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 届

张咏梅

1

气候变暖。像趋利的形形色色的人，体液内暗流涌动着越来越大的浮躁的泡沫。于是乎，社会，也就像涨满了无数只飘浮的气球，越发捉摸不透了。7月的太阳，挂在天空，像挂在了一个硕大的凸透镜内，像要把整个苏河城点燃。苏河城的大地明晃晃的，像涂着胭脂的女人的胴体，风骚地喘着黏糊的气流。

要换届了。按惯例，人事会有大的洗牌。

苏河市的机关大院，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一个岗位一个萝卜的。协调、安静、井然，显示着工作性质的规矩、端庄、严肃。唯一不同的是，大楼外墙上，鳞次栉比的空调机厢，功率的贝音更大了。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从远处不断地投下小石子，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这使得安静的大院，有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气息。

空气抹上政治背景，一下就变得敏感了。时间也随着空气，变敏感了。但这一切，都微妙地褶皱在机关大院上班族的内心。欲望，是潜藏在人的心里的。谁知，那照旧的笑容里，那习以为常的眼神里，有多少暗中的波澜起伏呢。

婉月春拿着一份刚从党政网收到的会议通知，走出市委办秘书科，径直朝市委书记袁宏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袁书记今早没有外出安排，婉月春的脑细胞得意地欢呼雀跃，修长白皙的双腿蹬着一双亮闪闪的红色细高跟鞋，吉它似地发出清脆的紧致节奏，撩拨着走廊的安静，让人内心翻卷。如同摇滚音乐对神经的激荡。

袁宏不自觉看了看手表，10：52。他有两天没在办公室，一上午的时间精力都在审阅桌上的一叠厚厚的文件，仍没处理完。看表间，走廊一下安静了。袁宏眉上的皱纹，蚯蚓蠕动似地微微笑了笑，这细微的舒展，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很快，意料中的敲门声柔和漫开。他翻过一页文件，张了张嘴，喉咙里便干练地吐出在大会上讲话时庄重的声音：

进来。

婉月春轻轻推开门，几乎没让门发出声响。两年前，市委秘书长白格带她进袁书记办公室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心谨慎开的门。白格说，老板头顶着苏河的天，在整个苏河市呼风唤雨，我们的言行要体现自觉到位的敬重。白格说，能有机会走进老板的办公室，让老板特别认识，是很幸运的。那天，是她到市委办上班的第一天。她心里骄傲得像丝带盘旋飞舞着。但当秘书长向袁书记介绍她的时候，袁书记几乎没正面看她，很淡然地瞟了一眼，轻轻哦了一声，只说了句好好干，惜墨如金似的，又像背口诀似的。秘书长像位贴身翻译，心领神会地用手对她摆了摆，示意让她离开。她走出老板的办公室，心里的风停了，飞舞的丝带落下了。但一想起秘书长最后那句话，她又激动了。她像吃糖似地忍不住反复咀嚼着那句话，就越觉得自己得到了不一般的待遇。她想，路还是很有底的。

袁书记，这里有一份省委的会议通知。

婉月春没像往常一样说完就将文件放在袁书记面前。她正面对着袁书记笔直站立，沉着地将神情调适，让目光流露等待领导指示的期盼。这样，就不至于使自己的举止显得唐突，还显示了一种高度的责任心。她这样琢磨得把时间拉长，想在书记面前多停留点，说不定生出什么希望来。她的着装和她的内心一样，从上到下都散发出朝气蓬勃向上的自信。一件紧身白色衬衣让青春的乳峰很辣味地高高挺立，搭配一条紧身黑色包裙，恰到好处地凸显出错落有致的风情身段。前后曲线紧实饱满得似要从衣裙里蹦出来。这身着装，是她昨晚在商场花2680元买的香奈儿。今早，她便把它穿上了，在镜子面前前后左右地照了又照，还摆出各种造型用手机搞了自拍，陶醉了10多分钟才满意地出了门。

袁宏看了婉月春一眼，作出了让婉月春心旌荡漾的指示。这是婉月春没有想到的，却是婉月春求之不得的。她想，是自己今天特别漂亮，还是书记今天心情格外好呢，她拿不准。但书记的指示，直接点拨了她，让她大彻大悟：要有自觉主动的努力，希望才有可能冒出来。就像一个舞台，你要主动报名，才可能有机会登台表演。

