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曹皇后?长恨祭宠

2016-05-23 01:06陆庭安
看小说 2016年4期
关键词:丞相小姐

陆庭安

【题记】

那年,她十五岁,一身狼狈,赤着脚站在京城街道冰冷的古石板上,盛着月华的眸子带着万千企盼仰望着他,声音是他从未自她口中听到过的悲伤绝望:“子恒哥哥,求你放我走。”

他望着她,蹙起剑眉,月光之下那抹泪痕自此便刻在了他的心田,任凭日后日月交替、战场杀伐,再也挥之不去。

只是最后他仍翻身下马,长袖一挥已将她冰冷的身躯抱入怀中,不待她挣扎,一根冰冷的银针便悄然刺入她雪白的后颈。

那一晚,在他记忆之中,是此生最冰冷的长夜。

(一)

“小姐,药煎好了,是二公子特意从宫外送来的雪山红莲,听说是百年难遇的补血的圣品。”阡儿端着一只精致的白玉碗跪在云鹤的床榻前轻声唤着。

云鹤虚弱的睁开眼睛,涣散无光的眼睛看了一眼诡艳的药汁,忙的又闭上了眼睛:“替我倒了它。”

“小姐……”阡儿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不敢再劝,只得改口道,“那阡儿去准备一下,帮您换药。”说完起身端着药碗退了出去。

云鹤闭着眼睛,泪水却已漫过眼睫,如今她最见不得红,那是血的颜色,而她,和她们曹氏一族,早已沾染了这个宫廷太多血腥。

伏皇后和两位皇子的死,她难辞其咎。所以,当皇上第一次来宣华殿的时候,她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他杀了她,为自己的皇后和皇子报仇,她死而无怨。只是她算错了他,他非但没有杀她,而是,第一次临幸了她。

在冰冷凄寒的长夜里,他将自己多年来所有的悲愤和压抑全部发泄到她的身上。

他没有让她死,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让她死!

而她,唯有吞下满嘴的血腥将一切忍受,只因她的父亲窃了他的国。

这一年,她刚满十六岁。

最后,他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锁骨滑落,一路烧灼蔓延至用胸口,之后,任她自幼在丞相府拜华佗为师研习医道,那道灼痛亦再也无法抹去。

漫长的一夜过后,回荡在她眼前的仍是挥之不去的临死诅咒,挥之不去的鲜血弥漫,无法解脱之时,她选择以血还血。

阡儿端来一只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卷洁白的纱布、一把剪刀和一个红塞的白玉药瓶。

她小心地跪在床边剪开云鹤手腕上那条已被鲜血浸透的纱布,晶莹的眼泪一直含在眼里不敢落下来。

她服侍云鹤已有十年,她刚进丞相府的时候便听府里的下人们偷偷议论过,说她家小姐是丞相收养的义女,曾有一位天下闻名的相士说过她家小姐有母仪天下之相。

所以丞相一共有六个女儿,唯独疼爱最小的六小姐云鹤。

入宫之前,丞相府最疼小姐的除了丞相,就是她家二公子曹丕。她在心底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小姐与公子没有兄妹的名份那该多好。

只是丞相府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她家小姐注定要入宫成为皇上的女人。

可是她家小姐自进宫后从未得宠,如今更是落得如此下场,怎能让她不心疼。

前些天,伏皇后私自让人带皇上的“衣带诏”出宫,欲与国丈暗中集结各路诸侯的势力讨伐丞相,小姐无意中发现伏皇后这一秘密,彻夜未眠,几番权衡之后,将这个秘密通知了二公子。

只是小姐万万没想到,丞相的动作如此之快,一夜之间伏家全族被诛,伏皇后与两位年幼的皇子更是以谋逆罪被赐鸩酒。

一场血腥宫变之后,她家小姐像失了魂魄一般,每日更加嗜睡,她自幼跟在小姐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医理,她看得最真切,小姐又在自己的补品里加大了药量。

自小姐进宫后她便一直用药,那是一种可以让人长睡不醒的草药,所以才会使宫里所有的人都猜测曹贵人患有嗜睡症。而皇上自小恨丞相入骨,对小姐更是从不召幸,所以小姐入宫一年,空有“贵人”的封号。

直到那晚皇上毫无征兆的突然驾临,她吓得浑身发抖,倒是小姐却比往常更加淡然,眉宇间似乎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解脱。

