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庆龄并列安葬一陵的保姆(四)

2016-05-14 08:03庄小燕
群文天地 2016年4期
关键词:李姐警卫宋庆龄

庄小燕

十三 沧海横流

但是,总有那么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S警卫便是其中一个。

1964年7月,年仅40出头的忠心耿耿的警卫秘书隋学芳因血管过早硬化,引发脑中风,瘫倒在床。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即给宋庆龄上海寓所又调派来一位新的警卫秘书。这就是S警卫。

有关S警卫的为人,周和康老人清晰地回忆道:

“1964年4月27日上午11时,警卫秘书孙××对李同志说:‘五一节将到,我们准备开一个会,请你准备一下讲话。李同志回答:‘你叫我准备什么,我不会讲的。孙××又问隋学芳过去是干什么的。李同志说:‘我不知道隋学芳在北京是搞什么的。孙××说:‘我亦不知道,因为隋学芳生病,我是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派来代替他工作的,待他病好后,我仍要回去的。隋学芳是宋庆龄的警卫秘书,负责宋庆龄的一切工作,我因新来这里,情况不熟悉,请你帮助。北京的宋庆龄工作,都是我们局里管,上海太复杂。李燕娥回答:‘隋学芳是警卫秘书,我们这里是张甦平、安培廉领导的。家里的事情,都由管理员来管的,你也想和隋学芳一样一把抓吗?那你在做梦。孙××听后只得悻悻走开。1964年5月10日上午,孙××在寓所内,擅自把宋庆龄的‘吉斯轿车开进车库时,被李同志看到,就立即责问孙说:‘你这么大胆,把首长的专车开出开进,把轿车撞坏了,又是公家倒霉。你如果要学开车,可由公家另外派一辆车来给你好了。说得孙××面红耳赤,从此再也不敢开这里的轿车了。”

其实,别说你孙××了,就连宋庆龄信任的隋学芳,只要做得不对,李燕娥也敢当面不客气地批评呢!

1962年8月26日早晨,警卫秘书隋学芳把随身备带的一支小手枪,装在塑料袋里,挂在工作人员吃饭间的衣架上,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当李同志下楼来发现此事,大吃一惊地说:“这个人怎么这样拆滥污!手枪到处乱放,太不像话了。”然后,她立即把门锁上就去找隋学芳,对他提出严厉责问:“你的警惕性哪里去了,万一手枪被人利用去干坏事,后果是不得了的呀!”说得隋学芳哑口无言,连称对不起,今后一定注意改正错误。

然而,S警卫在李燕娥面前碰壁后,为了处处显示他与众不同的地位与权力,开始在家中无事生非,向同事故意发难。

1964年7月21日,家中的采购员周和康找到李燕娥,委屈地告诉李燕娥说:刚才市机关事务管理局特供公司的安经理打来电话,说S警卫向张珏秘书反映了,说首长有意见,她要买的黄瓜买不到,蕃茄的个头又很小。安经理问这是怎么回事。但周和康自忖担任家中采购员这么多年,特供公司从来都是保质保量地完成首长的食品供应的,而他自己也是忠诚不二地完成采购任务的。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他当即在电话中回答安经理:根本没有这回事,这肯定是有人无中生有地造谣!

搁下电话后,周和康便心怀委屈地来向李燕娥大姐汇报了,他请求李燕娥和钟兴宝为他作鉴证。

李燕娥听了,当即表示:首长可从来没有向她和钟兴宝表示过她对食品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为进一步证实蕃茄的质量问题,李燕娥还亲自跟着周和康来到厨房,来了个当场鉴定。于是,厨师唐江和周和康一起把当天买回的蕃茄称了一下,结果,这批蕃茄不但秤准量足外,而且还只只个头硕大、色泽新鲜,一斤只有3只!

显然,这是S警卫的无中生有、从中捣乱!

惜乎大大咧咧的李燕娥当时并没有觉察到S警卫这样做的真正动机,她权作为这仅是一场小小的误会,挥了挥手便走了。

S警卫见这一招没显示出他与众不同的权势,便紧接着又来了第二招。

就这个月的22日下午5时,从北京而来的刘少奇主席和夫人王光美前往淮海中路1843号问候了宋庆龄。第二天早晨,李燕娥向周和康传达了宋庆龄的指示:准备南腿两只,扁尖笋两份、上海糖果一份、新鲜花篮一只,作为首长的礼物,于今天上午送给刘少奇主席夫妇俩。李燕娥还特别叮嘱周和康:“周同志,侬一定要代表首长把这些礼物亲自送到刘少奇夫妇的手中。”

周和康接令后,迅速采办齐全了上述的礼物。因为当时他不知道刘少奇夫妇下榻上海哪家宾馆,所以他按纪律向S警卫如实作了汇报,请S警卫告知刘少奇夫妇目前的详情。

S警卫拨通了有关部门的电话后,回答说:“刘少奇主席夫妇还要在上海住两三天,住的地方是保密的,你先把东西搞来再说。”

一声“住的地方是保密的”,就使周和康意识到S警秘又在显示他与众不同的特别之处了,因为他平时总认为家中的工作人员(除却李燕娥)都是属于他领导的,总是想表现出自己高人一头的地位。所以,忐忑不安之际,周和康又连忙向安经理作了汇报,试从安经理那边得知刘少奇夫妇下榻的地方,他唯恐因S警卫的刁难而耽误了给刘少奇夫妇送礼的大事。

没想到安经理也不详细。他在电话中提示周和康,要他打电话给上海市警卫处的马景顺科长,直接与马科长联系就是。

警卫处的电话拨通后,遗憾的是,马科长也不知道刘少奇夫妇的详细下榻处。他只在电话中叮嘱周和康:“我立即去联系妥当后,再打电话给你,你等我的电话后再送去。”

就在周和康焦急不安地等待时,S警卫冒了出来,他沉着脸,气呼呼地向周和康命令道:“你送到锦江饭店联络处就可以了!”

周和康这才知道,原来S警卫早就知道刘少奇夫妇下榻的详细地方了,只是这么大的事首长没有叫他去操办,而叫一个普通的服务人员去办理,他心怀不满着呢!所以他刚才故意不肯说。

事不宜迟,周和康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就立即通知司机刘春生,先把小件礼物搬上了家中那辆旅行车,最后才把那只占据空间面积最大的花篮搬上车。

这时,一边的S警卫忍不住了,皱着眉头向周和康问道:“还有花篮吗?也要亲自送给吗?”

“对的。”周和康一边和司机刘春生一起把花篮搬上车,一边回答道。

S警卫还不相信宋庆龄真会把如此要事交给一个普通工作人员办理,就不满地扭过脸,再次向一边的李燕娥问道:“这些东西都要亲手交给刘主席吗?”

李燕娥点点头:“是的,按照首长的指示,要亲手交给刘主席或者他的夫人的。”

S警卫听了,这才无话可说,这才开始履行他应尽的职责。他立即走到传达室打电话,在了解这批礼物具体交给谁后,才又回到车旁,向周和康命令道:“你就送到锦江饭店俱乐部,找一个叫李云和的同志联系就可以了。”方向目的总算都清楚了,周和康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在一边冷眼观察了半天的李燕娥笑着提醒周和康:“周同志,侬要换一身出客的衣服去。还有,首长说要用她自己的汽车送去的。”言下之意,宋庆龄对此事给予了特别的关注。

然而,当周和康换下工作服,穿上新衣服,与刘春生把礼物换上宋庆龄的汽车时,S警卫又气呼呼地走了过来,面红耳赤地对周和康嚷道:“你为什么不用旅行车(吉普车)送去?人家等着你呢!不要开自己的汽车了!”

周和康忍住气,只留下一句“我这是按照首长的指示办的”的话,就和刘春生一起驾驶汽车,出了寓所大门。

不一会儿,礼物送到了锦江俱乐部,市警卫处的刘处长把周和康领进里面,介绍给了刘少奇的侍卫长李云和同志,把所有礼物亲手交到了李云和的手中。

就这么一件简单的工作,却在S警卫人为的刁难下,一波三折地得以完成。

不过,李燕娥平时再大大咧咧,通过这两件事,也渐渐地看清了S警卫那别有用心的动机,开始了她对S警卫的警惕与提防。

果不出李燕娥所料,当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个处心积虑了很久的S警卫第一个跳了出来,在家中带头造反了。

惜乎当时宋庆龄正在北京办公,她和S警卫等人都在北京。所以当时S警卫在北京家中造反、逼迫宋庆龄不得不向上海家中的周和康与李燕娥去信,下令把上海家中的几十只鸽子全部处理掉的违心事,李燕娥根本不知情。如果她知道这是S警卫从中向宋庆龄发难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放过S警卫的。

由于李燕娥不明白宋庆龄这封违心的信中所下的命令的真实背景,所以收信后她还是和周和康一起进行了痛苦的抉择:他们遵照宋庆龄信中的指示,先把10只最好的鸽子,4只送给了时任上海市长的陈丕显,6只送给了沈粹缜。但余下的十几只鸽子,他们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宰杀”的手。于是,李燕娥与周和康再一次紧急商议后,决定由周和康立即执笔写信向北京的宋庆龄汇报,试劝说宋庆龄收回成命。汇报信上说:

