚而下,在U形的几百米宽面的峡谷,奔流咆哮。前面一排的巨流刚刚呼啸而下,后面一排的巨流又接踵而至。只听见“轰隆——轰隆”的巨响,震得天惊,震得山摇。
铺天盖地的飞瀑,是水的意志和伟力的抒情,它要冲垮一切,淹没一切。人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它的一滴水珠。水是白色的,又不纯粹是白色的,巨大的白色中掺杂着几股墨绿色,像是一种泼彩,没有遮拦地倾倒,再倾倒,无休无止,只是不知道这颜色是怎么变幻出来的。于是彩色的瀑布,与彩色的河流、天上的彩虹一起走向高潮,演绎和展示人间最壮丽的一幕。同时,实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鸣的高潮。
伊瓜苏,印第安语的意思即“大水”。大水不是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密林深处的河流。
(选自《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