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匣子迷

2016-05-30 10:48王立春
文学少年(绘本版) 2016年4期
关键词:匣子长波电波

王立春

叫它戏匣子,显得土,老话儿才这么叫。应该叫收音机,洋气点叫半导体。我小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个挺标准的人,所以一直叫标准叫法:收音机。

那时候收音机是稀罕物,是被歌唱的。我五六岁时曾看过稍大的孩子表演唱:

“打开咱的收音机,

小朋友听了笑嘻嘻,

听什么?听故事。

还听什么?听新闻,

听的革命样板戏……”

然后只见带头的那个女孩在唱到“收音机”的时候,用手比量四四方方的样子,脚一跺一跺的。这个动作一直影响着我,以至于等我长大到在学校能表演唱歌时,歌词给什么就比划什么,表现力极低。

我家开始没有收音机,是听广播的。那时家家都有广播,喇叭都挂在墙上,外面有天线,屋里有地线。我爸是个信科学的人,每次临进城上班前都叮嘱我妈和我,下雨天把屋里的地线拔下来,不然打雷屋子容易通电。我观察了一下,房顶上的天线指着天,容易接着雷,屋里地线连着地,天地这么一连,大雷来了容易通电,我们的小屋真有可能着火,我们也有被烧焦的可能。到了雷雨天,我却玩得忘了这事,几乎想不起来拔那根连着广播线的大铁钉子。我爸有一次在雷电交加中回家,进屋第一件事是拔地线,第二件事是把我大训一通。因为这,我爸觉得我靠不住,以后有事基本上也不指望我。

一壁之隔的邻居买了收音机,我被吸引了。人家那收音机,声音大,啥都唱,唱得我那叫一个神不守舍。常是靠在自家的墙上,耳朵紧贴住墙,不管那带着草梗子的墙皮怎么扎耳朵,也码着那声音听到隔壁去,听过去,在细弱游丝的声音中寻找兴奋。

有一次,我把小妹哄睡就跳墙过邻居家去了,一直兴味盎然地听,等回到家,摇车上的小妹从炕上掉到了地上,不仅脸蹭出了血,嗓子哭得都发不出声了!

我爸终于受够了。一是怕我再因此惹了大事——我爸也看出来了,我的魂被那个家伙收走了,没别的法子能救治我;二呢,也该添件家具了。我们家除了纸箱子(做衣柜),木箱子(装书),茶叶箱子(做碗橱),还没一个叫家用电器的东西。也是我的偏执和顽劣改变了我爸的思维方式。从此,我们家开始逐渐添置家具。

只是,不知道是否减少了妹妹每月18元的奶粉钱?我好像没注意我妈是不是每次都往奶瓶里多掺水,从妹妹吃的胖嘟嘟的样子看,他们俩对孩子下手好像还不太重。

我家终于有了收音机。就像孙悟空那个紧箍咒,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被它定住。一拧开开关,里面的声音就满屋跑,我的碎铁屑一样的心思被这块磁铁紧紧吸住了,神经兴奋得根根直立。

我一下子听了个够,这对我真是一场革命。但是问题出来了:这些声音是怎么进到里面的?我问我妈。我妈说,是通过电波。电波是什么?我妈说起一大堆赫兹、调频、波段什么的,试图来说明电波,我听不懂。我妈只好说,电波看不见,有短波中波长波,短波接收的台多,中波台少,长波台更少——她解释到这儿,我就能理解一些了。我专注地听短波很少听中波,长波基本不听,我妈说的对,除了沙沙响,长波啥节目都没有。听到好节目时,我就一动不动地趴在收音机前,双手环抱着收音机,一口气听完,忘了吃饭和睡觉。

那些说话唱戏的人平时都住在匣子里面吗?那么小的地方,住得下那些人吗?那些人是不是很小很小,小到“微米”呢——虽然我不懂“微米”,但凭想象就知道那是最小的尺寸。想着那些微小的人儿住在里面,我一拧开关他们就急匆匆起来又说又唱,我兴奋得不得了。觉得每天他们都和我一样吃饭睡觉,只是家在那个小匣子里——我到现在没写出童话真是屈了,从小就有的童话意识到现在也没开发出来!

于是,开始想看看他们。找到他们的最佳方法就是打开匣子——我相信许多孩子之所以拆开东西的原因,基本和我一样,因为不懂,所以想探个究竟。我先是从收音机的那个小红灯开始。那个像长在印度姑娘额头上红点似的、一开就亮的小红灯,是不是可以撬开个洞洞可以看到匣子里呢?我先用手指头抠红灯,抠不开,再用椎子挑,直到有一天红灯小声地“咔哒”一下不亮了,我才停下来——不是不想探索,而是怕我爸回来说我。我最终还是挨了一场暴训。就是在被训得低着头时我还在想,也许从匣子的后面可以打开个入口。于是我爸前脚刚走,后脚我就拿出了镙丝刀,开始拧收音机后面那些细小的钉子——费了好大劲,真是难拧啊,终于看到了里面一小块一小块小板子组成的大板子,我妈管那个叫电路板——我妈由着我惯了,还给我作了相应的解释。我对电路板没一点兴趣,却因为没找到“微米”人而懊恼不已。

我一定要我妈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我那整天被我问得穷途末路的妈终于给出了我一个回答,这个回答让我到现在都如梦似幻:“他们是被电波收进来的。”

哦呵,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原来那些人平时都是挂在电波上的啊!一拧开关他们就跟着电波“忽啦”一下跑进匣子里,怪不得里面找不到他们呢。但他们春夏秋冬地在电波上挂着,也真够戗。我有时趴在墙头长时间地看电线,想那些看不见的电波,想着那些人被挂着的样子,担着心。

闲下来没好节目时,我就不停地拧那根拨台的红指针,让红指针满戏匣子跑,从左边快速拧到右边,再从右边快速拧回来,从FM跑到MW再到LM,一路发出光怪陆离的响声,听了让人兴奋不已。直到有一天把这根指针给拧得有点歪了,我便很自律地停下来,提心吊胆地等着我爸回来训我。还好,这件事我爸一直没发现。

我小时候不知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动不动就闹地震。一地震一家人就呼天抢地往外跑。每次我妈往外跑的时候,在大声呼喊和推搡我的同时,手里总是抱着最小的妹妹。我记得有一次她是抱着摇车跑出去的——车里的妹妹太小,来不及解下来。

有了收音机,我就想,要是再地震,我不再自己跑,我一定抱起收音机跑,不让它被压住。为此,我天天蹦着高儿。我要让自己的个子长得高一点快一点,胳膊粗一点,长出力气,足够抱起这个庞然大物。

想着收音机被我抱出来的样子,我洋洋得意。大地乱晃,房倒屋塌,所有的大人和孩子乱成一团。而我那戏匣子,该唱唱着,该演演着,镇定自如,旁若无人。那时,如果望向天,蓝天上一定会飘过一大朵一大朵的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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