那天晚上小姐身穿一身淡蓝色薄衫,粉黛未施,头上只绾着一只墨玉簪。小姐本就绝美,那一刻,在烛光的掩映下,更是美得让殿外的长廊明月都失了颜色。

她仍记得当皇上第一眼看到小姐时那复杂交错的眼神,为此她暗暗告诉自己,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可是她错了,笠日清晨,当皇上离开之后,她去帮小姐梳洗之时却看到她神色安祥地躺在床上,洁白的皓腕上鲜血早已湮没了那道深长的伤口。

若不是二公子派出大队人马从千里之外将华佗神医连夜送进皇宫,小姐此时怕早已不在人世。

换好药之后,阡儿帮云鹤盖好锦被,然后面露难色的在她耳边轻声报道:“小姐,二公子在殿外,他特意吩咐让我帮你换过药之后再告诉你。”

云鹤睁开了眼睛,心中的痛又加重一分,她望着阡儿紧张的小脸,缓缓收回目光,声音喑哑却无一丝波澜:“让他进来吧。”

“是。”阡儿闻言立刻露出清丽的笑脸,步子轻快的走出了房间。

静谧的宫殿里散发着清冷的气味,蓦的,一道颀长的阴影覆盖了云鹤半躺的身体,她虽闭着眼睛,但她知道,他来了。

在丞相府,他曾给过她那么多年的关怀,那些欢长的岁月里,只因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对他,渐渐多了一丝兄妹亲情之外的情愫。

不过,这一切不可言说的感情,就在那晚他用银针将自己刺昏带回府中之后,已被她通通埋葬。

子恒静静站在床边,望着她苍白的容颜,心头好似万箭穿过,如墨般的剑眉深锁着,仿佛此生除了她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展颜。

一年来,她从不与他见面,他知道她恨他,是他亲手将她带回府里交给父亲,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送入皇宫。若不是此次“衣带诏”一事关系到曹氏一族的存亡,她也决不会让阡儿向他传话约他会面。

只是事到如今,只怕她早已恨他入骨。

想到这他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薄凉的唇翳合良久终于唤出了那早已镌刻在他骨髓的名字:“小鹤——”

在他唤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她的泪水无声滑落,他看在眼里,满眼的心疼,顾不得兄妹君臣之嫌俯身坐下,修长的手指抚过她无瑕的脸颊,一时间,指间凉腻的触感使他再也舍不得放手。

如果当初他没有遵从父命将逃出丞相府的她带回去,今日又将是怎样一幅景象。

想到这,他克制着想要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的疯狂冲动,灼热心疼的目光压抑而隐忍地望着她,再次唤道:“小鹤。”

被泪水冲刷过的澄亮眸子蓦然睁开,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恨意,那样的眼神使他心头一惊,猛地收回了手。

“小鹤……别这样看着我。”他怔忡呢喃,从未如此卑微,从未如此恐惧。

云鹤望着他,虚弱嘶哑地质问:“为什么那么残忍,为什么要伤害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子恒眉角抽搐,深深的凝望着她:“权利之争从来如此,这些不是我们可以改变的。”

云鹤勉强撑着几近崩溃的情绪:“如果没有我通风报信,也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子恒紧紧握着自己想要去安抚她的手,声音更加低沉:“你应该知道父亲的权势,皇宫之中每日发生的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就算没有你,伏皇后事情败露也是迟早的事情。”

“就算如此,两位皇子是无辜的,他们还那么小……”云鹤喉头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只是仇恨地望着他。

子恒对视她的目光,这一刻,他连她的仇恨都舍不得退避。

最后,他终于轻轻握住她消瘦的肩,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决绝:“天命注定如此,怪只怪他们是刘协的儿子。”

云鹤突然直起身了逼近子恒,目光灼灼:“如果有朝一日我有了刘协的孩子,你是不是也会杀了他?”

