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婧儿
月下再无捣衣声。
我们怀念的不是落后甚至原始的生活方式,我们念念不忘的是砧声背后的东西。同砧杵一起丢失的,是一整套完整的生存系统。蛙声、鸟声、溪水声;砧声、更声、吆喝声。那些简单自然的声音已在我们的耳边消失,那些质朴纯真的风俗已撤出我们的世界。某种程度上,我们的生活日趋单一化、同质化。
日益发达的科技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便利,却也在某些方面使得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贫乏单调。人类在日渐融入地球村的同时也在丧失自己的民俗特色,丢掉自己的故乡。曾经的故乡不仅有砧声,更有砧声中摇曳的倩影,有砧声中蕴含的爱。她们在流水旁执砧杵捣衣,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里都是满满的对家人的爱。
然而现下,这一切似乎已变得没有任何意义。财富、权势、科技,这些能满足你所有生活所需。你能想到的东西,一个电话、一次鼠标点击就可以实现。人对人的关切不再需要亲自动手,皆可由他人或他物代办,捣衣如此,其他亦然。那有朝一日,我们是不是可以雇人或雇机器,替我们去爱一个人、谈一场恋爱、抚养一个孩子?
现代技术将许多事的中间环节大大简化,省去了我们不少的时间与精力,令一切变得高效快捷。可另一方面,人际交往间的丝丝情愫与关切在这过程中也被淡化省略了,这是我们的重大损失。连同砧声被一起粗暴地掠夺的,无论是民俗也好,人际交往也罢,都可归入故乡的范畴,是我们精神家园的一部分。
远戍的征人所守的边关再苦寒,尚有南国故乡月下的砧声可怀念,可我们呢?
小巷深处的呼吸、村头树上的张望,对我们这一代而言,已化为文学作品中乡愁的代称,也只能存在于文学作品之中。
今日的游子已无满含砧声的故乡可怀想。
在推土机、挖掘机的推进中,我们的故乡惨遭强盗式的野蛮“洗劫”,甚至来不及与我们告别。故乡只作为户口簿上的“籍贯”单薄地立在了纸上,我们的精神失去了停泊的港湾。
纯朴的故乡真的不能与飞速发展的时代并存吗?社会的快进一定要以古朴故乡乃至精神家园的覆灭为代价吗?
我不相信。科技发展、社会发展的目的是为了提供给我们更好的生存状态,又岂会只有掘根而求木茂的荒唐办法?
即使砧杵的确过于落后已不再适于实际,但在博物馆为它腾出小小一隅,或在某处留下一些过往村庄的样本,大约还是可行的。至于更近一些的小巷、胡同、古屋和老树,我更不以为有全部清除的必要。
某种程度上,可能是因为相对于真正意义上的改造,全部推倒重来要快得多,也方便得多。
发现弊病一定意义上也是好事,它指导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改进。可怕的是不知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