婉月春的声音是甜美的，还带有一种柔软的凉凉的水波一般的韵律，加上她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那声音几乎会让人的心里催生出嫩芽来，也自然成了市委办的窗口声音。袁秘书长特为婉月春封了个头衔“市委办代言人”。那是一份关于召开进一步严肃换届纪律视频会议的通知。文字很严肃。但婉月春的嘴巴一张，那严肃的文字立即就成了动人的音符，听得袁书记春心潮涌。但袁书记不是土冒儿的村书记，有裙摆在面前招展嘴呀手呀脚呀的就马不停蹄兴奋地呼应起来。他是市委书记，准确地说是运筹帷幄着一个拥有460万人口地方发展的集权势于一身的响亮人物。他身体的微微起伏很快被他犀利的意念压回去了。树欲动而风止了。

按照省委会议通知要求，迅速把参会工作安排落实好。袁书记说着将笔一挥，便在文件上作出批示，递给婉月春。

好的。婉月春不失时机地表现出对书记指示的丰满热情，风一样的微笑争分夺秒地吹遍整个水嫩的脸蛋，让婉月春呈现出一种生机鲜活的光亮来。

袁宏的目光朝婉月春的眼眸剜了个180度，似谋略了什么。权势者的驾驭往往迅疾而淡定。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啊。机会嘛，应多给年轻人。政治舞台年轻了、朝气蓬勃了，苏河才更有闯劲，改革才更有活力，发展才更有希望啊。袁宏蹙着眉，声音凝重，一副为苏河呕心沥血的样子，却散发出一言九鼎的政治魄力。婉月春觉得袁书记是严肃的，严肃中充满着一种伟人的胸襟，一种大领导的魅力。但婉月春不知怎么心里就涌出一股忐忑来，袁书记仿佛已洞察了她的一番心思似的，看她的目光非常严肃甚至有些犀利的锋芒。可袁书记能“端正”地看她，而且能用时间同她说话，说的那些话又似乎是掏心窝里的话、平易近人的话，是破天荒的，好比天上掉下了馅饼。袁书记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怎样呢，她捉摸不透了。

2

婉月春不算是漂亮的女人，但却是耐看的风情气质女人。是那种看过一眼，就撂不下，在脑海里意犹未尽的，想要再看一眼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比漂亮更让人心动、更令人难忘。她天生就给自己带了一条机遇的路，一个胜人一筹的平台。

三年前，婉月春考上公务员，这是她的第三次进宫，终于如愿。她被分配到苏河市烟城区一个偏远乡镇，不到两个月，便被烟城区委办借调到秘书科。半年后，白秘书长陪同袁书记到烟城区考察重点项目建设情况，婉月春负责会议茶水。就这样短短的一次亮相，让婉月春又向前跨了一步，就像水涨船高来得那么顺当。速度也超出了常规。3天后，婉月春就从烟城区正式调到了市委办秘书科，省去了一般都要借调的程序。这让她周围的同事朋友羡慕得有些嫉妒，一个民间版本的传言就在烟城区沸沸扬扬了，说婉月春的背景不晓得有多厚，好多有能力的年青人拼着脑壳想往市上调都没戏，而她一年不到就完成了“两级”跳。还说白秘书长陪同袁书记到烟城区考察重点项目建设，说不定是顺便来考察婉月春的，市委书记都来了，你说背景厚不厚。人们的创造力就这样完美得天衣无缝。真相是，谁让婉月春那样耐看呢。她那种在一群美女中散发的不一样的味道就是一种本领，一种关系。就是她最大的背景。这一点，连婉月春自己也没有料到。

从一名乡镇公务员，转眼摇身一变成了市级的上层干部。这横天而来的意外惊喜，给了婉月春莫大的激励和振奋，也让婉月春对前途有了不一般的想法。秘书科加上她共4人，阴阳平衡，两男两女。其中，一个男的叫范锐，是科长，30来岁。另外两个年龄和她差不多，二十六七来岁。男的叫刘平，女的叫李香。白秘书长向他们介绍婉月春的时候，专门给她的工作定了位：负责文件收发，向市委领导呈送；负责市委办各项会议协调及市委常委会记录。都说高处不胜寒，这下婉月春体会到了。三个同志都没有她进乡镇、烟城区委办时大伙儿的那种欢迎热情，三个人的脸就像在忙碌状态下的那种淡漠，特别是李香那张白净的瓜子脸还带着一种不满的排斥。