(二)

伏皇后已殁两月,整个后宫人心惶惶,人人对云鹤早已避如蛇蝎,不过这一切她都不在乎,她只愿每个夜晚降临之后登上明月楼,仰望繁星之时求得内心片刻安宁。

秋夜星空,璨然夺目,昔年王母金钗所画的银河依旧横亘天际,在如墨的夜空中如此刺目。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黯然婉转的声音吟的是他的《燕歌行》,世人都道丞相四公子曹植文才盖世,却不知他亦是文采斐然。

云鹤知道,在某个夜晚,他也曾仰望星空,感叹着牛郎与织女的传说。

口中念着他的诗,心中说着恨他,算了,不过是骗自己罢了。

子恒哥哥,你去尽忠尽孝,征战天下,但请让我恨你……

月色阑珊之时,云鹤缓步下楼,一个人回到了宣华殿,每晚夜出她一向不喜欢人陪,包括阡儿。

刚步入殿门,脸色难看的阡儿便迎了上来,云鹤心头一紧,连呼吸都忘了。

阡儿搀住云鹤,一向灵动的眸子在夜色下显得凝滞不堪,只听她声音沉沉:“小姐,皇上来了。”

云鹤提起的心随着阡儿的声音直坠谷底。这是她的梦魇,终究逃不掉。

进到殿内,她看到了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虽然那只是一个背影,仍然让她感觉到阴冷森然的压迫感。

他和子恒不同,他没有子恒身上傲视天下的清冷,却有着无比压抑的冷血张狂。

这天下本是他的,但他却注定要在这皇宫之中囚禁一生。

所以,在这皇宫之内,他是一匹嗜血的孤狼,谁若侵犯了他哪怕一点仅存的帝王尊严,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云鹤施然向他行礼,他这才缓缓转过身,将幽暗的眼神落到她身上,眼中充斥着隐忍灼烈的光芒,他瞥了一眼云鹤身后的阡儿,沉声道:“你退下。”

“是。”阡儿恭谨的应下,心里虽担心她家小姐,但却不敢多做停留,快步退了下去。

阡儿离开之后,他望着云鹤低垂的眼帘,俊美的脸上勾起阴鸷的笑意,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丞相府出来的丫环果然不一般,朕在这里等你许久,连杯茶都欠奉。”

云鹤吃惊的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面,心头暗忖,一定是阡儿丫头看到皇上突然驾临吓傻了,担心她会像上次一样做傻事。

“皇上恕罪,云鹤这就为您奉茶。”云鹤说着便欲亲自去为他泡茶。

“慢着。”他出言制止了她的脚步,缓步走到她身边,朗月般的眸子深沉的盯着她,突然,长臂一伸揽住她的纤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瞬间将她无声包围,他俯首,薄凉的唇在她耳边游离,温柔缱绻,故意忽略她微不可见的颤抖,声音里透着道不尽的恨意和嘲讽,“奉茶这种事怎么敢劳曹皇后亲自动手。”

云鹤惊愕的抬头,一双水眸之中盈满了不可置信。

他讥笑着捏住她精致的下巴,冷冷道:“为什么这么惊讶,这不正是你进宫的目的吗?”说完他冷笑两声,语气苍凉愤慨,他终于还是要爆发,手下的力道加重,快要将她捏碎,“皇后之位朕已经给了你们曹家,只是不知这皇位你们什么时候来跟朕要啊!”

云鹤闻言用力挣脱他的钳制,跪在地上叩首道:“皇上息怒,父亲他决没有谋逆之心,请皇上明察。至于皇后之位,曹节实不敢受,请皇上另选他人。”

他冷笑着,一把捉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扯了起来,力道之猛使她本就羸弱的身躯摇摇欲坠,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手腕上厚厚的纱布,狠戾的双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嘲讽道:“另选他人?你去问问你那好父亲是否同意,伏皇后和二位皇子殁不过百日,他便纠集文武百官,三日之内接连上疏三十二道拆子,全为奏请封你为后,你说,朕能另选谁受这皇位之位?”

云鹤望着皇上阴沉的面容,暴虐乖张的眼神,心里是道不尽的愧疚,他的一切让她同情,甚至心疼,是他们曹家欠他的太多太多了。

“不要用这种可笑的眼神看着朕!”他冷喝她,不待她有任何反应猛再次揽住她的腰际,让她的柔弱紧紧贴着他冰冷坚硬的胸膛,然后狠狠地吻住了她,大手无情地扯破了她单薄的纱衣……

翌日,封后召书一下,云鹤一夕之间变成了执掌后宫金册凤印的六宫之主。

自此,父亲赋在她身上的使命她完成了。

而她早已死过一次,也更让她认识到这个世上仍有着她刻骨的牵念。

苍皇岁月弹指一灰间闪过,宫内日日歌舞升平,宫外早已是另一翻天下。

父亲连年征战,占阳平,收汉中,进魏王,声势滔天。

而她的子恒哥哥,早已稳重的可怕,父亲征战在外,他留守朝中代为监国,朝中之事他处理的井井有条,父亲对他更为器重,已立他为魏世子。

这些都是他们一心想要得到的,为了得到这些,他们机谋算尽、鲜血铺路。

可是她呢,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归宿?

