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组诗）

于成大 1987年开始写诗，已于《星星诗刊》《诗歌月刊》《绿风诗刊》《常青藤》（美国）《鸭绿江》《山东文学》《草原》等国内外几十家刊物发表作品400余首，多次获奖。辽宁省作协会员、营口市诗歌学会副会长。

秘 密

秘密 是一个揉皱的纸团

它习惯了蜷缩着沉睡

一旦你以摊平的方式将它唤醒

秘密 已不再是秘密

流水掌握了荷花的秘密

但它不说出 任其含苞怒放

秘密因此芬芳馥郁

道路掌握了行人的秘密

但它不戳破 任其日夜兼程

秘密 因此修成正果

这个世界上的秘密不多

能保守秘密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掌管秘密的人最好是一个哑巴

说出来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

我白天的秘密被阳光说破

我夜晚的秘密被月光说破

我内心的秘密被梦话

一语道破

很多时候 秘密

无处藏身

那是游鱼到达不了的深海

那是山峰触摸不到的星云

那是大风追不上的云朵

那是好奇的心捕不到的白狐……

流星 带走了天空永久的秘密

果实 带走了青枝永久的秘密……

这个世界上的秘密不多

这个世界上知晓秘密的人更少

发 现

在生活现场

你无法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平铺直叙的日子 波澜不惊的时光

往往会流逝成不了了之的陈年积案

就像在一条泥沙滚滚的河流中

你无法淘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偶尔出现一星闪亮的金属

不过是万里长夜后稍纵即逝的一点曙色……

就像一粒沙子

突然发现了一座沙漠

它的人生从此将变得辽阔

而不远处的绿洲 是它眼中

一粒真正的沙子

就像一滴水

突然发现了大海

它的生命将从此变得浩瀚

岛 成了它唯一的羁绊

就像一抹暮色 突然发现了行人

那一刻变得愈加苍茫

它在判断：过客还是归人……

一个黄昏的故事 悬而未决

当一处伤

发现了它近旁一处更大更深的伤

它因此不再疼痛 并很快愈合……

当一个秘密发现了更大的秘密

它如释重负 不再

守口如瓶

火 车

它从时间里探出头

又被时间吞没 其间

它仅仅于时间中浮现两分半钟……

那些沿途的村庄、城市

会不会成为它的羁绊

一个夜晚

我看到它像一把锋利的斧子一样

劈开浓稠的黑暗

但随即在车尾处 另一些黑暗

正快速合拢——

让劈柴回到原木

总要在半路下去一些人

也总会在半路上来一些人

一些人的终点恰恰是另一些人的起点

一列火车与另一列火车

擦肩而过

这是它们一生的相处方式

谁也不会为谁停下

谁也不会向谁走近一步

如果火车出轨了

那将是一次重大事故

很多东西将瞬间被颠覆……

命运 让两条钢轨奔波

悲欢 让两条钢轨闪亮

在一个黄昏 火车

像一个无情的情人 绝尘而去

没有任何要停下的意思

也没有丢下任何话语

那一年 我目睹了

一列山峦静静地驶向远方

携带着近处的桃花 和

远处的积雪

旧轮胎

这些废弃的旧轮胎

横七竖八地拥挤于一座

冬日的 四面透风的仓库里

它们脱离了钢铁和速度

从道路中抽身 让时间慢下来

让两侧的树木屋舍停下来......

它们承受着来自命运的磨损

变得薄脆 迟钝 光滑 面目全非

曾经的花纹凋零于远去的道路

人生 是一场边开边落的花事......

飞扬的青春 狂野的激情

不可遏止的冲动

在一根断裂的子午线面前

戛然而止

消解了生活的惯性 让昨日的动力

难以为继

浮华散尽

轮胎们懒散 无聊 空虚

开始了蛛网与灰尘下平静的时光

当生活失去了期待与目标

昨日的梦想和豪情

就沦为一堆平庸的橡胶......