“……寓所对面武康大楼上,有几户人家也养有鸽子。每天早晨,我看到有许多鸽子,在楼顶天空中飞来飞去。鸽子是和平的象征,您曾把一对象征和平的白鸽,赠送给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他十分高兴地收下了这一珍贵的礼物。鸽子也是通讯的小天使,您外出时,带上上海家里的鸽子几对,在北京放飞,千里迢迢,翱翔蓝天,飞回上海的家里,停在鸽棚上,咕咕叫着,似乎在告诉我们,它们已完成光荣的使命,自由自在地胜利而归了。为此,恳请首长考虑,同意我们把多余的鸽子留下,让它们自由飞翔在蓝天,让它们永远在您的身边……”

出乎意料的是,宋庆龄收信后不但很快向李燕娥写了回信,还在信中收回了违心的决定,毅然同意把其余的鸽子继续留养在家中,让它们继续在广阔的蓝天里自由飞翔,这让李燕娥与周和康禁不住喜上眉梢。

更让李燕娥与周和康喜出望外的是,由于他们的竭力劝阻与挽留,不但使上海寓所中的这剩余下来的十几只鸽子免遭了厄运,还“诱回了”前不久送去陈丕显与沈粹缜两家“不经意放飞”的那批鸽子。

1968年下半年,继时任上海市副市长金仲华在“革命造反”的强烈冲击下被迫自杀后,形势越来越紧张,没多久,宋庆龄的表弟倪吉士也被人扣了上莫须有的“国际三K党”的罪名,被隔离审查。宋庆龄写信给表弟,要他相信“事情终究会弄明白的”,肯定表弟是个“诚实而且值得信赖的人”。但这无济于事,倪吉士一家还是被革命造反派们“扫地出门”,赶到了上海延安西路一条小弄堂里的一个破旧又狭小的平房里居住,每月只发给15元的生活费,生活非常艰难。

1969年10月中旬,宋庆龄从北京回到上海得知这一情况后,心里焦急又无奈,她在政治上没能帮助表弟,就想方设法在经济上接济表弟。可是,宋庆龄也是依靠薪水生活的,每月530元工资,还要负担李燕娥与钟兴宝两个保姆的工资与福利开销,平时经济也够拮据了。无奈,宋庆龄只得把外国朋友送的一件贵重的貂皮大衣交给李燕娥与钟兴宝,让她们拿到寄卖商店去卖了300元,然后急寄给表弟,以渡难关。当宋庆龄看到表弟一家被抄家后没有衣服穿,她又亲手整理了两大包西装、大衣、旗袍之类的衣服,嘱李燕娥与钟兴宝送往延安西路给表弟一家御寒过冬。同时,宋庆龄又怕表弟没钱改衣服,还附上了200元钱作为改衣服的费用……

就在李燕娥与钟兴宝根据宋庆龄的指示,挟着这件上海滩上不多见的貂皮大衣前去寄卖商店时,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李燕娥与钟兴宝俩人虽说在宋庆龄家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但不管是在抬手举足间还是外面的衣着上,依然保留着一种普通妇女艰苦朴素的气质,所以走在大街上,谁也看不出她们竟是来自堂堂国家副主席家的保姆。当天,她俩来到南京路上一家最大的老牌寄卖行。然而,当时的寄卖商店已今非昔比:四壁贴满了革命造反的标语口号,店堂里的工作人员也一个个臂缠红袖章,腰挎毛主席语录包,虎视眈眈,杀气腾腾。

李燕娥与钟兴宝把偌大的包裹递到柜台上。

岂料,那几个臂缠“造反”字样红臂章的男女刚一打开包裹,见到那件贵重的东西时,就一个个像触了电似的跳了起来,不怀好意地走出柜台,把李燕娥与钟兴宝两人围了起来。

原来,他们认定面前这一对身上一无任何革命造反标志、二又操着南腔北调的的半老太婆,不是流亡地主婆便是资本家的三妻四妾,想偷偷变卖当年从劳动人民身上剥削来的不义之财呢!

虽说李燕娥与钟兴宝面对骤变不慌不忙,但限于保密纪律,所以任凭对方如何盘问,就是吱吱唔唔地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俩的神态,使得那些革命警惕性极高的革命造反队员更加疑窦十足了,当下,他们拉拉扯扯,动手动脚,扬言要把她俩关押起来。见状,李燕娥才急了,横眉怒目地向对方低吼道:“你们别有眼不识泰山啦!我们是×××军代表派来执行公务的!”

“×××军代表?”寄卖商店的人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两个土里土气的半老太婆,一脸疑惑,警告道,“侬要晓得,冒充军代表,罪加一等的!”

“耽误了公务,你才是罪加一等呢!”李燕娥动怒了,嗓门明显提高了。

于是,对方急忙拎起电话,一个电话打到了宋庆龄上海寓所。

李、钟俩人被囚南京路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军代表的那里。×××军代表当即报请宋庆龄同意,带上单位介绍信,驱车赶到南京路上的那家寄卖商行,这才把李、钟俩人给“解救”了出来。

回家后,李燕娥把这段遭遇详尽向宋庆龄汇报时,还半开玩笑半埋怨地嗔怪宋庆龄,说她如此“丢人现眼”为夫人变卖东西、差点受到人家的关押已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1944年4月,为救济湖南灾民,李燕娥代表宋庆龄把一只价格不菲的珠宝粉盒当卖时,也差点被人家当作强盗给抓了起来,要不是后来冯玉祥将军闻讯后及时赶到救驾,说不定当时她还要白挨人家的一顿板子呢!

李燕娥快人快语一番话,说得宋庆龄啼笑皆非……

就在宋庆龄为这场来势汹汹的政治运动忧心忡忡的时候,一些过去一直对宋庆龄很尊敬、热情的服务员、警卫员,竟也随着政治风向,渐渐地对宋庆龄露出了轻视、冷淡的态度。

S警卫带头发难,要求宋庆龄跟大家一起吃大伙房的饭菜。这么多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宋庆龄一直单独吃小灶,已经习惯了,所以面对那种无理要求,宋庆龄没有理睬。有一天,厨师给宋庆龄烧了一条大鱼。宋庆龄觉得太大,吃不掉会造成浪费,所以按照原来的习惯,把其中的一半送给身边的一个工作人员吃。岂料当钟兴宝兴冲冲地遵命把那半条美味端着走下楼,找到那位工作人员时,那个工作人员竟幡然变了脸,他居然以“我才不吃她那资产阶级的东西呢”为名,断然拒绝,拂袖而去。事后,李燕娥得知了,气得差点揪住这个势利小人打他一耳光,并当场与他争吵了起来。

李燕娥与那工作人员的争吵声惊动了宋庆龄,何况李燕娥本是个肚皮里藏不住丁点东西的直肠子,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宋庆龄后,宋庆龄也当场气得脸色都变了。一下午,她躺在沙发上,久久没吱声。钟兴宝悄悄地问夫人是不是身体不好,宋庆龄说她都被那人气得胃都痛了半天了。

然而,发生在家中的极左言行还没有完。

李燕娥与钟兴宝一向是宋庆龄私人聘用的保姆,本来就从不参加大院里的一切政治活动的。但随着运动的深入,她俩也难以例外了。每当大院里有组织的学习时,就有人奉S警卫之命通知她俩前去参加。李燕娥不听那一套,不但不参加,还把S警卫骂了个狗血喷头。李姐资格老,且性格刚烈,大家对她敬畏有加,谁也不敢惹。S警卫只好“毛猴黑夜偷桃子——专挑软的捏”,找到钟兴宝,试找钟兴宝“开头刀”。

S警卫找到钟兴宝,开始他处心积虑的“思想工作”。他心里清楚,只要钟兴宝愿意参加学习,那么就有可能把李燕娥也一起争取过来了。可是,一向懦弱的钟兴宝这回却特别坚决,任凭S警卫怎么说,就是一句话:“我不作主的,一切只听首长的。”

行文至此,需要补充一点,即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一天,宋庆龄召集李燕娥与钟兴宝,要求她俩从即日起不要再称她为夫人,须改口称她为“首长”,以顺应运动的潮流。可惜钟兴宝不懂普通话,不知“首长”是何意,还以为是苏州方言中的“所长”呢。从此,钟兴宝改口尊称宋庆龄为“所长”,直到1982年笔者采访她时,向她作了一番解释后,她才恍然大悟。

S警卫见钟兴宝把事情往宋庆龄身上推,知道钟兴宝这是不愿意参加学习。于是,他采取迂回政策,改用“循循善诱”的方式,向钟兴宝继续做思想动员。

S警卫也真有两下子,他抓住钟兴宝当时还不是国家正式机关工作人员编制的这一点,引诱道:“兴宝,只要你能参加我们的组织活动,我可以保证让你早日转正为国家正式机关工作人员。”

说实话,这是钟兴宝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她何尝不想早日转正为国家正式机关工作人员?所以,面对如此强烈的诱惑,她犹豫了,吞吞吐吐地说了句“让我再想想”,低头走开了。

这事被李燕娥知道了,李姐顿时勃然大怒,她摔门踢槛地径直找到S警卫,高喉大嗓地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兴宝真去参加你们的学习了,你是不是马上把她转正为国家干部?”