一夜凌乱殆尽,云鹤在阡儿的服侍下起床梳洗,坐在铜镜前,她凝神望着残烛之下的凤冠,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丝比绝望更凄婉的笑意,难道从她出生之日起,就注定是这顶凤冠的傀儡吗?

“小姐,药好了。”阡儿端着药站在她身边,眼底是深深的心疼。

云鹤接过药碗,看着碗中那莹黄的药汁,她的手再一次微微颤抖,五年来,每当她服下此药时,内心便锥心刺骨的痛,脑子翁翁回响的仍是子恒那晚的话。

“如果你怀了刘协的孩子,我一样会杀了他!”

她更想知道,如果她真的有了刘协的孩子,他是否真的忍心下手。

可是,她不敢赌,当初一局,她便输了。

“你在喝什么?”突然一声冷喝打断了云鹤的思绪,她心头一惊药碗便落在地上,应声而碎。

阡儿回头看到一脸怒气的皇上,吓得扑嗵一声跪下,慌忙中替她家小家辩解道:“回皇上,我家小姐身子不适——”

“给朕滚出去!”他双眼血红的怒吼。

阡儿浑身发抖的跪着,她从没见皇上发过这么大的怒,吓得双腿动不得分毫。

云鹤见状克制着自己同样的颤抖,柔声道:“阡儿,你先下去。”

阡儿听到她家小姐柔和的声音,这才如解咒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神惊恐不安地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他突然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愤怒的杀气如同狂风卷地般的侵袭着她,他的双眼喷火着怒吼:“说,你到底喝的是什么药?”

五年来,他把所有的压抑狂躁都发泄在她身上,他日夜折磨着她,每当他看着她将嘴唇咬出了血,身体因忍受不住痛苦而哭泣的时候,那便是他最快慰的时刻。

时间久了,这种痛苦和快慰交织的快感,便成了一种瘾,他再也戒不掉。

虽然恨她,但他从没有下如此重手,没想到她比他还要狠,还要绝。

五年来他只道她是身子羸弱无法受孕,却没想到她竟然背着他服药,他知道她医法高明,就连他召来太医为她诊治都屡次无果。若不是今日他去而复返,断然不会发现这个惊天秘密,好恶毒的女人!

从今日起,她休想再一手遮天!

“身为我的皇后却不愿怀我的骨肉,云鹤,你欠我的我要你百倍偿还!”说完他一把抱起她将她狠狠地扔在了床榻之上……

(三)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正如曹操自己的诗中所言,一代乱世枭雄终于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魏王病危的消息传入宫中,云鹤顾不得自己的身子,顾不得民俗忌讳,向皇上请了旨便出宫驾临魏王府,见父亲最后一面。

从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日起,她对曹家便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她敬畏着她的父亲,深爱着她父亲。他一共有六个女儿,却独独宠她,他知道她自小喜欢医理,便不惜扣留神医华佗在丞相府任侍臣,只为让他传授她医道。

她的愿望他从不拂逆,一切都顺着她。

也许送她入宫,也是为她好,让她顺应天命,母仪天下。

父亲待她如此,她从未对父亲心存恨意,哪怕纤毫。

云鹤在阡儿的搀扶下来到魏王府外,接驾的下人跪了一地,她刚抬起脚步便与匆匆赶来迎接的子恒相遇,五年来,岁月光华流转,二人的容貌未变,变得是眼底的深情和心。

子恒的眼神因她而充斥着激动,她愈发的瘦了,眉梢眼角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涩,也早已敛去了小时候所有的娇俏,取而代之的是岁月沉淀下的悲愁,那抹悲愁已嵌进她美丽的容颜之中,更让他发了狂的心疼。

只是,她眼底隐约流动的温婉是因为什么。

下一刻,他的眼神便停留在了她已微微突起的小腹。

这个发现使他瞬间手脚发冷,他紧握着拳头死死的盯着她的小腹。

是他的孩子!是刘协的!