范科长算是雷厉风行的人，立即调整各自工作岗位，强调诸如要讲原则、讲纪律、讲大局、讲责任，保守秘密，服从安排，认真履职，不能有差错之类的一大堆工作要求。那声音一丝不苟，像石头落地的沉闷。婉月春心里嘀咕这空气越往上真是越稀薄啊，够让人紧张的。她用余光扫了一下生硬的氛围，瞥见李香辣的目光及一脸阴涩不屑的沉默。范科长话音一落，李香“啪”地一下就将文件呈送卷丢在了她的办公桌上，仿佛她抢了她的饭碗，在扇她的耳光。婉月春看着李香拉长的瓜子脸，宛如面皮筋一样的僵冷。婉月春心里冷嘲热讽的，泼撒给谁看呢，天晴着呢。活脱脱一根稻草，败了阳光的笔墨。此时的婉月春，心高了、大了，她要站在李香的肩膀上，映衬她的不同。婉月春两道修长的眉在柔美的微笑下生出灵动来，似燕子的尾翼，有着敏捷的美。她赶着谦逊的语调，对李香说，你的皮肤好细嫩，五官精致得很，小美女以后要多关照哦。婉月春简洁的直白，完全体现出了一种朝夕相处的真诚，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正说着，范科长将市委常委会的记录本很慎重地递给她，叮嘱她要随时上锁放好，不能传、议记录内容。婉月春甜美应承着，认真又活跃，空气也被渲染了，有了韧性。范科长正经的脸不禁泛起爽朗，调侃着说，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刘平也伸长脖子转着眼说，帅哥美女般配，革命劲儿牛气冲天。李香的脸青了。冷美人就像一块精致的雕塑，生不出味道来，久了就让人厌倦了，男人终不会抱在怀里怜香惜玉的。

婉月春的路风生水起了。她的颜值如高涨的股票，为她攫取着前途的利润。她第一次参加市委常委会的时候，由内而外散发的独领风骚的个性气质，瞬间就让枯燥的会议室鲜亮生动了。预计至少3个小时的决策事项，2个半小时就结束了，空前的高效。常委们的脸色也年轻了，对忽如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婉月春深刻了。婉月春的味道发酵了最大的价值。从此，苏河市的最高决策层流传了一句：改革深水区的活力—月春美。白秘书长仿佛光宗耀祖了似的，眼神得意地望着天，他算得上这改革活力的功臣了。人的地位高了，往往就会飘，尤其是女人。可婉月春没有，她深谙市委办根基的权势，那些脸大都背景不凡。在人脉强势的土壤里，她还太薄弱，只有充分仰仗于这样的土壤，地利人和，芽才会发得好，生长才会蓬勃。婉月春的八面玲珑和她的气质一样，天生锻造，没有一点矫情、故作、生硬，活络得像伸展的绿叶。市委办“老气横秋”的沉闷没了，退潮了，冷美人李香偶尔也放下脸，似笑非笑地和她搭讪了。

但婉月春的内心并不通达，还很苦闷，像有块石头绊着她的脚，怎么也迈不过。头顶着天的袁书记，虽然近50岁了，但保养得好，1.75米的身形仍然轻盈挺拔，有点黑的脸更掩饰了他的年龄，五官分明干练，轮廓意气风发，岔眼一看还以为是30来岁的年轻人，在苏河有“王子书记”之称。袁书记从来就没正面看过她，对她那别人目光垂涎的气质并不在意，很漠然。婉月春每次给袁书记送文件的时候，袁书记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好，很多时候头也难得抬起来，神情也很严肃。婉月春在袁书记面前，找不到丝毫的存在感，甚至有一种惶恐的畏惧。可袁书记对苏河却激情四溢，在常委会谈起苏河的发展，春风满面，血肉丰沛，男人的雄性展露不凡。婉月春想，这袁书记也是七情六欲的男人，地利人和有了，就只差天时这股东风了，可该如何去取悦呢。取悦了袁书记，就等于为自己加了一块得天独厚的砝码。但当婉月春看到袁书记不苟言笑的严肃时，就没了胆。因此，每次婉月春送文件给袁书记，都是很谨慎地把文件放在袁书记面前转身就走，从不拖沓一秒。但婉月春的内心仍在左顾右盼地涤荡着，她的欲望，如同一位站在悬崖边的摄影师，总想摄取想要的景物，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3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游这首诗太有窥探力了，蕴含一针见血之妙，写到婉月春的心坎上了。在换届这样的关键时期，婉月春终于逢上了这样一条路。

