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
题目没写错——《双双和我》。作为虽然出生于1970后,但在1970年代末至1980年代,受过比较密集的国产老电影轰炸、精神气质更接近60后乃至50后的一代人,我眼中的“李双双”代表了某种令人耳熟能详莞尔一笑的女性标杆——她来自旧时代,领受了新的洗礼,犀利而并未因此将自身的女性符号凌驾于男性之上,双双和喜旺之间的角力,戏谑与戏谑的间隙,充盈了生活的真实而非图解政治的硬性植入。在那部电影诞生超过半个世纪后的今天,相反地,许多“双双”孙女辈的女性,从城市高耸入云的建筑中气宇轩昂地步出,却从气质上散发出令人坐立不安的陈腐气息。
完成于1962年的故事片《李双双》,不是一部关于女性觉醒的电影,它只关乎生活本身。即便在离开影片表现的历史背景很多年后再看,也丝毫不觉得“时代感”带来的“尴尬”——当今很多影片在放映的同时已经成功尴尬到了我。比如,《小时代》。
我喜欢“双双”,不仅是影片的清新在30多年前震住了我。我喜欢的是双双——张瑞芳关于生活的态度。作为一个和自身年龄段不甚相称的国产老电影爱好者,我几乎熟知所有公开媒体披露的和双双及张瑞芳有关的一切资料,以及来自可靠渠道的某些所谓八卦。故而,如果要我在她那一辈老艺术家中选一个我最喜欢的,非张瑞芳莫属。
在我看来,“双双”94年人生中的三段婚姻,几乎就是“一个女人如何通过试错最终找到幸福”的最佳诠释样本。陪都重庆年代,她与第一任丈夫因为诺言而结合,婚后的无趣促成分手,在建政之初的京城,又因眼中揉不得沙子而毅然终止第二段婚姻。在“李双双”和“孙喜旺”的那个村子里,无疑“双双”并不拥有如此“奢侈”的试错成本,但在重庆、北京和上海这三座开放的现代都市中,张瑞芳在人生的重要拐点,做出的选择最终指向了1952的上海。在这个城市中,她邂逅了相伴48年的老伴严励先生。而1950年代初死于京城的那段和著名话剧皇帝金山的婚姻,则直接促成了“李双双”的诞生——正是由于张瑞芳决意离开伤心地北京南下魔都,才有了1962年参演上海电影制片厂《李双双》的故事。
让我感觉十分惊奇的是,出演《李双双》时张瑞芳已经44岁,比主演喜旺的仲星火年长6岁,但银幕上丝毫不觉岁月之沧桑。要知道,在1960年代的中国农村,44岁已经是足以做祖母的年纪。或许,来上海之后十年的幸福婚姻生活多少消解了岁月的侵蚀。“双双”在银幕上的精气神,那是一种再高级的演技都无法企及的“形而上”的东西。很难想象,如果她当年不是如此决绝,依旧陷在与花花太岁的痛苦婚姻中,即便上影厂1962年北上延请到她出演“李双双”,最终结果是否还是会有如此出彩?历史无法假设。
1991年3月,《上海文化年鉴》摄影记者管一明走进张瑞芳在淮海中路公寓大楼的家中时,张瑞芳已经携手丈夫度过了40个春秋。管先生回忆,1991年的张瑞芳严励夫妇过得非常幸福。当时已经年过七旬的老夫妻每天的一日三餐自己做,空余时间张瑞芳喜欢画画,中学时代她在艺术专科学校学过油画。严励先生则喜爱弹琴,当着记者的面,严励打开琴盖正要弹奏一曲,张家的小狗“嗖”地跳上抢先按下琴键。面对管一明的讶异,张瑞芳笑了,说:这是老规矩了,它是钢琴爱好者。本刊今天刊发的两幅照片,一幅正是上述画面的定格。另一幅的年龄则更接近1980年代初电影《泉水叮咚》里的“陶奶奶”形象,在住家的厨房里,张瑞芳厨娘围裙上身,一只上海人熟悉的钢精锅子在手,笑吟吟盯着镜头。我甚至闻到了厨房的气息。这是照片通感之魅。
照片完成8年之后,严励先生因胃癌去世。2012年6月28日,张瑞芳在卧床4年后,去世于上海华东医院。88岁的“喜旺”仲星火当时精神矍铄地参加了她的追悼会。两年后,“喜旺”也告别人间。
自此,关于“李双双”的一切,大多仅存于我这样冥顽不化的资深国产影迷的脑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