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栋华
家里的邮箱很久都没有用过了,岁月的摩挲已使它的外观锈蚀驳杂。所以,当我偶尔打开它并看到里面栖身着一封积满尘埃的信件的时候,还是大为惊讶的。那封信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仿佛身下就是万丈悬崖。
我取过信,信封是那种牛皮纸的。我一直对这种信封怀有好感,带着一点上世纪的怀旧的味道。欣赏之余瞥了一眼收信人,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不免大失所望,就像一件颇有韵味的古玩一下被人夺走了一般。再看收信人地址,填的是很久之前我们小区的名字——经过拆迁改建后那个名字早已不复存在。茫茫人海中如何才能找到这封信的主人呢?
那就再寄回去吧。然而随着目光下移,我才发觉这是一封没有署名,甚至连发信地址都未曾留下的信。这是无意的疏漏,还是写信者有意为之?我不得而知。
望着这封信,我顿生怜惜之意——可怜的信儿啊,既不知你来自哪里,又不知你去向何方,在这茫茫宇宙中你岂不成了一位孤儿?转念一想,其实它更像一位在亘古洪荒中踽踽独行的老者,因走得太久,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出发点和目的地。
不管怎样,现在我成了这封信的临时的主人。总归有些做贼心虚,我藏着掖着,把它带回了家。打开信,信中无非就是一些慵懒的嘘寒问暖,平淡无奇。礼貌问候,交代境况,语气随意得就像出自一位小学生的笔下,有几处欲言又止。其实经常写信的人都知道,越是清浅的文字,其中糅杂的情感可能越发炽烈。说到动情处,笔尖亦不过三言两语而已。
由此,一种罪恶感席卷了我的内心。它的字里行间,也许都是澎湃汹涌的情感,如同灼热的火焰,炙烤着写信的人。其实这封信,或许要比它表面上显现出来的要沉重得多。可我却硬生生地切断了它,切断了它延展的藤蔓——我就像一名刽子手,一下子斩断了它生长的希望;而它的根,却依然在做着开花结果的梦……
而本该收到这封信的那个人,此刻是不是正在翘首期盼着?“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是否是一封可以抚慰妻子或丈夫日夜思念的家信?我知道,天上有八万八千颗雨滴,若有一颗消失了,必有一块土地在焦灼,干涸得撕心裂肺。如此看来,我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这注定是一封迷路的信。我仅仅是偶然与它相遇,却读出了两份痛楚。这种痛楚此刻正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肩上,让我背负着难以释怀的负罪感,忍辱偷生。细想想,我又何尝又不是一位受害者?
这样的信,我是不愿意再收到了。它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希冀与期待,却也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痛楚和无奈,让人难以承受。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但愿那些承受着悲欢离合的人们,他们每一次的心声的传递都能得到来自远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