“机会嘛，应多给年轻人”。婉月春回到秘书科，袁书记的话久久在耳畔流动，使得婉月春产生了幻觉，感觉这句话像是专门对她说的悄悄话。这股东风怎样才能刮到身上呢，婉月春焦急了，猎取的欲望快要燃烧了。可谁让袁书记是高贵帅呢，让风情脱俗的苏河谋女郎在袁书记眼里也不过是一粒沙而已。婉月春不自信了，但她转念一想，沙不是也有摩擦力吗，于是又升腾起希望来。

有时，政治是上膛的枪。第二天上午的省委换届纪律视频会，是带着火药味的，严肃通报了丰梁市7月初刚发生的跑官要官事件，要求引以为戒，在不出问题的情况下，换出活力、换出形象、换出干劲，省委的枪杆都架上了，地方就要紧急跟上。在下午的市委常委会上，袁书记眉头紧锁，有种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刚毅气魄。常委们的目光，像有号令发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袁书记。婉月春知道，这是重要决策出炉的前兆。袁书记以一种铁腕的语调说，选人用人，就是一个神经系统，决定着苏河发展的命脉。要激活改革发展的步伐，关键是要激活现有的老龄化的政治生态。这次换届，要以提拔40岁以下的年轻人为主；能力突出的30岁以下年轻人也要大胆启用。当然，决不能有跑官要官、拉票贿选等违纪事件发生。“好有政治范儿”，婉月春为袁书记大手笔的锐气激动着，笔下的字也更为龙飞凤舞了。同时，心里潜伏的那个欲望，也不分场合地涌上来了。

官帽儿，可是生产力啊。不仅能给地位、荣耀，还能活跃人际圈，拉动收入增长极。不然，怎么会令人心痒却又在场面上忌讳莫深呢。但这保密的敏感事儿，会长腿，呼溜溜地就跑冒滴漏了。第二天，婉月春看见冷美人李香的脸突然有种时空感，笑盈盈的，很有热度。婉月春的眼睛惊呆了，说：小美人今天跟撒了水晶一样，美透了。李香玩味地说：呵，这沾着常委会的味道，就美得天宽地阔，还勾魂呢。婉月春知道冷美人的脸埋戏了。刘平也不接嘴调侃了，一本正经地专注干事，沉稳得像是路子有了眉目。范科长更忙了，说事干干的没有一点韧性，明显散发着一股子野心。婉月春想，这些人真有能耐，袁书记昨天常委会上定的调这么快就漏给他们了，都像要提拔似的。只有她还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还将上下而求索呀。婉月春一筹莫展：这东风呢？

机会，对于婉月春来说，总是没有任何迹象地悄悄来临，像涨潮。下午5：30，白秘书长把她叫到他的办公室，压低嗓子，鼓着金鱼似的眼盯着她，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似的语气，神秘地说，这两天老板为换届的事累了，今晚安排了顿饭局，我带着你。可要好好表现。说完，一张肥厚的嘴唇朝她支了支，意犹未尽的。婉月春想，这两年参加过不少市委的接待，袁书记喝酒只点到为止，谈的也是引项目、抓发展之类的大事儿，说点玩笑也很讲究有度。她女中豪杰地喝了不少酒，表现很到位了。袁书记虽没肯定过，但每次收场送客人的时候，总是满面春风的。今晚不也就喝酒吗，搞得这样神神秘秘。但白秘书长的神色，让她感觉今晚的饭局意义非同一般，对她似起着什么关键性的决定作用。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豁出命来，喝它个天昏地暗，让袁书记这股东风朝她吹一吹。婉月春激动了，用春波荡漾的双眼，接过了白秘书长水深莫测的期望目光。

