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骏
国际金融界忧虑,巴西可能成为下一个希腊。巴西的困境印证了前总统费尔南多·卡多佐在回忆录中的感慨:“希望之后总是失望,这是典型的巴西式循环。”
4月11日,巴西众议院特别委员会以38∶27表决通过弹劾罗塞夫总统的报告。众议院预计在4月17日投票表决,如果赞成票逾2/3,弹劾案将被送到参议院;若参议院以简单多数赞成,总统将停职最多180天,由已加入反对派的副总统暂代总统职务。若参议院在第二轮表决中有逾2/3支持弹劾,总统则必须下台,由副总统特梅尔(Michel Temer)接任。
巴西Datafolha公司最新民调显示,68%的民众支持弹劾,但讽刺的是仅11%民众认为特梅尔接任后会改善巴西政坛贪污歪风。根据“国际透明组织”的“贪腐印象指数”,从罗塞夫2011年上任后,巴西的全球排行分别为73名、69名、72名、69名、76名。
弹劾者声称,罗塞夫总统在2014年竞选连任时涉嫌操纵国家财政,掩盖不断扩大的财政赤字。去年10月,继主要反对党“民主社会党”召开大会加强弹劾总统的准备后,国家审计院公布罗塞夫政府2014年账目的违法之处,包括“非法借用公家银行的钱支付社会福利、劳工失业保险和农业津贴”及“做假账掩饰预算赤字”等,金额超过260亿美元。
面对弹劾危机,罗塞夫要求各内阁部长、友党高层及国会议员全力反击。巴西石油公司贪渎调查案污点证人供词指出,连续执政12年的工党自国营企业获得的贿款,部分成为罗塞夫与前总统卢拉的竞选资金;罗塞夫则反控污点证人是“告密者”。
今年3月13日,超过340万民众在巴西200多个城市示威游行,要求国会加速弹劾罗塞夫。3天后,罗塞夫竟任命身陷贪污泥淖的前总统卢拉为总统幕僚长。此一职位不仅为内阁最高阶且享有司法豁免权,可助卢拉逃避拘传。而就在3月17日卢拉就任仪式举行后数小时,法官莫罗发出禁制令,令卢拉的就职不能生效;众议院则通过决议建立一个65人委员会推进弹劾事宜,但罗塞夫认为弹劾案“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政变”,并表示“决不会辞职”。
3月29日巴西最大政党“民主运动党”(PMDB)宣布,脱离劳工党籍总统罗塞夫的联合政府。民主运动党是巴西参众两院中议员最多的政党,在众议院513席中拥有69席(劳工党58席),在参议院81席中拥有18席(劳工党13席)。不仅副总统和众议长来自该党,内阁里7位部长以及500多个副部长和厅局级官员也来自该党。罗塞夫政府31名内阁部长中一下子空缺7人,难免人心彷徨。
民调显示,在513名众议员中,已有289人支持弹劾,尚差53票才可通过弹劾案,另有115人反对弹劾,尚差56票才能阻止弹劾案。换句话说,罗塞夫的命运如何,取决于尚未表态的109名众议员。
面临弹劾申请的不只是罗塞夫,75岁的副总统特梅尔也遭到一名律师的弹劾申请。申请者认为其在担任代总统期间,有过与总统相似的挪用国库资金的行为。这份弹劾申请已遭与副总统同党的众议长否决,但巴西联邦最高法院要求众议院接受申请,组成弹劾委员会进行审议。
如果总统、副总统均被弹劾,根据巴西宪法的规定,众议长库尼亚、参议院议长雷南分别为总统职位的顺次接任者。但根据此前巴油贪腐案的调查,有污点证人指认此二人均涉嫌贪腐。
好的制度促人洁身自好,坏的制度拉好人下水。学界一般认为,巴西“分散化的政党制度”有三大坏处:一是选举波动性为各国最高,亦即选民的政党认同薄弱。其二是许多没有政纲的小党之存在,与政治分肥相伴而行,政客视公职为个人奖赏而非公共责任。其三是政党间竞争格局制度化水平低,总统难以透过政党管道凝聚政治支持,导致对行政管理和公共政策的腐蚀效应。
