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任红 编辑 / 柳向阳
院士答:三峡工程的几个热点
记者 / 任红 编辑 / 柳向阳
巫峡。 摄影/黄正平
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找不出三峡工程的替代方案。三峡工程可以被视为人类的一个巨大举措。可能现在还不被理解。
1992年4月3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对关于兴建长江三峡工程的决议进行表决。在出席会议的2633名代表中,1767票赞成,177票反对,664票弃权,有25名代表未按表决器。议案通过,三峡工程完成了它的立法程序。
伴随着三峡工程的兴建,关于三峡工程的争议并没有停止。三峡工程一直都是公众关注的热点和舆论监督的焦点。目前,三峡工程已经处于整体竣工验收的尾声阶段,一些事实已经尘埃落定,一些则需要更悠久、更漫长的时间检验。
三峡工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争议呢?大坝错了吗?
记者:三峡工程一直备受争议。为什么那么多的争议会集中在一个工程上?
陆佑楣:重大工程的争议是普遍现象,并不是三峡工程才有的。大工程都是伴随着大争议的。英法海底隧道在拿破仑时代就已经提出,人们为此争论不休,建成了;大亚湾核电站也曾经有反对的声音,也建成了;埃及阿斯旺水电站也还是有争议,最后还是建成了。
水电站的高速发展是在二战之后的发达国家。当时的欠发达国家,没有兴建能力。阿斯旺水坝是冷战时期苏联帮助建设,所以西方的舆论说它破坏了环境,但是我们亲眼看到阿斯旺水坝下游尼罗河两岸是一片绿洲。如果没有这个水坝,洪水来的时候,居民就只能放弃耕地。现在,发达国家的水利水电工程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反对的呼声就转向了刚刚起步大型水电工程的中国。
争议虽然看起来很多,但是可以归纳出类型,可以给予回答和解释,但也需要倾听的耳朵。
记者:有人认为三峡工程破坏了长江的生态环境,中华鲟的生存处境堪危。
陆佑楣:即使没有三峡工程,长江的生态环境也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我们先要明白,什么叫生态。生态是生物群体之间的生存关系,包括动植物和人。们之间构成了生态平衡。但这种平衡是相对的,是不断演变的,是个动态的过程。自然规律是改变不了的,但是自然状态是可以改变的。人要适应自然规律,依照自然规律来改变自然状态。
2013年能源年会主旨报告。 摄影/常征
所谓洪水,就是天上的雨下多了,落在地面上,要流到大海里去。洪水的本质是水与人争夺陆地面积。要保护江汉平原150万公顷富饶的耕地,就需要损失一部分贫瘠的山谷土地,需要三峡水库的淹没。用坏的土地换好的土地,这笔账是划得来的。
我们所说的工程对长江生态环境的影响,主要是指对鱼类的影响,特别是大型鱼类,尤其是中华鲟的影响。这涉及到物种保护的问题。这是目前最大的一个生态问题。但这个最大的生态问题,跟1500万人口的问题相时,你要衡量。中华鲟并不止存在于长江之中,并且长江上中华鲟的问题,在葛洲坝工程的年代就已经存在了。对于中华鲟的保护,我们倾尽心血,研究它的人工繁殖。这涉及到物种多样化的一个问题。很多物种,我们并不了解,目前看不出它对人类的意义,但也许它消亡后,意义会显现。
有人说,三峡工程破坏了三峡本来的景观资源,但目前水面扩大,这个景观也是可以接受的。长江上的船舶越来越多,流域的人口密度越来越大,捕捞的过量,都打乱了鱼类的生存环境,即使没有三峡工程,鱼类也在逐步减少。水面扩大以后,可以采用人工养殖的方式,促进渔业的发展。
生态的好坏,标准谁定的?人定的。人是自然界的一分子,并不在自然界的外边。人是高智慧的动物,会考虑可持续发展。生态的好坏,决定着人类未来的命运。
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找不出三峡工程的替代方案。三峡工程可以被视为人类的一个巨大举措。可能现在还不被理解。
记者:三峡工程的最初投资预算是900.9亿。900.9亿在当时是一个什么概念。
陆佑楣:1993年,国家初步定的是投资900.9亿——500.9亿用于工程本身,400亿用于移民。事实上,这是不够的。当时有人说,三峡工程拿了国家那么多钱,占了很多便宜,影响了其工程。但事实上,搞这么一个大工程,需要花多少钱,多少钱一吨混凝土,多少钱一吨钢材,这个是可以算出来的。但同时,工程要进行17年,期间物价会变化,劳动力的工资也会变化,所以我们提出“静态投资,动态管理”的方法。
初步设计的静态概算——900.9亿,是根据1993年5月末的价格算出来的。但我们必须将物价指数的因素放进去,把每年要支的贷款利息放进去,把国家批准的静态投资放进去,计算出每年完成的工程量需要多少钱。对于一个企业,并不是一笔钱包干到底,而是动态地管理工程。这样估算动态总投资就变成了2039亿。