“我,我……”S警卫望着目眦欲裂的李燕娥,连连后退,无话可对。

走投无路,S警卫只得硬着头皮去见宋庆龄。遗憾的是他刚吞吞吐吐地把来意向宋庆龄说出来,就被宋庆龄一句“对不起,李姐和兴宝是我私人聘用的,她们的工资是我个人支付的,谁也无权支配”给挡了回去。

其实事实也是这样,钟兴宝自从来到宋庆龄身边后,她的工资一直是宋庆龄私人支付的,直到宋庆龄逝世后的1982年6月,她才由国家机关事务局人事处专门发函苏州市吴县木渎已退休在家的钟兴宝:根据国务院“国发(1982)140号”文件的规定,将钟兴宝升定为行政21级。

这是后话。

十四 姐弟情深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在周和康没到宋庆龄身边工作之前,李燕娥是很少与宋庆龄通信的,这除了她不能识文断字的原因外,还与没有她所信任的、能够为她执笔的人有着重要的关系。在多年共同合作、亲密配合中,李燕娥和周和康建立了深厚的姐弟之情,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挚友。尤其是周和康冒着生命危险、从何元光的菜刀下救了李燕娥之后。

每年的清明节前夕,宋庆龄总要吩咐或写信给李燕娥,嘱咐她和周和康一起到虹桥路的万国公墓(现改为宋庆龄陵园)宋庆龄父母的安息处扫墓。

据周和康回忆:“每年清明节前夕,宋庆龄总要写信给李同志,嘱我陪她到虹桥路的万国公墓宋庆龄父母的墓地去扫墓。每次去扫墓,都是由刘春生驾驶‘吉姆车,带上6盆瓜叶菊盆花,放在坟墓的上首,以寄托宋庆龄对父母的怀念和哀思之情。这样年复一年,从未间断过。这6盆花象征着宋庆龄她们6个子女的亲情,一盆花就是一个子女的爱意。正像李同志所说的‘夫人曾经对我说,清明时节去扫墓,每年如此,不能忘记。我是代表兄弟姐妹去扫墓,他们都在国外,只有我一个亲人留在国内去完成扫墓任务,以表达子女对父母的孝心和敬意。”

1970年的清明节前,周和康又和往年一样陪同李燕娥前往万国公墓扫墓。在墓地上,李燕娥忽然笑着问周和康:“周同志,侬阿晓得我百年之后,安葬在哪里?”

周和康闻言一愣,误以为李燕娥在和他开玩笑,所以也笑着回答道:“李同志,侬又要开玩笑了,侬不是说要活到99吗?今天谈此事,恐怕为时还早吧?”

李燕娥听了,笑着摇摇头,指了指面前的坟墓不无自豪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喏,就在这里脚底下,葬在夫人父母的身旁。夫人早已给我安排好了,她在左边,我在右边,我俩生死永远不分离。周同志,侬看我的福气多好呀!”过了一会儿,李燕娥又接着说道:“我衷心希望夫人长百命岁,如果夫人百年之后,淮海中路家里的房屋,我不便住下去的话,夫人已经对我说过,决定把我安排到陕西北路369号(宋庆龄父母的住宅,宋庆龄青少年时代曾住过)去住,住在二楼朝南的一大间内。这一间最好,阳光充足,煤气、卫生设备都独用,可好啦!到时候,周同志侬可要经常来看我,帮我买些东西……”

周和康第一次听到李燕娥向他透露如此重大的私人机密,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感动,他感激李燕娥对自己的信任与亲密,感谢李燕娥把他视为她的知己人。

每次,当宋庆龄那用粗粗的狮头笔亲笔书写着“李燕娥收”或“周和康收”字样的信件,李燕娥总会欣喜地像个孩子似的,拿着信一边大声叫嚷着“周同志,首长来信了,你快上来呀,读给我听听!”

每当这时,周和康也怀着和李燕娥一样欣喜的心情,把宋庆龄的来信一字一句读给她听,对李燕娥不太理解的地方,他还要解释与翻译。李燕娥在听完宋庆龄的来信后,就急着请周和康代她执笔给宋庆龄写回信,及时地向宋庆龄汇报家中的情况,汇报宋庆龄想知道的事情。与向李燕娥朗读宋庆龄的来信一样,周和康每次为李燕娥代笔后,仍要一字一句地念上一遍,直到李燕娥满意了,看着她在信后签上她唯一会写的自己的名字后,才送交去邮寄。

当然,宋庆龄在上海寓所的时候,按纪律,李燕娥还是不能叫周和康上楼的。

宋庆龄与李燕娥之间有个默契,即宋庆龄长时间在外工作时,她俩之间要每周通上一封信,互通双方的信息与上海家中的近况。如果偶而宋庆龄的信在一星期后还没来,李燕娥便会不时地走到大门口传达室去询问,迫不急待地盼望着宋庆龄的信件的到来。这种心急急、情切切、望眼欲穿的心情,表达了李燕娥对宋庆龄的真挚感情。同样,宋庆龄如多日不见李燕娥的复信时,也是殷殷思念不已,有时,她在晚上还会亲自打长途电话到上海家中,向李燕娥问长问短、嘘寒问暖。

宋庆龄当然也知道李姐与周和康之间亲如姐弟的关系,也知道只有周和康才是李燕娥最信任的人,能够帮助她念信与写信,成为她与李燕娥之间的鸿雁。所以后来她给李燕娥的信也就随之增多了起来。

这可以以1979年12月18日宋庆龄写给李燕娥的亲笔短信为佐证:

李姐:

你和周同志送来的贺年片以及青菜、酒蟹等都收到了,多谢!近日我特别忙,没有时间写信,但希望你们都身体健康工作愉快。

永洁送给你Vaseline头油及别的东西,以后托人送给你。她知道杨孟东送给你的头发油太油,因此她去找到不油的送给你。这个孩子十分好,待人也好。

今天林国才要回来了。永清上星期六已经请了她厂里的许多人来玩,吃Buffet,但今天是她的正式生日。匆匆。

祝你们都好!

宋庆龄

宋庆龄竟然在给连汉字也不识几个的李燕娥的信中用上了英语,是因为她知道只有与李燕娥亲如姐弟的周和康懂英语,能够帮助她翻译。

宋庆龄与李燕娥之间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亲情,周和康比谁都清楚。因为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到逝世,宋庆龄的大部分时间在北京,期间,她只有4段时间是回到上海度过的。周和康以日记的形式记下了宋庆龄回上海的这4个时间段:

1969年10月16日至1970年9月5日;

1972年11月11日至1973年6月2日;

1976年1月27日至1977年5月22日。

1978年12月30日,是党中央派专机把宋庆龄送回上海的,前后共住了50多天,就因当年3月份要接见一些海外来访的客人,便于1979年2月25日匆匆坐专机飞回了北京。这是宋庆龄最后一次回上海,就在这短短的50多天日子里,已是87高龄的宋庆龄还接见了15批客人,写了十几封信件,应新华社之约就国际儿童节对新华社记者发表讲话。期间,她还要忙里偷闲清理资料,整理物品等。再加之她身体不好,脚肿背痛,凡事却又要事必躬亲,这对已是87岁高龄的老人来说,确实不容易。

宋庆龄始终把上海作为自己真正的家,而把去北京参加国事则是去“办公”。事实确也如此,因为她曾在1976年1月24日致廖梦醒的信中就幽默地提到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这句俗语(见《宋庆龄书信集·续集》520页)。

然而,宋庆龄就算远在北京工作,她也时时惦记着上海的家,惦记着远在上海为她看家护院的总管家李燕娥,甚至还牢牢记住了李燕娥的生日,指示周和康代表她为李燕娥的生日购置赠送礼物:

周同志:

你好!现在要托你办一件事,旧历十月十日李燕娥同志的生日。她在我处服务了快四十年了。我应该对她忠心耿耿的工作有些表示。请你在九日那天,代买一只熟的大油母鸡及八斤苹果、二斤香蕉送给她(连同这张贺卡)。多谢你!