仿佛是一座养老院

仿佛是一个个见惯风雨 安详淡泊的老人

我费力地辨别其中的赵钱孙李

我知道它们淡然的原因——

不再担心生活的突然爆胎......

人生的悲喜剧一闪而过

命运的霜雪风驰电掣地掠过内心

春花秋月的往事会不会卷土重来

溅起一路轻尘......

尘埃落定

旧轮胎 旧轮胎

这些不被关注、 远离赞美的对象

偏离了道路 悄无声息地

滑向了黄昏

折断的树枝

折断的树枝 横陈于时光里

仿佛能听得见那一声脆响……

折断的树枝

只有一丝树皮相连接

那是它使出的最后的一丝力气

最终无力回天……

一根树枝

再也无力担负这个春天 和

春天里的花香

再也无力担负这个夜晚的月色 和

月色里的露水

再也无力担负绿叶的歌谣 和

歌谣里的黄金……

折断的树枝

和夕阳一起跌进了黑暗

就此熄灭了一条河流

春天因此出现了一道缺口

折断的树枝

多像一个人无力承担的生活压力和风暴

无法承担命运的悲怆和沉重……

折断的树枝

无法挽回今年的雨水和

热爱

疼痛的春天

多年以前

曾陪我一起剜野菜的人

曾与我坐拥春天的人

如今身在何方

是不是依然在三月风里流浪

任春光改换了模样

是不是在杨柳吹绿的誓词中

远嫁他乡

青葱着一个人的爱情和远方……

春深如梦 黯然神伤

突然陷入了忧伤的坡地和山岗

突然就无法把持的苣荬菜和达子香……

飘摇的流水

用一世的沉默抚慰着村庄

风中的人 用疼痛去触摸怀想

三月 是一件不褪色的衣裳

野菜依旧 我却丢失了往事的筐……

故事的夕阳

已不知何时老于我的西窗

让随后到来的暮色

在一个人的心上苍茫……

多年以后的春天

我挥动着铺天盖地的阳光

将往事敲响

风吹散了说出的话

隆冬的街角 两个人的对话

主角却是狂风 它主宰了一切

风把云和鸟雀赶得远远的

腾出的地方 安排一场邂逅

一场对话……

楼群微微晃动 纸屑疾飞

两个站着说话的人

被吹得东倒西歪

就像他们之间说出的话——

跌跌撞撞 趔趔趄趄 断断续续

通常一句话尚未赶到目的地

便被吹散

就像风暴中的羊群

四下奔逃 无法聚拢……

于是 他们不得不靠得更近

努力让话语之间的距离

更短……

一句说出的话

被路过的大风刮断、吹偏、打散

它们无法保持自己的本意

让其中的含义变得模糊

任凭倾听者断章取义……

大风中说出的话

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在半路上脱轨、倾覆

成为一场事故……

两句说出的话在风中失散

不知所踪

风停之后 它们会不会重逢

雨夹雪

比一场雨稍晚

但比一场雪稍早

就在这不早不晚的当口

雨夹雪 适时出现

秋尽冬初 雨夹雪

抓住这仅有的机会

填充了季节的空白

让我的心不至于太寥廓、荒凉

说不清谁比谁更多

说不清谁比谁更稠

一场雪 在大雨中漂泊

一场雨 在大雪中倾诉……

我只能说

这是一场没来得及融化的雨

这是一场没来的及凝结的雪

命运让它们以半成品的方式呈现

而它们却又如此的

恰如其分 恰到好处

无法将它们分开

就像无法将泪水剥离悲伤

在最终的目的地

雨在堆积 雪在流淌

雨夹雪 如同我们的人生

你说不清欢乐和忧伤哪个更多

说不清它们各自所占的份额

它们相互裹挟、依存而又

相互抵触、排斥……

一场雪 丢失了它的飘扬

一场雨 丢失了它的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