对国家的责任,静态投资不能发生改变。而动态则是企业自己资金流的过程。三峡工程采取了多渠道融资的方式。静态投资控制在国家批准的概算以内,动态投资也控制在初期预测的范围内。
三峡工程是一个防洪过程,它的首要任务和使命是防洪。国家投资对洪水进行治理,是责无旁贷的。
记者:有人认为,三峡大坝影响了长江的航运,是长江上的“肠梗阻”。
陆佑楣:这是一种极其错误的观点。长江经济带的发展,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水上通道?没有三峡水库就没有这个通道。现在年运量已经到了1亿吨,1000吨以上的船可以直达重庆,更多的船队可以直达重庆,而我们开始建坝的时候才1000多万吨。川江自古不夜航。正是三峡截流,水面升高以后,航运才好起来了。
有人提议开挖第二通道,这需要很多可行性研究,包括山体结构,以及对这边电站、船闸的安全性研究,要把很多问题搞清。很多东西是未知的。
记者:有人认为,三峡蓄水,造成清水下泄影响下游,造成塌岸。
陆佑楣:修了水库以后,必然会有一部分泥沙停留在水库里面。下游的河水就清了。我们看到,从宜昌到武汉,现在水变得很清。清水淘刷两岸土质的能力要强于浑水,这就有可能会发生塌岸。清水洗手洗的干净,浑水洗手洗不干净。这是一个道理。
长江两岸的塌岸,本身是一个常态。每年都会有,需要不断地加固。大的河流附近,人需要更多的陆地面积,肯定要将河流围起来,于是,就形成了岸。河道冲刷,会造成塌岸,逐渐加固,岸就会逐步处在一个稳定的状态中,不会发生无限制扩大的情形。
记者:有人认为,三峡水库蓄起更多的水,让鄱阳湖、洞庭湖的水越来越少了。
陆佑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是古老的一句名言,因为河流确实是动荡的。有个叫科里奥利的人提出,在北半球,由于地球离心力的关系,河流会出现一个向右的力以冲刷右侧河岸,遇到有岩石的地方,河流就固定了。
鄱阳湖、洞庭湖有它们自己的水系。长江发大水的时候,水往湖水里面灌,长江枯水期的时候,湖水再流向长江,往江里面补。三峡水库也是一样,洪水的时候,它把多余水量存在水库里了;枯水的时候,才再把水放下来。这对鄱阳湖、洞庭湖的自然状态确实发生了影响,这是应该承认的。
但这个影响有多大呢?没有三峡工程的时候,汛期水位高、水量大,大量泥沙进入洞庭湖,到枯水期水从洞庭湖流出,泥沙则留在洞庭湖。这样的结果,使得洞庭湖越来越小,逐渐萎缩。长江北岸有个云梦泽,现在是陆地,古代却是个湖泊。现在叫云梦泽的那块陆地,就是古代那个湖泊演变而来的。泥沙将云梦泽淤满,就逐渐变成了今天的耕地。如果洞庭湖有一天淤满,江水又会找新的出路。三峡水库,实际上是延长了洞庭湖的寿命。未来,洞庭湖也可能会逐步萎缩的。鄱阳湖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个问题怎么办,需要长江流域的整体规划和治理,不是单靠一个三峡水库能够解决的。现在有人说需要在鄱阳湖口建一个闸,需要长江水的时候,就开闸把水引进来。这都是可行的。引入科学的人为控制,是可以改善鄱阳湖的局面。人类就是应该做这些事情的,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记者:有人认为,三峡水库诱发了地震。
陆佑楣:水库诱发地震,也叫水库触发地震,是由水库引起的,一般发生在近坝区的位置。本来这个地方是没有水的,当水头提高了113米,地表层的岩石构造就会发生一些变化。如以前的一些挖煤的煤洞,泡到水里就可能发生塌方。这种塌方就会造成微震。所以我们设置了很多地震观测站。但这些微震基本上是无害的。同时,水位变化以后,岸坡的塌方也是存在的,土质的、岩石破碎的地方,都有可能发生一些塌方。这是水库常态的过程,会逐步稳定下来。
所有的水库在初期都会发生一些地震,震级是很低的,有感无害的多。随着时间的延长,逐步地收敛。但水库绝对不会引发大的地震。如,前些年人们询问汶川地震和三峡有无关系,汶川和三峡并不在一个板块上,而是在龙门山的断裂带上,跟三峡水库毫无关系。过去有人说三峡诱发汶川的地震,是没有科学根据的。现在,大家科学认识加深,也不再这样说了。
记者:有人抱怨,不是说三峡发电后,电就变便宜了,为什么电价还是那么高。
陆佑楣:这个需要了解整个电力系统,了解上网电价。并不是一个企业能够决定的。三峡的上网电价是非常低的,是远远低于煤电的。
【后记】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关于三峡工程的热点问题已经不再成为问题,地质问题、泥沙问题、地震问题、气候问题……曾经林林总总摆在三峡面前的问题,最后都在时间面前得以解决。随着三峡大坝景区对中国籍游客的免费开放,公众对三峡大坝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对三峡工程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对长江的未来也有了更好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