宋庆龄

据不完全统计,宋庆龄曾先后亲笔写给周和康70多封信,在宋庆龄逝世后,周和康都作为珍贵的遗物,交给上海孙中山故居纪念馆与研究会,作为永久的史料与珍藏。

红花还需绿叶扶。周和康与李燕娥之间的姐弟友情得以进一步深化,中间还有一位始终默默无闻地做着贡献的无名英雄,那人就是周和康的爱人李秀菊。

那是李燕娥治疗头部刀伤的那几个月的治疗期间,李秀菊第一次随着丈夫来到淮海中路1843号,来到李燕娥身边,然后根据医嘱,每天不厌其烦地为李燕娥洗头、梳发,帮助李燕娥洗涤脏衣裤、更换上洁净的衣裤。在湖南街道绣花组的绣花活计完不成了,她就拿到家里做,利用晚上的时间加班加点来完成。她与丈夫一起夫唱妇随、善良忠诚的服务,使李燕娥深为感动。就这样,两个朴实无华的妇女相识了,从此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

别看李燕娥外貌粗犷、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实际上也是个幽默风趣的人,她曾半真半假、神秘兮兮地提醒李秀菊说:“这里的所有事体可是都不能在外面乱说的,乱说了,那可是要……”。

其实,有关周和康和李秀菊在宋庆龄身边工作的事情,别说与周和康一家住一条里弄的左邻右舍不知道外,就连他们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不清楚,这可是周和康来到宋庆龄上海寓所工作的第一天,李燕娥就把它作为第一条纪律,向他交代明白了。李秀菊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燕娥平时健康,面色红润,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一般情况下,她总是清晨即起,在庭园里来回散步锻炼。她的胃口也很好,每餐基本上要吃一大碗饭,平时很少要到医院去看病的。

但是,谁会想到,刚经历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风波,家中刚恢复以往的平静与安宁没多久,一场致命的噩运会袭向李燕娥的呢?

十五 晴天霹雳

1979年4月初,担任宋庆龄保健医生的上海华东医院的胡允平医生在给上海宋庆龄寓所的工作人员进行体检时,查出李燕娥小便的红细胞多。当时,胡允平怀疑是妇科病,就动员李燕娥到华东医院做进一步的妇科检查。可是李燕娥不愿意。胡允平就把这个情况向李存仁书记作了汇报,后经李书记亲自动员,李燕娥才到华东医院做了进一步的检查。结果,确诊为子宫颈癌。当时初定的治疗方案是:先做镭射照光,然后手术切除。4月9日,李家炽副局长将李燕娥的病况向北京的宋庆龄作了电话汇报,宋庆龄听了,立即指示:“同意采取的措施,要用最好的医生,费用自付,进展情况及时报告。”当天,宋庆龄致函杜述周警卫秘书,就李燕娥身患癌症一事作了指示:

“我非常难过听到李同志患这不幸的病!她住医院比较好,有人照顾她。每天她的费用由我自己付。请最好的大夫给她治疗,因为她是我的老战友。在她住医院时,这(只。笔者注)好托周和康同志暂管事为盼。”

“这件事我是十分关心的!请随时报告我她的情况。”

从4月11日到4月15日,李燕娥在华东医院住了5天,后来又到肿瘤医院做放疗。因为李燕娥体形胖、肚子较大,放疗的焦距难以对好位置。胡允平立即把这个情况向李存仁书记作了汇报。李书记又把李燕娥的情况向上级作了汇报。于是,宋庆龄决定让李燕娥到北京去治疗。

4月14日,李家炽电告杜述周:因李燕娥较胖,一些医疗仪器检查有困难,上海华东医院建议转北京301医院治疗。

翌日凌晨,杜述周即将上海来电的内容向宋庆龄作了汇报。

宋庆龄当即同意上海华东医院的建议,并特派工作人员陆森林,立即专程前往上海接李燕娥。与此同时,宋庆龄专门致电上海的周和康,指示道:

“周同志,侬要镇静些,无论如何不能告诉李姐患的是癌症,只说得了妇女病就可以了。这几天,我会派人来接李姐到北京来治病的。侬要做好准备工作,协助她整理好行李,好言劝慰李姐勿要性急。谢谢侬了,谢谢!”

4月17日上午,李燕娥在李家炽、陆森林及胡允平医生、护士陪同下,直接去了北京301医院,帮助李燕娥安排好了床位。为表示答谢之情,当天夜晚,宋庆龄在北京寓所接见了胡允平等人;第二天,还让警卫秘书杜述周陪同胡允平等人参观游玩了八达岭;晚上,宋庆龄在家举行了电影招待会,还亲自陪同胡允平她们观看了电影。这时的宋庆龄明显年纪老了,体力也明显不行了,所以这次她没有陪着大家看完这几部电影,她趁换片的间隔站起身,然后在保姆顾金凤与钟兴宝的陪同下,不无歉意地微笑着环顾了一遍众人,点了点头,这才无声地转身走回楼上休息去了。当时,所有观看电影的客人与北京寓所的工作人员、警卫人员全体起立,尊敬地目送着宋庆龄在两个保姆的搀扶下,蹒跚地走出楼下的小饭厅。

根据宋庆龄的指示,301医院借调了上海华东医院李燕娥的病历卡,邀请北京肿瘤医院、协和医院和北京医院的专家共同会诊,商讨治疗方案。专家们一致认为还是开刀动手术较为理想。

经宋庆龄同意,6月1日,李燕娥被推进了301医院的手术室。由北京医院的吴院长亲自主刀做手术。

从早晨7时进手术室,直到中午12时出来,整个手术做得很成功。

北京家中的警卫秘书杜述周根据宋庆龄的指示,忠实地把李燕娥每天的病情与治疗情况,通过张珏、钟兴宝或顾金凤,向几乎整日卧床不起的宋庆龄作书面汇报。

原来,这一年,宋庆龄也是86岁高龄的老人了,再加上步入晚年后她前后一共摔过8跤、摔坏了腰背骨等原因,别说一个人无能上楼下楼、外出参加活动了,就连在楼上行走,也须得一边有人搀扶。大约是1980年秋冬里的一天,有一次,宋庆龄在钟兴宝的搀扶下步出卧室,去另外一个房间。不知怎的,在行走时失去了重心,与钟兴宝一起跌倒在走廊里,重重压在钟兴宝的身上。这下苦了,钟兴宝本身年纪已大,再加上她个头瘦弱,力气小,别说把压在她身上的宋庆龄搀扶起来了,就连自己爬起身来也成了问题。一时,主仆俩只会躺在走廊地下“唉哟唉哟”直叫唤。幸亏顾金凤闻声及时起来,用力一搂把宋庆龄从地下抱了起来,这才使两人解了围。事后,宋庆龄又好气又好笑地一边埋怨钟兴宝说“迭个死老太婆,一点力气也没有的”,一边夸奖顾金凤说“阿金大力士”。

就从那时起,根据宋庆龄的指示,年轻力壮的顾金凤,换下了身瘦体弱、患有严重肠粘连的阿姨钟兴宝,住进了宋庆龄的卧室中。顾金凤像钟兴宝原来那样,在卧室里搭起一张钢丝折叠床,早叠晚铺,24小时守候在宋庆龄身边;而钟兴宝则一个人睡到了卧室走廊对面的原顾金凤睡的那只小房间里。这是余话。

宋庆龄通过杜述周的书面汇报得知李燕娥手术成功,而且连癌细胞都没有扩散的报告,非常高兴,她即亲笔写了一函,按例让张珏秘书拿下楼,面交杜述周:

“很感谢你对李同志的照顾。她永不会忘记的!”

“我看了你的报告很放心了!”

当天,宋庆龄就把这喜讯以书信方式,首先传递给上海家中的周和康。

6月6日,周和康就欣喜地接到了宋庆龄6月2日的亲笔来信:

“周同志,昨天李同志在301医院,已经动了手术,两位大夫对我讲,开刀后证明李同志患的是子宫膜癌,做得还算早,没有扩散,我们就放心了。”

经过解放军301医院的精心治疗,李燕娥的病情日趋好转,胃口很好,一天要吃一只鸡。杜述周每天都要到医院去探望她,遵照宋庆龄的指示,每天带去她喜欢吃的菜肴、水果糖等,李燕娥十分高兴。

6月23日,宋庆龄嘱咐杜述周到北京医院看望李燕娥时,捎上她的建议,她要李燕娥少吃鸡,不要太胖,瘦一点对健康有利。

李燕娥病情的明显好转,使宋庆龄很高兴,她总及时地把喜讯写信告诉上海家中的周和康:

“周同志:

你的信收到了,我代表李姐谢谢同志们对她的关心。今天她的伤口可以拆线了,请你去香港有限公司到故居拍照时,依照李同志的办法布置一下为盼。

今天忙在开会,不多写了。(1979年6月7日)”

“周同志:

你的信收到了,我很高兴地告诉你和同志们,李姐已恢复健康,现在她仍住在医院疗养,胃口也不差,她要我代她谢谢同志们对她的关心。沈大姐已来过了,带了你买的物品。这里天气十分炎热,可是人大会已开了,看到许多老朋友来,十分高兴。(1979年6月18日)”

在把李燕娥癌细胞并未扩散的喜讯告知上海家中的同时,也还把这喜讯告知了沈粹缜大姐。1979年6月30日,她在写给沈大姐的信中说:

“李燕娥大姐在这里住院,快四个月了。她吃不惯北方饭,因此每日须送饭菜、水果等有营养的东西给她。但我很高兴能为她尽点力,这也是应该的!大夫对她动手术时查明,癌还没有扩散到别处。所以,有病必须及时医治,不要拖拉。”

1979年8月4日,宋庆龄再次向周和康寄去了李燕娥的感谢之情:

“周同志:

李姐住在医院,因须做电疗,巩固一下动手术的一步,使她不再患这病。或许要月底回来,她很高兴,家里的同志们很关心她的健康,要求写信时,特别要谢谢各位同志对她的热情。……”

李燕娥在北京解放军301医院治疗了2个多月后,病体基本恢复,于8月17日出院,回到宋庆龄北京寓所继续休养。在那里,她和宋庆龄生活在一起,漫步在庭园里,观赏着花草盆景,拍照留念。高兴时,还要走到假山上的枣树林中,采摘几颗枣子,心情十分愉快。

为此,1979年9月9日,宋庆龄怀着愉快的心情,向上海的周和康写去一信:

“周同志:

……李姐在这里养病,我看到她不过一次,因怕传染感冒等给她。她要我谢谢同志们对她的关心。她每天在园子内散步,一点不觉得冷静(清)。这里的同志们也待她很好。”

李燕娥这是第一次来到北京后海的家。1949年10月1日她陪同宋庆龄来到北京参加开国大典时,住在党中央为宋庆龄安排的方井巷里44号,所以她对这个一向被夫人看作是“去北京办公”的位处西郊区后海的临时的家很有兴趣。

北京西城区后海北沿46号,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国式庭院。走进北京寓所,幽静的园内假山叠翠,花木成荫;清澈的湖水,曲折环绕。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党和政府原计划为宋庆龄副主席在北京专门建造一座住宅,但却被她以国事百废待兴为名,一再逊谢了,仍暂时借住在潮湿霉暗的方井巷。最后,在周恩来总理的亲自过问下,才借此王府花园,葺旧更新,作为宋庆龄在首都的居住地。

这座原为清康熙朝重臣、大学士明珠宅邸、后为乾隆重臣和坤的别墅、嘉庆年间为成亲王永星的府邸、清光绪十五年为醇亲王新府邸的花园,占地2万多平方米,是北京名人故居中占地面积最大。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先是蒙古人民共和国驻华大使馆,1962年改建后,宋庆龄于1963年从方井巷迁入这里居住。

尽管北京的寓所因首都的自然环境不适应宋庆龄的生活,但北京寓所中那众多古朴典雅、颇多回味的古典建筑,还是使宋庆龄对此很感兴趣的。

园中的建筑中有:前厅“濠梁乐趣”、后厅“畅襟斋”、侧厅“听鹂轩”、东厅“观花室”;超手曲廊间有一“恩波亭”,曲廊衔接“南楼”;隔着南湖,有原醇亲王府花园的南楼,楼西边假山上有“听雨屋”,东边假山上还建有一座华丽的扇形古亭,称“扇亭”,其匾额上题有醇亲王的亲笔题书“扇亭”;亭子上面画着桂林山水和各种花鸟,登上此亭可饱览后海及园中美景。扇亭与西北角的“听雨屋”遥相呼应,取风调雨顺之意。

园中主楼为1962年新建的二层中西式小楼,外观仿古,与内景和谐一体。当时,濠梁乐趣”与“畅襟斋”分别为大客厅与大餐厅。

园内之湖称南湖,湖畔有鸽子房,饲养着鸽子。这可是使宋庆龄特别感兴趣的事情,因为在上海家中饲养着她所钟爱的鸽子,在北京家中也同样能与鸽子朝夕相处在一起。

惜乎李燕娥没文化,对这些珍贵的名胜古迹一窍不通,没兴趣。

北京家中常驻的工作人员是:老管家钟松年、采购兼通讯员张有、绿化工兼饲养员(鸽子)安茂成、司机刘凤山、厨师黎传等。再加上宋庆龄每次去北京“上班”时必带的文字秘书张珏或黎沛华、保姆钟兴宝、顾金凤等,常在十个人左右。

在北京家中休养的那段时间里,李燕娥为又可以和宋庆龄整天生活在一起而高兴,她常和坐在轮椅上的宋庆龄谈笑风生,在庭园里观赏盆景花草,心情十分愉快。然而她唯一的希望还是想早日回到上海,回到她在上海的工作岗位上。

在出院回到北京后海家中居住的这段时间里,李燕娥总在楼下的院子里散步,呼吸新鲜空气,锻炼身体。这段时间里,她与北京家中的年轻管家安茂成接触的时候也最多。但是,院子毕竟小,空气也没有山上新鲜,而自己很想上北山,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李燕娥就试探着问安茂成:“小安,你能扶我上北山吗?”

安茂成一口答应。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病恹恹的李燕娥,一步一步登上北山。此时,北山的枣子都快要成熟了,李燕娥抬头仰望着满树的枣子,喜悦的心情溢满了脸庞。她犹豫地指着树上的枣子问安茂成:“小安,能采几个给我尝尝吗?”

安茂成知道生病的人嘴特别馋,尤其是病入膏肓的人。他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因为他还得遵照警卫秘书的指示,把李燕娥身患绝症的事向她作绝对的隐瞒),故作轻松地一边说着“这有什么不可以”,一边爬上高高的枣子树,亲手为李燕娥采摘下满满一兜又红又大的枣子,然后,再一颗一颗地洗干净,交到李燕娥手中。

面对善解人意的安茂成,深被感动的李燕娥不由问道:“小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安茂成想也没想地答道:“您为首长奋斗了一生,我这点算什么。”

李燕娥笑道:“但是首长更了不起呀。”

安茂成答道:“但我也更敬佩您。”

李燕娥又问道:“你敬佩我什么呀?”

于是,安茂成把李燕娥原来如何赤胆忠心保护宋庆龄的功绩,一一复述给了李大姐听。

李燕娥听了,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安茂成实话实说:“是首长断断续续告诉我的。我都记下了。”

李燕娥听了这话,浮肿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李燕娥在北京居住的这段时间里,安茂成天天陪着她上北山采摘枣子,陪着她在寓所里散步。惹得李燕娥不住嘴地直夸奖他:“你真好,怪不得首长总是在我面前夸奖你,表扬你。”

但是,宋庆龄始终向李燕娥隐瞒着她的真实病情,她唯恐李燕娥在精神上承受不住这可怕的打击。为此,她不但自己守口如瓶,还要求所有人向李燕娥严格保密。

1979年9月25日,宋庆龄在给周和康的去信中再次嘱咐道:

“李同志已到医院去复查过,都很好。这次杜同志费心照顾她并安慰她,也要多谢他的。李姐当然很想回家,但我要她过了国庆节后回家。大家都对她很好,她也觉得很高兴。每天继属(续)到园内散步,不觉到冷静(清)。我因怕传染我的气管炎给她,只好不多和她在一起。等我感冒完全好了,和她多接近。她虽然没有癌,但医生嘱咐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个癌病!她生的是子宫瘤已割掉了。”

1979年农历十月初十,是李燕娥的68岁生日,宋庆龄特地在北京为李燕娥庆贺生日,设家宴。宋庆龄备了一只奶油大蛋糕,北京家中的所有工作人员欢聚在一起,共同祝愿李燕娥生日快乐,幸福长寿,乐得李燕娥开怀大笑。

在年底将近的时候,李燕娥实在放心不下上海的家,便以不适宜北京干燥的气候、吃不惯北方的食品为由,再三向宋庆龄请求回上海。宋庆龄满足了她的要求。

1979年12月4日,李燕娥在北京寓所服务员陆森林的陪同下,一起乘飞机返回上海家中休养。

临行那天,顾金凤在院子里送李燕娥上车,李燕娥还两肩一耸、双手一摊地对顾金凤说笑话:“看看,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去。”然而,这句李燕娥常说的笑话,这回却不能再使顾金凤笑得出来。

李燕娥回到上海家中后,周和康按照宋庆龄的嘱咐,告诫全体人员绝对不能在她面前提起她患癌症之事,只说是得了妇女病,已经割掉治好了。而且要做到她想吃什么,就尽量满足她的要求,使她能够早日康复。对此,上海寓所中的工作人员也都格外体谅李燕娥,热情地关心、帮助她的生活,使她的心情十分开朗。每天早晨起来,她在庭园里来回散步,坐在朝南的大阳台上的藤椅里晒晒太阳;一日三餐也和以前一样照吃不误,饮食起居一切如常。

但是,李燕娥毕竟是身患重疴并动过手术的人,她的日常生活已不能料理,尤其是晚上擦身、洗脚等只有妇女才能帮助的活。她领养的女儿李园,一个人住在外面,不来上海寓所。于是,周和康又搬来了爱人李秀菊帮忙。

李秀菊每个星期去一次上海寓所,一如既往地帮助李燕娥洗衣、沐浴、剃头。再次感动了李燕娥。一天,李燕娥忽然不无伤感地拉着李秀菊的手问道:“秀菊妹子,以后我老了,侬还会像现在这样来帮助我吗?”

面对李燕娥的忧愁,李秀菊想也没想就答道:“会的,我会的。”然后也不无幽默地补充道,“谁让我们是同姓的姐妹呢?有道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嘛!”