7：00，婉月春和白秘书长直接坐上了袁书记的车，这样的待遇，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回。婉月春更激动了，那风情、那气质波光粼粼地荡漾着，但袁书记看也没看她，高大上地就把她给过滤了。婉月春的溢彩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瞬间就垂头丧气地没了。车子离闹市区远了，开进了苏河名胜风景区。难道会有什么大人物，还得先陪同去朝拜。民间有传言官大了就很迷信，喜欢在晚上没人的时候烧香拜佛，以示虔诚，求得灵验保佑。可让婉月春没有想到的是，车子却停在了苏河顶级的康庄私人会所门口。一般市委办的接待，都安排在苏河城区海天、林湾、流沙3家最高档的5星级宾馆酒店，还从未到过会所。这个康庄私人会所，听说都是些达官显贵们私密生活的地方。到底是啥人物呢，要这么独树一帜。疑虑在婉月春大脑里盘旋着。康庄的古典奢华，还是让这两年开过不少眼界的婉月春震撼了。康庄青砖灰瓦、雕梁画栋、宫灯古槐，都精密地雕刻着古色古香的工艺图案，很多价值不菲的紫檀木的屏风、摆件等藏品随处可见，散发出神秘而尊贵的气质，让人仿佛置于皇家金盏玉碗的情境之中。婉月春迷离了，觉得自己也达官显贵了，风情象抹了金似地荣耀飞扬。然而进入包间后，婉月春顿时就震惊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个人物居然是冷美人李香。李香穿着一条低胸裸背黑色连衣短裙坐在一侧古木椅子上，白净的冷线条瓜子脸涂得浓墨重彩、生机盎然。但婉月春发现李香也诧异了，嫉妒的眼神充满敌意，也就明白了她也并非主角。白秘书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婉月春的八面玲珑很快就让雾霾重重的她灵敏得大方得体，笑着向李香打招呼：哟，小美人今晚成熟得蓬荜生辉了，惊艳得赛过了孔雀开屏。神情凝重的袁书记不禁哑然失笑了，白秘书长佛一样宽厚的脸笑得横肉蹦跳，直夸：妙、妙。李香气得半裸的乳峰此起彼伏，却不知该如何对阵，只好罢了。

什么是奢华、高贵的生活，婉月春算是长见识了。暗红色的木质房间简约雅致，张扬着富丽香艳之气，古朴华贵的檀木方形桌上，放着6瓶万元以上的拉菲红酒，1条近万元的限量版黄鹤楼。8道菜品玲珑剔透，装在高雅富有皇家气质的麦森名瓷内，宛如珍贵的工艺品，理查德的名曲秋日私语在舒缓流淌。白秘书长为老板点上一支黄鹤楼，肥大的手动作极其细微轻柔。婉月春对白秘书长这种鞠躬尽瘁的尊重效忠服了。除起居生活外，老板的工作生活皆由白秘书长打点，有次老板临时外出，皮鞋有点灰，40多岁的白秘书长马上弯下腰用嘴对着鞋哈了口气，然后才掏出纸巾很卖力地将老板的鞋擦得像上了油似的锃亮。

人累了，是要释放压力的，不然就可能抑郁跳楼。最近几年，有人也有官员就这样跳楼了。袁书记卷着的愁容，像黑压压的一片云，有雨，就得下。袁书记的苦水开始推心置腹地倒了：换届压力大啊，这两天就有上级领导打电话要关照七姨八舅的，也有投资商帮朋友吹风说情的，还有些干得很好的干部求提拔的，什么劲都使上了。中国是个人情社会，这人事千丝万缕，真比抓改革发展还让人棘手。竞争激烈啊。白秘书长仿佛怕袁书记说多了伤神似的，嘴巴一张，喉咙里的话就滚油似地溜出来了：古人说得好，一醉解千愁。月春，快给老板倒满酒。婉月春心领神会了：原来今晚就是要让袁书记醉个痛快。她看见冷美人起身了。这机会可不能输给那冷脸儿，婉月春敏捷得似点燃的引线，抢先端住了袁书记的酒杯。月春就是一股活力，白秘书长满意地拍起了巴掌，沉闷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酒是助兴的，只有酒才能推波助澜。婉月春懂，李香更懂。但冷美人注定比不上婉月春风情的活套。袁书记的第一杯酒，是婉月春敬的，袁书记一口就干了。袁书记后面的敬酒，几乎也让婉月春一个人包揽了，而且袁书记是酒到杯干。酒气横飞的白秘书长不断地为眼前的“二人戏”喝彩，一只肥大的手也像醉了似地在李香的身上欢快地流动着。