这一刻他恨的快要发了疯,他的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与杀气,他猛然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冰冷说道:“小鹤,你是不是忘记了当初我是怎样回答你的。”

云鹤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响了,她不由自主的退缩了一步,她错了,她不该对他抱有任何一丝幻想,就像当初她那样求他,他仍将她送进了皇宫,现在她怎么敢奢望他会放过她的孩子。

就在云鹤向后退的同时子恒已经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然后用力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他冰冷压抑的眸子紧盯着她,声音里透着绵延的痛苦,“我不要你怕我,我……”

“云鹤。”一道温和却悲伤的声音打断了子恒的话,是卞夫人。

云鹤看着母亲从里面走来,慌乱的用力挣脱着子恒的手,好在子恒是背对着母亲的,可是他却没有一丝一毫要放开她的意思,他炙热浓烈火的眼神快要将她吞没,再不复当初的温柔宠溺,此时的他,浑身上下充满着疯狂。

“求你放手。”云鹤望着他,低低哀求,湿润的眼眸刺痛着子恒的双眼。

她竟不肯再喊他一声子恒哥哥。

就在卞夫人走近的那一刻,子恒蓦的松开了云鹤的手,顷刻间便恢复了他魏王世子的冷静和风采。

“母亲,云鹤犯忌前来看望父亲,还望母亲恕罪。”

云鹤听宫里的宫女说起过,有身孕的人看望病人是犯大忌的,可是眼下她知道这很可能是见父亲的最后一眼,所以她顾不得这些。

卞夫人的眼睛里充满着悲伤,但她仍安慰着云鹤:“小鹤,你如今身为一国之母,切莫如此说,你父亲在等你呢,快进去吧。”

卞夫人知道魏王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在等云鹤,所以握住她的手催促她快些进去。

只是当她看到云鹤手背上那几道苍白的手指印时,她的心再度起了波澜。

原来,这么多年,他的儿子仍未放下。

望着云鹤进府的背影,记忆似乎又回到了七年前,她命子恒捉拿云鹤回府的那个夜晚。

“在我心里小鹤早已不是妹妹,如果今日我能找到她,我会带她走。”子恒的声音痛苦而决绝。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她没想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也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时候,更何况那个女子还是世人眼中他的亲妹妹。

卞夫人面对着儿子,极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丕儿,如今天下三分,各地诸侯皆恃机而动,正值你父亲征战天下的用人之际,你的弟弟们尚都幼小,成年的除了你之外只有曹彰和曹植,曹彰虽然勇武但智谋不足,而曹植虽然久负盛名,若论治国谋略他却不如你,眼下堪当重任的只有你,这个时候你若冒天下之大不违离你父亲而去,莫不说让你父亲寒心,就是百代千秋之后,史书上又将如何书写我们曹氏一族呢?”

“说得好!”一个洪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接着房门被大力的推开,走进来的正是丞相曹操。

卞夫人和子恒同时一怔,接着一起向他行礼,显然他已经听到了刚才他们母子间的谈话,只是他的心思,他们从未猜到过分毫。

曹操张开双手分别扶起了卞夫人和子恒,然后将幽暗不明的目光落在子恒身上,缓慢却有力地说:“丕儿,替我将云鹤带回来。”

就这样,子恒为了孝道,为了曹氏家族,埋葬了心底最柔软的一抹温情,也葬送了七年的快乐。

自云鹤入宫,她这个做母亲从未见他笑过。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他一直在隐忍、在谋划,他所做的一切除了完成自己的伟业,更多的是为了云鹤。

如今丞相归去,恐怕天下间,再无一人能限制他。

(四)

七年,她离开他的身边已经整整七年,七年前他便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只是他没想到,这七年来的日日夜夜是如此的难熬。

只要一想到这七年来她每天都陪在那个男人身边,他浑身的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毒蛇啃噬,痛不欲生。

望着桌上的禅位召书,他睥睨张狂地笑了,他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父亲至死都不愿称帝,只为青史上那虚妄的一笔,可他曹丕不在乎后世如何评说,因为他知道他会是个好皇帝,他有足够的才能和魄力来治国,平天下!

