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香港两代移民故事
香港的二月末算是比较苦闷的时候,回南天下的人像是被压着一层湿漉漉的被子,浑身难受又无力挣脱。我参与了学校一门研究香港社会的通识课程,选择研究的对象是在港内地人,为了完成最后的报告,我从中大出发来到港岛,采访一对“新移民”夫妇。这条路大概同到罗湖关口的距离一样,40余分钟的车程。现在看来不过一段铁轨的距离,而在三四十年前,却不仅仅这么简单。
胖哥为人亲和,操着相当不标准的普通话主动和我谈起了当初为什么来到香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生产力锐减,人民生活质量大幅下降,尤其在农村地区,多数家庭无力维持众多的人口。穷则思变,穷到一定地步了,也只有亡了命地往有饭吃的地方跑,这种现象在当时的广东尤为普遍。据胖哥描述,当时一个村的大部分年轻人都会选择南逃,而香港是最佳的目的地。抵垒政策下,港英政府承认这些进入市区的“非法移民”合法的居民身份,只遣散那些在边境上被抓住的人。所以没有人会冒险走大陆偷渡,乘船便是最好的方式,但却也成了最残酷的方式。船是最原始简陋的那种木浆船,为了避免被发现,船上没有灯,从天黑开始,人们就陆续登上船开始漫无目的地划行——他们只知道要去香港,却没有罗盘也没有地图,随着海浪飘摇,命运被这片大海掌控。
这群人精疲力竭地划动着船桨,饥无食,眠无被,风吹雨淋。他们会在很久之后看见陆地,带着激动却又惶恐地踏上去,是大陆,还是香港?他们也不确定。“我们会去翻垃圾,如果看到都是没见牌子的包装,那就一定是在香港了。”判断是否是香港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当时大陆晚上都没灯,没电,供不起。只有香港是灯火通明,所以只要看到灯,就八九不离十了”
据统计这批人最后只有4/5能活下来,多数人到了香港而其他人则漂去了澳门或者东南亚。剩下1/5都死在了半路上。“有个和我同乡的同学,都到香港的码头了,心里一激动就跳了海想游过去。你知道那个时候香港的海上到处都是船,他还没游到一半,就卷到船桨下面绞死了,就差一点了你说可惜不。”
小波阿姨接着讲她的故事。80年代,大陆改革开放,放松了进入香港的限制,并短暂开放了允许大陆居民进入香港永居的政策。一批有知识或者有亲属的人前往香港谋求发展,小波阿姨便是其中一员。和胖哥不同,她能住上相对较好的房子,拥有较高的知识水平,发展前途也更加远大,但实际上她却难以适应香港陌生的环境。“我语言不通,学历又不被承认,经常被一起工作的香港人嘲笑。”她在亲戚的帮助下找了家公司做文员,工作不累但赚的也不多。她叹了口气“当时很多和我一样的人选择了安于现状,做两份兼职养家糊口,我现在见她们都没有变,30多年了。但是我想生活的更好。”但是随后,她发现体面的工作都有学历要求。“我只有去读夜校,上英文课,你不知道当时大陆不教英语。”
“最开始班上还有20多人,后来剩一半,再后来只有四五个,到考试的时候只剩两个人。”小波阿姨话中有些无奈“很多人都坚持不下来,确实太辛苦了。”面对生活与自尊,她们不得不拿到中学文凭来支撑自己日后的发展。后来小波阿姨做上了护士,直到现在。
我很好奇他们对香港这几十年的变化有没有独特的视角,却发现他们也同本地人一样执着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屑。物价、房价和工资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香港的物价冲得和这些楼一样高。”
他们的话十分朴素但却真实地反映了这两代新移民的生活。香港中文大学的周保松曾讲到,新移民最难适应的﹐也许并非居住环境恶劣﹐而是生活世界的突然转变。生活世界是个复杂的意义系统﹐包括我们的语言﹑传统﹑价值﹑人际关系﹐以至日常的生活方式等。得出这个的这个结论符合周保松80年代移民的身份,而对于胖哥这样更早的移民却不一定适用。他们始终面对的是工作的艰难,除了养家糊口别的都只作次级考虑。每一代移民都有着自己时代的烙印。
这两代的新移民代表了不同的生活背景人群,却最终都走向了同一条道路。在香港的大熔炉下,都逐渐融入香港的社会,纵使适应期长达十余年,他们也渐渐将自己归为香港人而很少提及自己是新移民。当然,无可厚非,一个生活了快半个世纪的地方也足以被视作故乡。
在这里,他们经历过生死、歧视,为生存挣扎、为前途奋斗,新移民不仅仅作为这一群人的代名词,更代表了这一代人顽强的精神。血与泪的移民史,值得我们更多的研读。
香港中文大学本科二年级在读,港漂,前雅礼学子。好读书不求甚解,好笔墨无关风雅。城市各有各的不同,快乐人人迥异,孤独是相同的。南下路漫漫,我眼观香港,我手写香港,各位看官,隔海看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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