几句话,就又逗得李燕娥开怀大笑了起来。

从此,李燕娥与宋庆龄、上海与北京之间的联系又恢复了正常。

李燕娥知道宋庆龄喜欢食用富有江南风味的菜肴,就不时和周和康一起向北京家中捎去上海新鲜的青菜等食品,以满足宋庆龄的需要。

这可以从1979年12月18日宋庆龄写给李燕娥与周和康的贺年卡以及对于他们送去的青菜、醉蟹等食品表示感谢的书信为证。

在李燕娥与周和康的共同努力下,上海的家中和谐团结,欣欣向荣,被上海市机关事务管理局评为1979年度先进集体。李燕娥嘱周和康把这喜讯写信向宋庆龄作了汇报。

1980年2月8日,宋庆龄高兴地回信了。她在回信中写道:

“李姐、周同志:

听到你们及家内的同志被评为‘先进集体十分高兴。向你们表示热烈祝贺!这是春节的大喜事!现在托李局长(李家炽,时任上海市委行政处处长、上海市人民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笔者注)带来二包糖、一个高桥松糕,分给你们春节时吃。另外一包火腿,及广东腊肠是送给李姐的。

如有电话,请通知江苏路的高丽娜(即高醇芳,笔者注)女士,请她到北京后打个电话给秘书张珏同志,以便派车接她来寓。谢谢!

她刚从法国来,不熟悉找这里的地方。匆匆。

祝同志们身体健康,春节愉快!

宋庆龄

一九八0年二月八日”

然而,众人脸上的喜悦还没消失,令人揪心的担忧又袭来了。

1980年3月中旬。一天,周和康陪同李燕娥前往华东医院进行体检。仍由胡允平医生和盛学素护士接诊。体检时,李燕娥对胡允平说大便次数多。出于职业习惯,胡允平估计可能是肿瘤转移,即以进行常规体检为名做B超。果然发现李燕娥的腹部有个肿块。胡允平医生情知不妙,把她转到妇产科进一步诊断。最后确诊是癌症转移!

当时,周和康沉着地对李燕娥说,你仍是妇女病,问题不大,回家去再说。

当天晚上,周和康即致电北京,向张钰秘书作了电话汇报。

宋庆龄听了张珏秘书的汇报后,好一会没吭声,最后,她才重重叹了口气,指示张珏道:“那就只好把李姐再次接到北京来看病了。过几天,我就派人来上海接她。侬代我向周和康表示感谢。”

3月27日上午,李燕娥与宋庆龄专门派来接她的陆森林一起,再次乘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并于次日住进了北京医院;4月21日,李燕娥在北京医院作了第二次开刀手术。腹部一打开,主刀医生就下令缝合,结束了手术。因为他们已确诊癌症广泛性转移,到了晚期,无法切除了,只能作病理性切片检验。

李燕娥的病情发出了凶险的信号!

十六 回天无力

1980年4月26日,宋庆龄致函马海德,谓:

“我亲爱的管家患了可怕的疾病,使我十分心烦意乱。她跟随我五十多年了,她是那么地忠诚,也是我最可信任的朋友。”

“我害怕她会很快死去。”

“我是如此悲伤和六神无主,我不能再写下去了!”

在当天致王安娜的函中,宋庆龄也这样写道:

“……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这些天,我心里很乱,干什么都没有心思。”

“李妈忠心耿耿,一直对我很好。我们一起生活了五十多年,从来没有发生过龃龉。我担心她已不久人世!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

“但愿世界上有能够延长她的生命的良药。”

在4月27日致爱泼斯坦的信中,宋庆龄直率地表达了她斯时斯地的心情:

“近日来我为李妈(我五十多年来的伴侣和管家)病重而极感心烦意乱。她不仅是我的助手,更胜过我的亲人。”

在药物作用下,李燕娥暂时摆脱了病魔给她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她自以为自己的“子宫炎”好了,没问题了,可以出院了。于是,李燕娥连续几次对前去医院送饭菜的警卫秘书杜述周提出请求,说自己在医院里住不惯,天天想念着夫人,离不开夫人。在李燕娥的一再要求下,尤其是在从北京医院方面证实李燕娥的癌症确实已无药可救的情况下,宋庆龄同意了李燕娥的要求,于1980年7月17日中午由杜述周办理了出院手续,把李燕娥接回后海寓所居住。

宋庆龄把李燕娥安排在楼下的按摩间里,让她独居一室,一天三餐,由北京饭店请来的厨师黎传亲自掌勺。为了照顾好李燕娥的日常生活,做好护理和安全工作,宋庆龄还特地请了两个年轻的女军人,担任临时服务员,日夜服侍她,还千方百计地从国外买来进口的药物,试延长她的生命,希望出现奇迹。

在药物的作用下,李燕娥刚出院时并没感到疾病给她带来多大肉体上的痛苦,心情比较愉快,那天,她还和杜述周一起在楼下拍了张气色不错的合影。倒是87岁的宋庆龄因两腿膝关节的疼痛,迫使她不得不坐在轮椅上才能外出参加一切活动。

其实,早在6年前,时年81岁的宋庆龄就已经身不由己地坐上了轮椅了。

那是1974年6月23日的傍晚,宋庆龄在步出房门时,由于隋永清忽然推门而进,她突受惊吓,摔了一跤,当即爬不起来,在张珏、隋永清和安茂成的帮助下,上床熬了一夜。第二天送北京医院接受检查时,被诊断为“尾骨挫伤,有水肿,后脑有痛处,无骨折”。虽说这次意外“幸亏没有伤及骨头,但是我的腰背痛得更厉害了,一个肩膀摔得青肿,医生每天上午在给我治疗……我试着慢慢走路,以便能参加自助式的家宴。”(引自宋庆龄1971年7月1日致廖梦醒的信)

令人感动的是,事到如今,李燕娥还在为自己不能亲自推着轮椅送宋庆龄外出参加活动而遗憾!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保姆钟兴宝或顾金风推着轮椅护送宋庆龄出进,倚靠在按摩室门口向她们叮嘱上一两声诸如“路上当心”、“注意安全”。

这从宋庆龄6月26日写给沈粹缜的信中可见一斑:

“我十分感激叶老(叶剑英)的建议。但是我关节疼不能走,开会时要人帮助,或坐车子……帮我立起来或和人握手。真是难为情得很。”

同时她又告知李燕娥的情况:

“出医院已两个多星期了。她很满意对她的照顾。……看上去她还好,不过身上的肉,不像以前的结实。大家都对她好。”

“我想大会之后总之要回家退休的,一人独占二住宅实在不好,浪费国家很多钱!”

从上述信函中可以看出,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瞒着李燕娥,并没有把她的真实病情告诉她。而且宋庆龄仍在尽一切力量,试图挽救回李燕娥的生命。这仍可以从她7月14日复沈粹缜的信中看出:

“……关于李姐的病,我们不能给她知道的。如果她知道了,对她不利。现在她好像有点疑惑,因为给她用的针是打电报到美国去买来的。”

“开大会(笔者注: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以后我想回上海。因为那里一直是李姐管的,但现在需要自己去理理文件等等了。”

然而,任何客观现实主观意愿并不是所能改变的!

1980年8月28日,警卫秘书杜述周向宋庆龄书面汇报了李燕娥病情恶化的情况:

“……我向您报告一个不愉快的事情,即我观察李燕娥同志的病有发展,病重了些。但请您不要紧张,应早有思想准备才好(包括上海李管的一些事)。”“李同志近日来病情发展的表现是饮食减少;有点恶心呕吐;肚子胀(或内里生了水)难过;面色不好,气力小了。”“用药只能控制病情发展慢些,不能根治,这也是规律。”“我和顾大夫意见:请吴院长来用英文给您当面详细报告,使您心里有数为好。”“何时请吴院长来好?告我通知他。”

就在杜述周向宋庆龄汇报的这段时间里,李燕娥的病情快速恶化,从美国寄来的针剂也已无济于事,难以起到镇痛作用了。最明显的是由于食量大副度减少,李燕娥那原来二百多斤体重日渐消瘦,到后来竟形销骨立,犹如一副晾衣架子;原来圆鼓鼓的面孔上,五官变形,两眼窝深陷,嘴巴突出,令人望而生畏。

病魔噬咬得李燕娥全身剧烈疼痛,迫使她整日整夜哀嚎不止。

1980年9月18日,宋庆龄令杜述周秘书物色的两位服务员到位,来到北京寓所按摩房,分为两班,轮流照顾病中的李燕娥,试减轻她的疼痛,延长她的生命。

在1980年9月18日到1981年1月18日的这段日子里,上海寓所的周和康连续不断地接到宋庆龄的来信。尽管当时的宋庆龄的身体情况并不好,皮肤病、气喘,大夫和护士天天去寓所为她打针。但宋庆龄还是强忍着病痛与悲哀,把李燕娥在北京治病的情况与她的病情发展情况、生活情况,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周和康:

“李姐的病未减轻,因此可能还要回到医院去挂葡萄糖。”

“……但李姐总之(是)想回家。她的健康更不好,但她不愿回到医院去。但是医院总想她应该回医院,她不能休息,日夜痛得叫起来,人听到了很难过。她的唯一希望能早些回上海。这里的菜,她吃不下,十分苦恼,但无法使她安静下来。这种病是最痛苦了。希望有奇迹。”