“小鹤,用不了几天,你就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云鹤怎么也没想到父亲过世后,她的子恒哥哥会逼着皇上写下禅位召书,她更没想到他会自立称帝。

父亲一生为汉室征伐,虽然被世人骂为奸臣,但他从未有过篡位的野心。如今子恒承袭魏王位,手握重兵,执掌天下生杀大权,这些还不够,他还要来争夺皇位。

子恒哥哥,难道你就不怕百世之后的滚滚骂名吗?

“给他吧,反正这东西朕早已用不着,如今这皇宫已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只要……”刘协的眼神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解脱,只是他没想到当他真正决定放下的这一刻,他对她所有的仇恨竟然如此轻易的冰释。

难道他的心早已因她沦陷?

他温柔的伸出手抚过她的发端,轻声说:“只要他让我带你走。”

云鹤垂首望着眼前的玉玺,冰凉的指尖触摸着它,就为了眼前这方玉石,天下纷乱,民不聊生,它远比洪水猛兽更可怕。

缓缓回收手,云鹤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手心早已湿腻一片,心中思忖着,缜密铁腕如他,怎么肯放过他们,江山易主,哪里容得下前朝之君?

想到这,她的眼神蓦然决绝。

云鹤捧着玉玺站在子恒面前,之前前来讨要玉玺的大臣都被她骂了回去,为的是让他亲自来取,更是为了要他口一个承诺。

如若他不答应,她必玉石俱焚。

子恒见到云鹤,控制不住激动地快步上前,不过却在看到她冰冷的眼神之后浑身一僵,怔怔地站在那。

“我只想把玉玺亲自交到你的手上。”云鹤抬眸望着他,努力地想从他的眼中找回一些当年的影子。

子恒闻言,眼神并未从她脸上移开,他将玉玺从她手中抽离随手扔在地上,然后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眼神一紧,声音喑哑着透着责怪:“天气转凉了,还不知多加些衣服,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不过没关系,从今天起,由他来继续照顾她。

云鹤并未挣脱他的手,在她的内心深处,这样的温暖曾经无数次萦绕在她的梦里,挥之不去。

她轻启朱唇,哑然道:“留他一命,莫要让我腹中的孩儿没了父亲。”

子恒颤抖着松开她,在云鹤感到绝望之时,他蓦的自她身后狠狠将她环住,他的头埋在她光洁的颈窝,眼中一滴冰冷的液体无声滑落。

他声音颤抖而哽咽,痛的让人揪心:“小鹤,你非要在这个时刻跟我说这些吗?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他的手臂紧紧的箍住她的肩膀,良久之后说道,“我知道,你早已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这么多年你之所以这么恨我,是因为你的心里同样爱着我,对吗?”

云鹤从他霸道却温柔钳制中感觉着他这么多年丝毫不亚于自己的痛苦,心中如钝刀割喉般痛苦到窒息。

他是爱她的,今日她终于确定了他的心意,此生,她已了无所憾。

只是,她不能这么自私。

如今,刘协除了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欠他的已经太多了。

她更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情,置曹氏一族的清誉不顾,她更不能伤了母亲的心。

“不是这样的!”冰冷的话语溢出口,换来他一身的僵硬,“我虽然知道我们并非亲兄妹,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拿你当亲哥哥看待。那晚你将我带回丞相之后,对我来说,你连兄长都不是了。”

他不可思议地放开她,颤抖地扳过她的身子与他对视,他眼里的血红让她几近昏厥,但她仍然冷漠地继续说道:“父亲一生对汉室忠心耿耿,他将我送入后宫是想我为皇室开枝散叶,而你现在却篡位自立,父亲若泉下有知定然不会瞑目。我现在身怀皇室血脉,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如果你要对皇室斩草除根,我愿与刘协共赴黄泉!”