不知不觉，袁书记干下了两瓶拉菲。袁书记今晚的势头，在婉月春眼里是突破性的、是创了历史的。正于高潮，袁书记却醉了，东倒西歪地把持不住了。白秘书长把婉月春叫到一边，又鼓着金鱼似的眼，压低嗓子说：老板是走不动了，我订两间房，你留下来照看一下老板。接着，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你比李香合适。

白秘书长拖着肥胖的身体，笨拙地像灯光下的影子，重新回到桌边，毫不忌讳地搂着冷美人的腰，软绵绵地说：哥哥先送香妹，再回来接老板和月春。调虎离山之计上演得这般黏糊，冷美人像是被伟人宠着，双乳也骄傲得几乎春光乍泄了。

稻草还真插在了肥土上，不过看着还真是衬合。婉月春懂了白秘书长话里的弦外音了。她看见，路子开阔了。

4

康庄的住宿装饰具有欧美情调，室内处于朦胧的粉红色的水晶光亮中，弥漫着温馨的奢华。

这样的空间，造就缠绵的想像，何况酒能乱性。坐等收获的婉月春却失望了，袁书记的嘴不但讲政治，手也很讲政治，只在空中动，就是不往她身上舞，嘴中还反复地念叨着竞争激烈啊，棘手啊换届之类的话。她对袁书记肃然起敬了，平时一心一意忙于苏河发展，这醉了思想还依然耕耘在事业上。政治魄力太伟大了。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

既然书记不动，就自己动。年龄不是问题。换届节骨眼上，如袁书记说的形势竞争激烈，为权力献身，也是为自己献身，那冷美人还没这样高攀的机会。婉月春的征服欲望燃烧了，很豪迈地哗啦啦地就脱下了那身香奈儿。大多数女人是穿着衣服比没穿衣服还让人赏心悦目，这婉月春可是没穿衣服比穿着衣服更让人垂涎心动。她的裸体的美，是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带着渴望的风情美，宛如一曲似懂非懂的静缓乐曲，流泻在半明半暗的粉红光线中，散发出一种原始的诱惑，一种土地的性感，气质尤为朦胧强烈。这样一个天生的尤物，其征服力是锐利无可抵挡的。酒没能乱性，但也会催情。袁书记的情欲在酒精和尤物的作用下，膨胀得不讲政治了，没有规矩了，他匍匐在婉月春性感的肉体里，气吞山河，风起云涌，完全体现了一个政治家披荆斩棘的铁腕风格。

生米煮成熟饭了。婉月春再也不用跑龙套了。权力在色里是一把枪，既征服了色，又为色开辟道路。年轻如花的婉月春欣欣然地成了袁书记的情人。婉月春在袁书记金钱和权力的宠爱下更风情了。只是这风情改天换地了，没有了自然生动的独特韵味，成了华丽的旗袍。婉月春在雄厚的土壤里，终于有资本趾高气昂了。贪婪的女人是喜欢攀比的，冷美人李香更嫉妒了，却只能嫉妒得水中月镜中花，追不了，只能永远在路上了。

8月，人事调整方案初步确定。婉月春被初步提名为苏河市投资促进局副局长，这个职位是袁书记为讨小情人的欢心而定的。苏河的人和事只不过袁书记一句话而已，他高兴提谁在苏河从来就没有过不同的声音。但当婉月春在市委5人最高决策小组进行讨论商榷走程序时，市纪委书记却认为婉月春同志提拔力度太大，有违常规，苏河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袁书记强势的作风岂能容许这样的杂音，脸色一沉，厉声斥责：省委的基调是要换出活力干劲。婉月春同志这两年在全市的招商引资中成绩显著、业绩突出，为苏河的改革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凸显了一名优秀年轻干部的卓越才能，这样的干部组织就要大胆重用。我们的思维不能老是停留在按部就班用人的僵化机制里，改革就是要有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否则只能被时代淘汰。袁书记剑拔弩张的话在空气中扇着在座的耳光，有谁还敢节外生枝呢。都默不作声地团结地扭成了一股绳子。