“李姐住在这里休息及打针,她现在打的针,价格都是很贵的,但能延长生命。她很想回到上海家里来……

“李姐的健康,一天坏一天,鱼、肉、菜、水果都吃不进了。她很想回家,她说上海的青菜好吃,这里是北方,味道不好吃,吃不下去。她晚上要起床四、五次,当然不能睡觉。这里的两个保姆日夜轮流陪着她,怕出事。她的苦闷,我没有办法解决,虽然我很同情她……”

“周同志:你寄给李姐及阿金的粮票都收到了,谢谢你!听说沈大姐快要来北京,请你代买些青菜及半斤新鲜的青橄榄,让她泡茶用。别的东西不要买,因为李姐现在牙不好嚼了东西了。她的健康突然不好,现在全身肿,也不能走一步路,我十分难过,但医生都束手了。”

但是,人为的努力仍阻挡不了病魔的进攻。一天比一天厉害的剧痛折磨得李燕娥生不如死,痛苦的哀嚎声响彻后海宋宅,划破了静谧的夜,使楼上的宋庆龄听得心惊肉跳,泪流不止,彻夜难眠。

顾金凤一向非常尊重李燕娥,她知道李燕娥长着一双因从小赤脚而所特有的“老姜脚”(吴语。即脚趾分得特别开,像生姜),买不到合适的鞋子,就应李燕娥的要求,在那些年亲手为她纳制了十几双布鞋,有方口、圆口式单鞋,也有蚌壳式棉鞋。为此,李燕娥在满意与感激之际,还特意为顾金凤办了一张小额贴花型储蓄卡,不定期地往储蓄卡存上五毛或一元钱,以示回报。然而,现在剧烈的疼痛也使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这天,顾金凤正在烫衣间忙碌,门被叩响,探进了杜述周秘书皱着眉头的面孔:“阿金,李姐叫你去一趟呢。”

顾金凤知道准没好事,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隔壁的按摩房。果然,她刚走进屋,就遭到了李燕娥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你张没良心的瘟×!你只管上头,不来管我下头了?这么多天,你都不来看看我!”

顾金凤心明如镜,知道这是病魔在李燕娥身上的作怪,是剧痛逼得她失去了理智。所以她还心平气和地上前问道:“李姐,侬想吃点啥?告诉我,我马上去办。”

“我要吃棒冰!吃棒冰!”李燕娥咆哮道。

虽说已是初冬时令,这种冰冷的食品不宜食用,但顾金凤还是令小保姆速去外边商场买棒冰。

棒冰买回来了,顾金凤亲手帮助李燕娥把棒冰外面的包装纸剥去,把棒冰放到她手中。然而令顾金凤心酸的是,李燕娥那捏棒冰手剧烈地颤抖着,连举到嘴边的力气也没有了。好不容易抿了两口,就又被她愤怒地扔在了地下……

面对心爱的李姐受到病魔如此剧烈的折磨,宋庆龄除了叹息与流泪,自也爱莫能助。好几次,她在顾金凤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挪下楼,来到按摩房,坐到李燕娥的床边。宋庆龄认真地察看着李燕娥伸给她看的浮肿的双腿,握着李燕娥皮包骨的双手,看着搁在床头柜上那一碗连动都没动的蘑菇炖鸡汤,泪水湿润了她的双眼。

“李姐,你吃一点吧,多少吃一点吧。”宋庆龄示意让顾金凤把李燕娥扶坐起来后,居然颤巍巍地端起鸡汤碗,亲自用调羹舀起鸡汤,递到李燕娥的嘴边。可是,李燕娥只喝了两勺,就一阵恶心欲呕,痛苦地把脸扭转向一边,再也喝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主仆相对,除了双泪长流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但宋庆龄还是不甘心也更不忍心地眼看她心爱的李燕娥就这样油干灯草尽,直到生命的火焰最后彻底熄灭,她克服着支气管炎带给她的痛苦,还在致王安娜的信中这么写道:

“……我一直感到不舒服,不时犯支气管炎什么的,不过内脏没有毛病。我已去过医院做X光透视和检查,也许心理原因要大于身体原因。”

“亲爱的李妈(我称她‘李姐)正被癌症煎熬着。……可怜的李妈两腿浮肿,不能睡觉,痛苦万分。我想她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只是几个星期的事了。……只要打针还能维持她的生命,我就要她活下去。五十多年来她一直是我的一位最忠实的益友,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救她。”

在1980年12月4日致王安娜的信中,宋庆龄继续通报李燕娥的病情发展情况:

“可怜的李妈还在受罪。她的腹部和腿部都浮肿,已不能走路,拿不住任何食品,通宵睡不好觉,只能白天打一个盹儿,活得好痛苦!我们为她搞到了最好的针剂。”

在1980年12月7日致西尔维亚的信中,宋庆龄也忍不住提到了李燕娥:

“李姐仍在受罪。她不能吃东西,即使最好的东西也不能吃。看到她慢慢地死去,疼痛煎熬着她——却没有任何药物能帮助她,真是难过!”

从宋庆龄上述连续不断地来信中,周和康知道李燕娥的病情正在不断恶化,而且已危在旦夕。此时此刻的周和康束手无策,他只会遥望着北京的方向,从心底默默祈祷着,祝愿着,盼望奇迹真的会在李姐发生,祈祷她能战胜病魔,早日回到上海家中来。

1981年1月底,躺在按摩间的李燕娥已不再呼唤哀嚎——她连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只是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那从两个深陷的眼窝里透射出来的幽幽的光泽,像在叩问天穹:苍天,你怎么让我就这样先走了呢?你怎么让我违背了我当年在夫人面前立下的诺言了呢?我走了,夫人怎么办呢?谁来照顾她呢?

根据杜述周的建议,宋庆龄决定把李燕娥再次送往北京医院作最后的一试。

从北京医院来的救护车停在了大门外。

顾金凤和钟兴宝把宋庆龄一步一步搀扶下楼坐上轮椅后,就配合北京医院来的勤工一起来到按摩间,抬起了李燕娥。

令顾金凤没想到的是,当她抬起李燕娥时,李燕娥竟用微弱的声音对她说:“阿金,那本贴花簿,就放在老刘(上海家中的司机刘凤山。笔者注)处。”

顾金凤听了,差一点感动得哭出来,她只用力地点点头。

担架慢慢地移到了按摩房外,移到了宋庆龄身边。

最后的时刻到了!

宋庆龄与李燕娥四目相视,俩人颤抖着,就像一双风中飘飞的绿叶,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

忽然,李燕娥用尽全力,伸出手臂,勾住了她曾朝夕相处了53年的宋庆龄的颈脖,放声嚎啕了起来:“夫人,我去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只有您呀!我最放心不下的只有您呀……”

宋庆龄哽咽无声,任由老泪纵横。

宋庆龄坐在轮椅里,不住地抹着眼泪,目送着燕娥的离去。

十七 一诺千金

1981年2月4日,李燕娥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2月5日凌晨,一脸倦容的杜述周和钟兴宝从北京医院回家了。为了不惊动宋庆龄,在楼下,杜述周特意叮嘱钟兴宝:不要急着把李姐逝世的噩耗通报首长,先让她安静地过上一个年再说。

钟兴宝自是遵命,为不惊动卧室里的宋庆龄,上楼后,在路过宋庆龄的卧室时,她还特意把脚步放轻了。

但是,这细微的声音还是被彻夜未眠的宋庆龄听到了,她随即毫不犹豫地通知同室而卧的顾金凤:“阿金,兴宝从医院转来了,侬去看看。”

顾金凤即披衣起床,来到走廊对面钟兴宝的卧室打听消息。

钟兴宝如实向顾金凤作了陈述,并转达了杜述周“暂时不要惊动首长”的指示。

然而,顾金凤刚回到卧室,宋庆龄便从床上欠起身,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金凤问道:“李姐她……”

顾金凤还想闪烁其词,但宋庆龄马上从她的神色中知道了一切,顿时泪水涌出了双眼。无奈,阿金只得如实禀报:“首长,李姐她已经离开了我们,刚才,兴宝阿姨和杜秘书已把她送到了医院的太平间。您就放心吧。”

“我的李姐……”

顾金凤话音未落,宋庆龄已是泪流满面,她无奈地用手掌拍打着床沿,呜咽道:“恶病致命,恶病致命哪!”接着,她大口大口喘息了一会儿,待稍稍平息下来后,就向一边的顾金凤问道:“阿金,我以前关照侬的话还记得吗?”

顾金凤一时没有醒悟过来:“首长,什么事呀?”