以2015年罗塞夫总统连任后的国会为例,513席的众议院分属13个有效政党,罗塞夫政府“瘦身”前的39位内阁部长分属9个政党,分散化程度远高于长期存在总统制国家的2.7个有效政党数,因此被称为“联盟式的总统制”。学者林兹(Juan Linz)和史泰潘(Alfred Stepan)曾悲观地指出:“在每个决策分歧点上,巴西都选择了最能导致政党分化的规则。”
众议院特委会4月11日通过弹劾总统罗塞夫的报告,第二天支持弹劾的积极分子上街庆祝。
巴西民主发展的另一挑战是,如何改善政党的募款政策。正因上述分散化政党制度的弱点,执政党为维持联盟不得不“雨露均沾”,学者欧唐奈(Guillermo ODonnell)所强调的“水平式责任政治”遭严重腐蚀。难怪世界经济论坛对巴西在“全球竞争力”的负面评价之一是“贪腐弊案导致对公、私制度的信任下降”。
罗塞夫若遭弹劾停职甚至下台,其影响涉及全球、区域和双边三个层面:
从全球层面看,“金砖国家”可能名存实亡。巴西经济成长从2010年的7.6%降至2014年的0.1%,去年则衰退3.8%,为近25年来最差表现。金融机构预测今年将再萎缩3.66%,如果成真,将是1930年以来首度连续两年衰退。
如此快速恶化的主因之一是,贪婪政客视国营企业特别是巴西石油公司为提款机。2015年初以来,贪腐案件如地雷般陆续引爆后,巴油公司被推上了风口浪尖。由于该公司美国存托凭证(ADR)在纽约上市交易,不仅美国证交会展开民事调查,美国司法部也已对该公司发起刑事调查。由于不确定该公司该为贪腐“减记”多少资产价值,会计事务所拒绝为每季财报背书,该公司因此无法在全球发行债券。去年2月该公司女总裁格拉卡斯·福斯特与罗塞夫会晤后辞职,随后穆迪将其股票打入垃圾级;9月标准普尔将巴西投资信用降为垃圾级。巴西政治若持续动荡,经济将雪上加霜。难怪国际金融界忧虑巴西可能成为下一个希腊。
从区域层面看,拉美可能呈现“集体向右转”的局面。由于近来古巴与美国通好,委内瑞拉左翼失去议会控制权,阿根廷右派总统上台,智利巴切莱特二度执政遭遇严重问题,秘鲁总统乌马拉、厄瓜多尔总统科雷亚和玻利维亚总统莫拉莱斯都面临任期届满的问题,如果再加上罗塞夫被弹劾成功,可以说那将意味着为期20多年的拉美左翼革命告终。
就中拉关系而言,“两洋铁路”前景堪忧。去年5月李克强总理访问拉美,主要任务在为中国修建跨秘鲁太平洋海岸和巴西大西洋海岸的“两洋铁路”背书。然而,秘鲁今年4月10日首轮总统选举的结果是左派候选人悉数出局,若巴西左派再丢掉政权,“两洋铁路”项目可能遭遇变卦。为今之计,中国的“走出去”战略不应再以意识形态为主要考量,而应致力于确认优先合作的国家,如拉美唯一加入“亚投行”的南美龙头巴西;确认优先合作的项目,如具高度地缘经济战略价值的“两洋铁路”;考虑风险控制,国际金融信誉不良者如阿根廷和委内瑞拉应列入观察名单。在更新版理念指导下,避免与现时的拉美政府深度捆绑,相关项目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纽约时报》前驻巴西主任罗伟林(Larry Rohter)在2010年出版的《巴西崛起:国家革新的故事》一书中称:“时至今日,这个500年来历经动荡的国家,已经成为超级强国,主宰全球重大的能源和制造业、农业,未来更积极影响科技业,犹如一阵阵的浪花,意图将重要产业一一收纳。另外,巴西更成功争取主办2016奥运会与2014年世界杯足球赛。毫无疑问,巴西跃上世界舞台已经是现在进行式,而且威风凛凛。”对照不久前《纽约时报》社论认为罗塞夫若遭弹劾只能算是“自食恶果”,其发展实在令人嘘唏!巴西的困境印证了前总统费尔南多·卡多佐在回忆录中的感慨:“希望之后总是失望,这是典型的巴西式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