公推考察了。白秘书长可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啊，一张肥厚的嘴全心全意地卖力开了，将市委办的人一个一个地叫到办公室点拨沟通。那些脸虽说根基厚，但白秘书长都亲自出马了，这胳膊哪扭得过大腿，只有当菩萨发慈悲—成人之美了。可冷美人李香抬杠了，说白秘书长胳膊往外使，算是白跟了。白秘书长急了，哄着哐着说是老板的意思。冷美人一下来悟性了，来劲地冷骂着：那小骚货可真有法子，买卖做得这样光鲜，一定要揭发。这女的，就喜欢自己骂自己，做贼喊捉贼。白秘书长心里一咯，生怕闹出大事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立马板下脸呵斥：乱弹琴，头发长见识短，证据呢？诽谤是吃不了兜着走的。那婉月春的叔父在省法院，与老板是世交，树根大怎么比，弄不好就把自己丢进去。冷美人一下就傻了、凉了，脸更冷了，谁让自己的生世根系不发达呢，红颜命薄啊。这苦水，只能往肚里吞了。白秘书长的额头亮了，露出了狡黠的笑。

这公推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演戏。最终，婉月春以满票通过考察。常委会讨论，也只是过过程序罢了。公示了，这门内的人都没意见，那门外的人又不了解，哪来的意见。俗话说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一切都很顺利，风平浪静。

最倒霉的可就是那个范科长了。人帅、成熟、会说会写更会干，在市委办相当服众，是市委副书记的爱将。在这次换届中定了要提拔的，但天算不如人算，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办公室哪能同时提两个副县的，改革也不能太冒进了。范科长就只得让位了。这板上钉钉的事说黄就黄了，是谁都会窝一肚子的火。在公示的最后一天，范科长在办公室吹口哨了，调侃道：咱们为月春助兴，美女能力强大，鸟儿要歌得欢才行。我们要荣辱与共，共同欢乐。刘平在秘书科干了3年多了，泡还没冒个，心里也有骨头梗着，讥讽着说：现在是女人翻身做主了，男人只能是躺着的份儿。冷美人李香的气正没法撒，冷笑地直视着婉月春：美女一个风情一个子的，步步都是棋呀，男人哪有这样的本领，认命吧。

现在的婉月春不同了，层次高了，满脸都发着光，光把那些似冰的话都融化了。婉月春有领导的大人大量的宽阔风范了，客套地说：我被发配出去了，离市委的核心区远了，以后还望兄弟姐妹们多关照关照。

内讧积压在心里，放出满嘴的刺儿，也只不过是这样你我嘀咕一下，阻碍不了什么，改变不了什么，也推动不了什么。

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白秘书长对古代战略战术触类旁通，深谙这人心博弈虽兴不了风作不了浪，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为安抚军心，白秘书长及时抛出了橄榄枝，对范科长承诺市委办副主任的位置给他留着，将刘平任命为秘书科副科长。冷美人李香看中了一辆100多万的宝马，白秘书长盹也没打，1天后就把车钥匙给了她。冷美人吃下定心丸了，一年了，也没和白秘书长白睡，有了套300多万的房子，现在又有了心仪的宝马，这仕途没捞着，但钱途也是有的，还是大有靠头的。

9月，不到30岁的婉月春顺利走上了市投资促进局副局长的位置，一跃成为了一名县级领导干部，再次迈出了人生的又一个“两级”跳。

5

苏河市的换届尘埃落定了。袁书记在新提拔领导干部会上进行了激情澎湃的发言：这次换届我们着力于苏河发展更快、更高、更强，在严把纪律关的基础上，进行了大刀阔斧的选人用人改革，大力提拔了一批能力强、作风硬、素质高、工作实的优秀年轻干部，率先走在了全省前列。苏河大有可为。台下，掌声欢呼了。那些新生力量的脸儿，可谓是冰糖葫芦串串甜啊。

苏河按照袁书记提出的“齐心协力抓改革、追赶跨越谋发展”的口号，进入了空前大团结、大活力、大干劲发展的快车道，形成了“一揽子工程”的袁氏战略，神采苏河。婉月春更为“情人”这一身份而荣耀了，暗自庆幸这换届生逢其时，否则严肃的袁书记哪会发生那晚的一醉风流呢，自己又怎么可能将生米煮成熟饭呢。这换届可真是红娘啊，让她轻易就爬上了苏河第一高贵帅的“姻缘”。