“就是李姐生前我答应过伊的,拿伊的骨灰盒安葬在上海万国公墓,和我以后葬在一起。这件事,我已和沈大姐说过的。到时,侬要提醒伊一声,千万勿要忘了。我记得,万国公墓我父母的坟地上有八个墓穴呢……”

其实,就在前几天,沈粹缜大姐从上海来到北京时,就带来了上海政府请人根据回忆复制出来的宋氏墓碑原来的尺寸、样式及碑文书法格式,还带来了李燕娥的墓碑式样设计草图,并一一交给病床上的宋庆龄过目审批。宋庆龄看后,连声说“完全一样,一点不错”,并当即在图纸上签下“同意”等字样。

……

就在李燕娥逝世的当天,宋庆龄即请钟兴宝向杜述周转达她的指示:一、李燕娥的骨灰,火化后拿回家里来,因李不喜欢八宝山;二、自己回上海时骨灰盒带回上海;三、李燕娥骨灰安葬在花园或安葬在自己的母亲墓边。

这时,北京家中已开始着手为李燕娥办理后事。遵照宋庆龄的指示,由杜述周全面负责李燕娥的后事,宋庆龄特别指示杜述周:“李姐的骨灰,火化后拿回家里来,以后带回上海,安葬在我父母坟墓旁边。”

1981年2月11日,在北京医院举行了李燕娥遗体告别仪式,宋庆龄送了花圈。

1981年2月12日,杜述周书面报告宋庆龄:“李大姐的后事还是一下办完好,请李局长(时任上海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笔者注)将骨灰带回,照您的指示安葬在您父母左边,参照公墓情况坟墓立个碑。希同意我的意见。”

1981年2月13日,宋庆龄书面答复杜述周:“我一直答应让李姐的骨灰埋葬在我父母的坟的边头,要为她立碑,我以后也要埋在那里。我记得我家在那里有八穴地。”“你请李局长办是最好的了。原来那里有大理石的碑,‘文化革命时被人破坏了。我能再做他们的碑。但是李姐要做得同样的。”“我不知怎么样谢李局长,请他办好事来一个照相为荷。”“昨天你提议给李园五百元是好的,我可以加上两百。”

事后,宋庆龄在听取杜述周的汇报后作出书面批示:“杜同志,我非常感谢你帮我料理一切有关李姐的事,从她来,到她去!她心里也很明白的。”

李燕娥的骨灰盒,在火化当天就根据宋庆龄的指示,送回了北京后海的家中。为了不让宋庆龄见了太伤心,根据杜述周的指示,李燕娥的骨灰盒暂时安放在楼下的兼作按摩房的烫衣间中。

李燕娥逝世的消息,当时,杜述周秘书本想立即给上海打电话,把这个噩耗告诉周和康。但被宋庆龄阻止了。她对杜述周说:“李姐过世的消息,你今天不要打电话给周同志,这样,他的这个春节就过不好了。还是让我亲自写信给周同志吧。”

于是,周和康就接到了宋庆龄写于2月5日的航空信。

在信中,宋庆龄写道:

“周同志:

我今晨很丧(伤)心,因会(为)李姐早晨5时在北京医院过世了!我叫杜同志今天不要打电话回家,让你们好好过节日。明天可能会通知你们的。

她在这里的时候,告诉我你及李唐同志待她很好,她不(会)忘记的。但对李圆她是十分痛心的。

早我应许她,以后我回家时,带她的骨灰到上海在我们宋家的虹桥坟墓安葬,像自己亲人一样。她很安慰。我一定要做到的,因会(为)我对她亲热的。余事以后面谈。祝好!

林 泰

1981·2·5”

不等读完宋庆龄的信,周和康已是悲痛得热泪盈眶,他为李姐永远离开人间而悲痛,为宋庆龄在这令人痛心的时刻里,还想到让家里人过好春节而感动。因为从宋庆龄的这封亲笔信中不难看到,当时她老人家的心情十分悲痛,心慌意乱,写了些错别字句,而且字体大小不一,笔划扭曲,可见她在写这封信时手还在颤抖着呢!

宋庆龄对工作人员的平易近人与体贴入微,给所有的工作人员注入了极大的工作热情与干劲,他们忘我地工作着,以出色的成绩来回答他们敬爱的首长。

2月16日下午,沈粹缜大姐来到北京后海探望宋庆龄。宋庆龄邀请沈粹缜一起去看存放在家中按摩房里的李姐的骨灰盒。面对李燕娥的骨灰盒,宋庆龄不禁又回忆起李燕娥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并一再叮嘱沈粹缜:“要为李姐立碑,写上‘李燕娥女士之墓 宋庆龄立。”同时,宋庆龄颤巍巍地抚摸着李燕娥的骨灰盒,并把脸贴在骨灰盒上亲了几次,涔涔老泪濡湿了覆盖在骨灰盒上的紫色绒布……

1981年2月18日,李燕娥的骨灰由李家炽局长带回上海后,周和康立即应命骑着自行车,前往康平路188号办公室,接过李燕娥的骨灰盒,直接把骨灰盒送到万国公墓李通海管理员处存放。

这时,上海市政府秘书长张甦平、市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李家炽等已前往万国公墓,与工作人员一起研究李燕娥墓地的建设事宜。

1981年3月下旬,李燕娥墓建成,为卧碑式,碑长120厘米,宽60厘米,碑上镌刻着:“一九八一年二月,李燕娥女士之墓,宋庆龄立”。

1981年4月2日,举行了李燕娥骨灰安葬仪式,周和康和卢宝荣(市委行政处汽车队驾驶员,经常为宋庆龄开车)应邀参加。当时敬送花圈的除了张甦平、沈粹缜、李家炽、市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万国公墓外,还有北京、上海两地的宋庆龄寓所的全体工作人员。

对于李燕娥的后事办理情况与结果,宋庆龄表示非常满意。

1981年4月7日,周和康接到宋庆龄嘱交张甦平的一封信,向所有为李燕娥骨灰安葬时有关出力人员表示了深切的谢意:

“张甦平同志:

李燕娥女士之墓已经竣工,特向您和所有出力的同志,致以深深的谢意,请转告出力的同志为感。专此即致

敬礼

宋庆龄

一九八一年四月六日”

信是秘书张珏拟稿写成后,经宋庆龄阅后签名同意的,故而在信尾张珏还专门附言写道:

“附言:宋副委员长由于健康原因,签名不能如前,请见谅。”

宋庆龄在1981年4月21日致韩湘眉的信中,也表达了她的这种心情:

“我可怜的燕娥在好几天以前由一些信得过的朋友陪同,在上海埋葬了。她的骨灰将埋在宋氏墓地。我死后,将长眠在我忠诚的同伴旁边。在那里,朋友们会比在高耸的紫金山更容易找到。紫金山是只为真正伟大的人物服务的。”

1981年5月29日20时18分,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宋庆龄同志因患慢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在北京逝世,终年90岁。

1981年5月30日至6月2日,宋庆龄治丧委员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吊唁、瞻仰遗容;在三天隆重的吊唁仪式后,宋庆龄的遗体在廖承志、宋任穷、杨尚昆、杨静仁、康克清等和宋庆龄的亲属孙穗英、孙穗华、戴成功等的护送下,从人民大会堂移送八宝革命公墓火化。

1981年6月3日,宋庆龄追悼大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

1981年6月4日,宋庆龄国葬典礼在上海隆重举行。上海全市下半旗致哀,停止一切娱乐活动。当天早晨,在北京,宋庆龄的遗像和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的骨灰盒,由中国人民解放军礼兵护送到北京机场,邓颖超、乌兰夫、廖承志、陈慕华等护送宋庆龄的骨灰盒乘专机移送上海安葬。

上午8时30分,当邓颖超、乌兰夫、廖承志、陈慕华和专程从上海前往北京迎灵的胡立教、赵祖康护送宋庆龄的骨灰到达虹桥机场后,宋庆龄的灵车由迎灵队护送,缓缓驶向上海西郊万国公墓宋氏墓地。

上午9时50分,葬礼开始。宋庆龄的遗像矗立在墓地上,两侧摆列着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中央军委、全国政协和全国妇联、中国人民保卫儿童全国委员会、对外友协送的花圈,上海党、政、军领导机关。各民主党派、人民团体,以及中国福利会献的花圈,放在墓穴的两旁。参加葬礼的人们肃立默哀,宋庆龄的骨灰盒安然放进了洁白如玉的大理石墓椁。邓颖超、乌兰夫、廖承志、陈慕华和上海市负责人、宋庆龄的亲属、生前友好等缓步绕墓一周,把一朵朵宋庆龄生前喜爱的黄色香石竹花,轻轻地放在她的墓地上。

整修一新的宋氏墓地,松柏苍翠挺拔,冬青环绕四周。墓地中央是宋庆龄父母的合葬墓。西侧是李燕娥女士之墓。宋庆龄的墓穴安置在东侧。素净的墓碑上镌刻着:

“一八九三——一九八一年 中华人民共和国名誉主席宋庆龄

同志之墓

一九八一年六月四日立”

就这样,一个普通的保姆与一位伟大的国母以同样的规格同样的待遇并肩而列长眠在了一块墓地上。

就这样,在这片有着千万年文明传统历史的神州大地上,开天辟地诞生了这个旷古未有、独一无二的传奇故事。

就这样,在这个罗列着224个国家和地区的世界上,拥有了这片令人难以置信但又确实存在着的闪耀着我们中华民族特有的人性光芒的美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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