子恒看着云鹤绝情的小脸,痛苦地后退两步,胸口仿佛挨了一记重创,痛苦异常。

她的一切,他从来都舍不得伤害,哪怕最后毁灭的是他自己。

他怔忡了许久,做出让步:“好,我放他一条生路。”

当年她问他,如果自己有刘协的孩子,他会不会杀了他?那时他的答案是刺骨的绝情,可是如今,当他看着她脸上那初为人母的小心慈爱,他竟下不了手。

当年他太高估自己了。

他低沉的对云鹤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云鹤保持着镇静地问。

“我会给刘协封地,让他终身不得踏出封地一步,但是,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你放心,你腹中的孩儿我会好好善待他。如果是男孩,我为他封王封地;如果是女儿,我封她为公主,让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地长大。”子恒的眼中燃着最后一光亮,哀求般地许她承诺。

“不可以!”云鹤别过眼不再去看子恒,她怕自己再看他一眼,她所有的绝情会在顷刻崩塌,“我不愿让我的孩子再生于皇宫,这里太阴暗了。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我,我只有死在你面前!”

子恒艰难地望着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所有的隐忍付出,最后只换来一场空。看着云鹤手腕上仍依稀可辩的伤痕,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就如你所愿!”

说完他大步离开了宫殿,那道绝然的背影是无以言说的苍凉而寂寥。刚走出宫门,他整个人身形一顿,一股腥甜溢了满口,接着鲜血自他嘴角汩汩流出,诡艳绝望。

(五)

又是一个七年,七年前,云鹤和刘协被遣至山阳郡,刘协被册封为山阳公,云鹤便是山阳夫人。

七年来,自皇宫而来的封赏连绵不断,各类奇珍异宝不断被送来,就连云鹤七岁的女儿也时常被接到宫中小住。

只是他与她,再不复相见!

离开了皇宫的云鹤却不以此贵,而是更加潜心研习医道,经常褪去一身华服,身着粗布桑衣深入民间,为老百姓行医治病。时间久了,刘协便成了她的助手,二人时常换装出府,深入乡野,采药救人,一时间在山阳郡传为美谈。

大家都道山阳公夫妇悬壶济世,医术高超如华佗再世,恨不得为他们建庙立传。

而云鹤做这些,无非是为了自己一身所学能学以致用,报答师傅当年授业之恩,更是为了让自己忘记心底那道缠绵深长的伤疤。

刘协待她极好,七年来,他从未纳妾,山阳郡中只有她一个当家主母。

可是,噩耗传来的那个中午,她仍是挡不住心中剧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赶往京城的船上。

魏文帝病重,强撑三日等待司马懿归京后向他临终托孤,朝中大事尽皆交托于曹真、司马懿。

身后之事条条安排妥当,但他仍弥留人世,不肯归去。

卞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痛苦地在生与死之间挣扎,明白他仍牵念于一个人,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旧放不下。

于是她派人前星夜赶往山阳郡将云鹤接到皇宫,了却他最后的夙愿。

殿外残阳如血,洒了宫殿里一地的血红,子恒躺在云鹤的怀里,虚弱地闭着眼睛,任由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苍白的脸上挂着数年来从未有过的惬意笑容。

“子恒哥哥。”云鹤轻唤,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她好怕他会睡着,再也不会醒来。

“嗯——”他闭着眼慵懒的应她。

她的心这才悄然放下,她说:“还记得我第一次学骑马时的情形吗?”

“记得。”他轻声回答,然后缓缓睁开眼,幽深虚弱的眼眸映着残阳,璀璨的耀眼,却使云鹤心惊。

子恒伸出手抚摸着她的眼角的细纹,心里想着,这里会有一条是为了他而刻下的吗?突然,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晚的情形,在京城街道的古石板上,他的云鹤带着泪光乞求他,而他,却依然狠心。

不知不觉,他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他心疼宠溺,无力虚弱地说:“如果有来生,我愿化身一匹马,带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任何地方……”

声音戛然而止,云鹤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她用力地捉住他还没来得及滑落的手掌,使他紧紧贴着自己的脸,拼命汲取着他最后一丝的温度。

这一刻她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知道从今以后,在她的世界再没有他的深情注视,再没有他的温柔守护。

这一世,她伤他太深了。

如果当初她对他的恨能少一些,也许他的生命能活得久一些,他今年也不过才四十岁。

她知道,是她自私的恨害了他一生。

最后,她终于伏在他失去温度的身躯上失声痛苦。

只是他再也不会伸出温热的手掌为她擦去眼泪,笑容温暖的对她说:“傻丫头,有我在便不许你哭。”

子恒哥哥,如果有来生,愿我们做一对真正的血缘兄妹,再没今世的痴恨缠绵,只有你单纯地疼着我,我傻傻地崇拜着你,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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