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晓先
《荷塘月色》的主题一直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被解读着,本文从江南采莲部分入手,紧抓六朝时代特点和六朝文学特点,以及朱自清本身的经历和他作为学者的研究领域深入探讨《荷塘月色》的深层主题,解读出朱自清写这篇文章真正的意图应该是表达对学术、文学和艺术的发展的前途的忧虑,自己文学创作上的出路的苦闷。
细读《荷塘月色》“江南采莲”部分让人觉得有很多的“反常”:前面月下的荷塘和塘上的月色整体给人的感觉是静谧的、优美的,为什么在文章结尾部分要描写一个热闹的、风流的季节;作者为什么在这一部分要大段大段地引用梁元帝的《采莲赋》,为什么不自己写家乡采莲的情景?为什么引用完《采莲赋》又会记起《西洲曲》呢?“反常”处往往才是作者写作意图所在,读懂“江南采莲”部分将会是解读《荷塘月色》的一把钥匙。
我们先看《采莲赋》和《西洲曲》写的是什么,作者在文中明确指出,“采莲是江南的旧俗”“那是一个热闹的季节,也是一个风流的季节。”女子必穿上鲜艳的服装,乱入池塘,坐着小船,唱着民歌。歌声此起彼伏,姑娘追逐嬉闹,仿佛节日一般,“低头弄莲子”正是姑娘情思缠绵、春情萌动、羞涩娇柔之举。显然,《采莲赋》和《西洲曲》写的是男欢女爱、古朴而风流的乡土风情。作者之所以选择大段大段引用《采莲赋》和《西洲曲》,营造一个这样风流的季节,我认为主要有以下理由:
一、 时代的相似
六朝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宗白华先生指出“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
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在那个社会秩序大解体、礼法束缚总崩溃的时代,中国文化第一次与外来的异质文化产生碰撞、融汇,思想和信仰趋于自由,艺术创造精神勃发。朱自清生活的时代是20世纪初的中国,正处于剧烈的历史转变时期,开始由长期的封建社会转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社会形态的转变导致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产生极大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召唤着文化的变革,于是一场彻底的、轰轰烈烈地席卷全国的新文化运动开始了,文坛也应运开始革新,兴起了文学革命运动。于是,置身于这场旷日持久、沸反盈天的思想文化的混乱中,敏感多思的文人自会感到彷徨无所适从。
二、 文化的认同
朱自清在《哪里走》里提到:“在旧时代正在崩坏,新局面尚未到来的时候,衰颓与
骚动使得大家惶惶然。革命者是无意或有意造成这惶惶然的人,自然是例外。只有参加革命或反革命,才能解决这惶惶然。不能或不愿参加这种实际行动时,便只有暂时逃避的一法。这是要了平和的假装,遮掩住那惶惶然,使自己麻醉着忘记了去。享乐是最有效的麻醉剂;学术,文学,艺术,也是足以消灭精力的场所。所以那些没法奈何的人,我想都将向这三条路里躲了进去。”可见,在这样一个颓废交替的年代,文学的发展有太多的出路,朱自清在寻找的是学术、文学和艺术的发展,苦闷的也正是自己文学创作上的出路。
朱自清从小接受传统私塾教育,后来又长期致力于古典文学的研究,他古典诗学研究领域主要涉及上古歌谣、汉魏六朝以及唐诗宋词。六朝整体文学特征,正如《文选》卷十七李善注陆机《文赋》说“文之绚丽,若经纬相成”;陈子昂《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说:“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常暇时观齐、梁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咏叹。”所以当我们再重读《荷塘月色》,就不难理解朱自清为什么把语言写得华丽,不仅追求一种自然美,更多是追求一种文人之美了。朱自清运用了大量的比喻和拟人的修辞格,“荷叶”像“亭亭的舞女的裙”;“荷花”像珍珠、像星星、像刚出浴的美人……这些丰富的修辞手法的运用,使满塘月色婆娑,荷花、荷叶、流水、月色共生共语。而且在这篇文章中,语言的刻意精工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特别是对动词的推敲极具匠心,“泻”字扣紧了“月光如流水一般”这个比喻 ,写月光照耀,一泻无余的景象,再加上“静静地”这个修饰语,就准确地写出月光既像流水一般地倾泻,但又是绝无声响的幽静。“浮”这个动词把水气和月色交织在一起,雾的轻柔以及自下而上逐渐扩散的特点准确地表达出来,给画面涂上了一层素淡清雅的底色,月色朦胧,若有若无,给人以无穷的想象。一个“泻”字,一个“浮”字用得绝妙之极。此外文中还运用了三十几处叠词,增添了文章的音乐美、节奏感,平添了几多华彩。真可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一曲六朝《采莲赋》正好可以回答作者倾心于六朝及六朝的文化,我们也就不难理解朱自清追求“字面上最美丽”的华丽文风了。一曲《西洲曲》的引用,正好可以看出作者为当时所寻找的一条新的出路。朱自清对这种国学衰落的担心,学术、文学和艺术发展前途的忧虑,自己文学创作上的出路的苦闷,也正是作者“这几天心理颇不宁静”的原因了,也是《荷塘月色》这篇文章的深层主题了。
作者单位:浙江省余姚中学(315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