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寂寂
那年秋季,经过一番折腾,我终于抵达姐姐任教的学校——埃塞俄比亚北部的默克莱大学。我的初衷是从国内苦闷无聊的日子中逃离,到非洲大陆来旅游度假、体验异国风情。至于对姐姐所说的“到埃塞俄比亚之后,你很快会知道在国内的生活堪比天堂”等诸如此类的话,我当然不信。
我第一天出门,就在山脚下(任教的老师都住在半山腰的公寓里)遇到了衣衫破烂的姐弟。十二三岁的女孩带着三个弟弟,背上背一个,手里牵一个,身后还跟着一个。
同行的姐姐问我身上有没有带着零食或者小玩意什么的,但我摸遍口袋,只摸出一颗糖来。四个孩子却只有一颗糖,我有点儿尴尬。我还来不及做什么动作,就看见那个女孩眼睛发亮地盯着我手中的糖,她一边很惊喜地向我点头道谢,一边忙不迭地把这颗糖接过后剥开了糖纸,抬手就塞进了背上孩子的口里。谁知旁边稍大的孩子马上哭了起来,他伸长手向小弟弟要,另一个见状也凑过来开始抢夺。
一时间三个人都哭闹起来——就为一颗糖而已。我看得目瞪口呆。
最后的解决方法是,女孩把糖从小弟弟嘴里掏出,将其咬成三块,于是三个弟弟都分得了一份。破涕为笑的男孩让这位小姐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但她的下一个举动彻底震撼了我——她竟然小心翼翼地把糖纸凑到嘴边去舔!
我这才知道,在土地贫瘠、物资匮乏的东非高原,吃一颗糖对绝大多数孩子来说是一种奢侈的幸福。而他们的生活状态,从那个小女孩因不舍得浪费而伸出舌头舔掉糖纸上最后一丝香甜味道的行为里,也能一览无遗。五味杂陈、不知所措的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对于幸福的认知被彻底颠覆……那天,也许是为了感激我赠予糖果,也许是为了讨要更多的糖果,总之,那姐弟四个跟了我们好长一段路。直到我姐姐告诉她我们就住在山上,欢迎她改天来找我们玩,她才转身带着弟弟们离去。
那一个多星期里,我在姐姐的住所范围内,用蹩脚的英语与附近居住的教职工交谈,试图多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时常会有孩子过来打招呼,在他们眼中,我姐姐这个中国老师的房子简直就是一个糖果屋。而每次从我们手中接过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果,或者一把葡萄干、几块饼干时,他们脸上的笑容都特别灿烂。
但是我一直没能等到在山下碰见的那个女孩。对她我觉得心里有亏欠,于是在离开埃塞俄比亚的前一天,我在包里装了不少零食,央求姐姐带着我到山下去,希望可以再碰见她一次。
没想到刚走到街上,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女孩。这次她只带了一个弟弟,正蹲在路边,直勾勾地看着商铺橱窗里的糖果,眼睛里满是渴望。等到我把包里的零食拿出来送给她时,她兴奋地尖叫了一声。得知我就要离开,她的神情露出了一点不舍,然后似乎在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我手里。女孩很慎重地告诉我,这是她最喜欢的玩具,现在送给我。我低头一看,眼泪差点就要涌出来——她口中珍贵的玩具,只是一个粉红色的饮料瓶盖子……
从埃塞俄比亚回来之后,我还常常想起那短短日子里的见闻。每次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我都会把那个女孩送给我的瓶盖拿出来看看,想想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孩子,他们最大的希望也许只是想要一颗糖,来让自己忘记生活给予的忧伤。
这么一想,我就会反省已拥有无数颗糖的自己,到底还在抱怨什么。
(步步清风摘自《高中时代》2015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