谁又能想到这棋外的高棋呢。婉月春在陪一重大投资商秦葛喝咖啡洽谈业务时，意外提到了喝酒，秦葛大赞袁书记酒量好，前不久一起吃饭，袁书记喝下1斤半五粮液也没醉。婉月春当时就懵了，挤上笑喃喃自语：高、高、实在是高啊。秦葛以为婉月春被袁书记的酒量惊叹了，也连连说高、实在高。婉月春心里嘀咕：这计谋和演技滴水不漏的，明明想吃肉还拿换届喝酒掩耳盗铃地来个“失足”之举，这锦上添花的白、袁双簧计是不是也卑鄙了点。但横睡竖睡，哪一种不是睡，也睡得其所。别墅、车子、位子都有，现在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不也是乖乖地在她身上耕耘得乐着吗，左一个宝贝右一个宝贝地把她娇宠着，白猫黑猫抓住了就是好猫。婉月春想着，挤出的笑一下就抹上了金灿灿的风情。走时，秦葛递给婉月春一个包。她知道，那包里装的是什么，也知道袁书记那里还有更大的包。

情人的含金量高啊。白秘书长陪同老板到投资促进局调研时，见了婉月春也是点头哈腰的，那局长虽不明缘由，但肯定婉月春来头不小，也让她三分。婉月春的权欲像荷尔蒙激素一样急剧膨胀着，逐渐发展成几乎垂帘听政了。这年头，商人都灵敏得像是狐狸，很快就嗅出味来。狐狸都是馋嘴的猫，很自然，向婉月春进贡的投资商越来越多了，出手也越来越大方了。婉月春成了苏河升起的一颗最具影响力的政治新秀，堪称苏河“女神”。她的野心像苏河的发展一样更快、更高、更强了，她美美地盘算着以她现在的势头，说不定哪天也会坐上市委书记这把龙椅呢。

但人算不如天算。耶酥说，把恺撒的东西还给恺撒，把基督的东西还给基督，上帝是糅不进罪恶的。

一年后，苏河沸腾了。袁书记在全市经济工作会上，被省纪委的3个人现场带走。据说，他在换届时提拔的一个县委书记因飞扬跋扈没处理好利益格局，被开发商举报，3个月前被省纪委查办，带出了袁书记。5个月后，白秘书长和秦葛也先后被带走了。婉月春急得坐不住了，知道也是在劫难逃，那一天离自己不远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风光日子到头了，凤凰变成秋后的蚂蚱了。婉月春势如破竹的风情也迅速成了霜打的茄子，说蔫就蔫了。

曾经的王子书记，果然是名符其实啊。所有的风流艳事都被扒出来了，在苏河漫山遍野地传开了，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八卦新闻。据说，袁书记先后养了20多个情人，都是女人开好酒店，脱光了等着他的，每个情人在他怀里不会超过半年，他喜欢享受皇帝的那种感觉，他会给她们丰厚的物质财富和一定的官帽儿。他还是康庄私人会所最大的股东。婉月春是他最宠爱的一个。是他看上了婉月春，亲自把她调到了市委办，但婉月春不像那些女的很懂水，所以才在康庄上演了一场“一醉风流”的快事。

婉月春再美，也只不过是袁书记的一件衣服，一个玩物而已。婉月春以为袁书记只有她一个情人，当听说袁书记的艳事后，在贪污受贿牢狱之灾的双重压力下，婉月春的精神就恍惚了。最后，婉月春像一片纸一样，从8楼办公室的窗口飞了出去。她的生命停止在如花的30岁。

她的家乡，苏河的一个小山村，给了婉月春山水一样清澈的风情。换届后的她曾带着袁书记回了趟老家，不久后，袁书记亲自安排协调将那个小山村坑坑洼洼的土路硬化了，小山村以婉月春的荣耀沸腾了。现在，又以婉月春凄凉的悲剧恢复了山水的沉寂。下葬的那天，她的父母跪着为她换上了一条洁白的长裙，唯愿她干干净净地升入上帝的天堂。

冷美人李香主动上缴了白秘书长给她的所有钱财，并被调离了市委办。她庆幸自己没有婉月春那个命，才留下了一条退路，要不然以她的贪婪也会伸长手的。她不禁感谢起白秘书长的无能来。她跪在婉月春的坟头，泪流满面地说：月春，还是没有福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