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6岁认识二高(何其沃)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过一场现代舞的演出,对于舞蹈唯一的认识不过是学校里那几个跳街舞的小年轻。而对于独立文化、独立创作的认识也只是在青春期最叛逆的时期,在Live house里的一些记忆。那时的我戴着夸张的墨镜,穿着浮夸的衣服,在地下摇滚的演出现场,与其他和我一样的穷酸小子们疯狂推搡,第二天又会很正常地坐在中学的教室里补作业。我不泡夜场、不听流行歌、不看综艺节目,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应该就是认识奇怪的人了。
于是,我认识了跳现代舞的二高,他喜欢我叫他二高。我强烈的好奇心和他极大的包容心使我有机会直面他和其他舞者们台前幕后的生活,相机成为我记录这些画面的最直观的方式。
我们住得很近,几乎可以算是邻居,于是见面拍摄的机会很多。我也开始接触他身边各种各样的朋友和舞伴,了解不同艺术工作者的生活状态,可以说差不多和舞者们生活在了一起。
很快,我接触了诸如“环境舞蹈”、“在地创作”等词汇,听上去都非常的先锋和前卫,而且很时尚,但如同大多数人一样,我根本不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我最初的感觉是舞者们在台上的行为和他们自己本来的生活是割裂开的,不过我一直相信,他们能出现在舞台上,这个表象的后面一定有着诸多复杂的“化学反应”,也肯定和他们的成长息息相关。
暑假这段时间,我几乎天天跟拍二高与他的团队,排练、试衣服、演出、开座谈会、买菜、煮饭都事无巨细地拍摄。这种反复的生活让我产生了审美疲劳,我很难被肢体舞动的美妙所打动,不断重复的音乐也不再让我兴奋。而美之外、舞蹈之外舞者的个性更能吸引我,舞者们习惯了我的相机后,对我的警惕慢慢放松了,于是镜头靠得更近,饱满笑容之外的其他表情越来越丰富。
前几个月,我拍摄了他们做商演的过程,直到开演的那天,我索性变成了工作人员,替他们拿衣服,心里想的是舞台边缘的钉子会不会伤到他们的脚、观众会不会喜欢他们的表演等等。那个时候,我才觉得抛除给舞者带来收入维持生活外,商演其实是一件挺残忍的工作,台下的人们为你优雅的舞姿惊呼,却不关心你的个性。一个住在广州的美国纪录片导演曾跟我说,当你热爱做的事情变成一种赖以生存的职业时,它或许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毫无疑问,我更爱他们的环境舞蹈,比如在日本的地铁站跳12个小时的舞、在韩国冬天的河里跳舞,或在云南的露天菜市场里拍打一块猪肉、在阳江的美术馆里被观众满场追着跳舞,这些我都觉得十分有趣,下一秒是不可预测的,身体是灵动的,心是真诚敞开的。
暑假结束后,大家重新投入到高考前昏天暗地的校园生活,我拍摄的时间也不再那么充裕。没多久,传来二高住院动手术的消息。在生病期间,二高仍鼓励我去拍摄他。学校秋游那天,我请假没去,而是去医院探望和拍摄二高,到医院看到他忍着病痛跟探望他的朋友有说有笑时,我想起他曾说的“人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意识”,他的乐观使我充满了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