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海燕
风的队伍开始严阵以待,那些经过严格训练的风准备迎接乌云的挑战。这将是一场空前激烈的争战,乌云擂起战鼓,放出闪电的箭簇,下起瓢泼的大雨,来激战风的队伍。风的队伍也是勇敢的。因为它们会飞,有强壮得可以拨云见日的翅膀。可是在这场战争来临之前,我们这些风孩子要在大部队的掩护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我们飞过屋檐,飞过树梢,飞过高高的茅草丛,飞过河面上一群嘎嘎叫的乱飞的灰色的野鸭。我忍住伤口的疼痛,努力扑打着翅膀,却只能勉强跟在队伍的后面。
天,忽然全黑了,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这是暴雨来临前一个异常宁静的时刻,我们飞过一座小镇的上空,小镇上行人的脚步匆匆,路上的小汽车开始亮起双闪,像一双双激动不安的恶狼的眼睛,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偶尔从深长的巷子里传来几声狗吠。
雨水骤然从乌云间直直地倾泻下来。一道道雨水如发亮的鞭子,抽打在我们身上。我额头的伤口在发炎、肿胀,越来越疼,随之而来的是整个身体上的疼痛,一直到我的翅膀,我的翅膀越来越沉重,我越来越难以举起双翼,我飞不动了……
“我……我不行了。”我大叫。
“可是我们……我们不能停下来呀!”
飞过人烟稠密的小镇,就是一大片旷野。我们再往前飞,就会寻找到另一片天空。真的可能是另一片天空,天空是那么神秘而高远,有的地方在下雨,可有的地方却有可能是晴天,满天星斗,甚至挂着一弯斜月。也许飞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到了。可是,我真的飞不动了。
我不知道那条河的名字,平时这条河一定是干涸的,大雨刚至时,有些地方堆着大大小小垒砌起来的鹅卵石,但还没有积水,我留在一块大石块下避雨。这真不是一个好的避雨之地,可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半夜时分,是汩汩的流水声,把我吵醒的。我竟然在疼痛中迷迷糊糊睡着了。上游的雨水汹涌而至,我顺水漂流了很长时间,才爬上岸。那时,我不仅不能飞了,我甚至不能走路,我只能缓缓地爬行,那是很长的一段泥泞的路。
我还能学会飞吗?
一定会的吧,因为我有翅膀,我是风的孩子。每天,我都吃得很少,有时候只喝一点点的露水,但我很喜欢晒太阳。尽管我仍不能飞,却从来不曾忘记,每天扑打我的双翼,就仿佛我真的在飞一样。我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康复。尽管恢复很慢。我额头上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可是,很遗憾,我依然不能飞。
那些日子的阳光特别好,我渐渐学会了一个人生活,我学会了吹口哨,哼歌,轻轻地弹拨月光银色的琴弦,花香袭人的夜晚,做一些花色各样的花香小点心。我喜欢哄自己开心,就像小时候妈妈喜欢为我做各种各样的事哄我开心一样。
我开始想念妈妈。我想妈妈也会想念我的。半年后,一个月光融融的夜晚,我躺在月季花丛下睡觉,一阵暗香浮动,我看到月季花丛在轻轻晃动。
是个朦胧的异常亲切的影子。这个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我想起来了,这是妈妈。
“妈妈,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
“妈妈想你来看你呀。”
“妈妈!”
“宝贝!”
妈妈的吻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是像月光一样轻柔的吻。然后转眼间妈妈不见了。
我想,这不可能是真的,我是在做梦。我这么一想,竟然醒了。
妈妈在两年前就过世了呀。我想起来了。可是我摸摸额头,吃惊地发现,额头上的伤疤竟然在瞬间脱落,不见了。
我站在院子中央,沐着澄澈的月光,努力扇动起双翼,忽然我发现我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在徐徐上升,我轻轻地从透明的夜色中浮了起来,经过粉色的月季花丛,经过菜园子里爬到墙头上的碧绿的豆角架与丝瓜架,经过高大的枝繁叶茂的泡桐树,向明亮的夜空飞去。
我又学会了飞,当然,我想这也是妈妈所期待的。
不久之后,我又寻找到了风的队伍,回到了风孩子们中间。当我们鼓起双翼呼啸着飞过天空时,我会静静地俯视着大地,想起我的过去——想起我的过去,我不再悲伤。我只是轻轻地哼起心里的一首歌。这首歌,我只唱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