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开春
虫子是从春天开始。最先进入视线的是蚂蚱,有两种,尖头的我们就叫蚂蚱,方头的叫“蝗虫”。都有不同的颜色,常在青草地还有菜园子里活动的多半是绿色,全身碧绿,只有飞起来的时候绿色翅膀下面的那层带点粉红;在草垛旁发现的多是土黄色,跟泥土的颜色差不多,也像干草的颜色,大约它们外衣的颜色是根据周围环境来的,也算是一种保护色吧。这两种颜色的蚂蚱在我们村子里最多,当然还有别的颜色,我就曾经发现过一只全身火红的蚂蚱。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扑蚂蚱玩,蚂蚱长着两只夸张的后腿,坚强有力,一跳老远,还有一对翅膀,会飞,这样捉起来就比较困难。好不容易捉住了,一不小心还会把它的长着锯齿的长腿弄断。正常情况下,我们会把蚂蚱玩死,然后送给家里的老母鸡吃,希望它能多下几个蛋。但是我的二哥不,他捉住蚂蚱多半是自己吃,烧一小堆火,把蚂蚱放在上面燎,然后放进嘴里嘎巴嘎巴地嚼,据他说,味道不错,有点像蚕蛹。
蚕蛹,我吃过。大哥养了一张纸的蚕籽,长成蚕能装好几个大匾,每天早晨大哥都要四处采桑叶,喂他亲爱的蚕宝宝。我怕看到这白花花胖乎乎的虫子,觉得有些瘆人,说也奇怪,很多令别人害怕的虫子——带刺的、长角的、长毛的我都不怕,独独就怕这种软乎乎的浑身光溜溜的胖虫子。所以,大哥在喂他的蚕宝宝的时候,我是不去看的,最多就帮他摘些桑叶。大哥每年在收获蚕茧后,卖去一部分,总要留下一些,留下的这部分再分两份,一份做种,等明年开春的时候蚕蛹化成蛾子咬破茧壳飞出来,交尾,公蛾子死去,母蛾把肚里的籽喷到一张准备好的纸上再死去,然后蚕籽孵化成小蚕,进入下一个轮回。还有一份就没有那么幸运,大哥要用它们来缫丝,大哥缫这些丝做什么用,现在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如何缫丝我却记得。大哥在锅里滚滚地烧了一锅水,把雪白的蚕茧放进去煮,然后用筷子绞,不一会儿,茧就成丝了。锅里剩下的是一只只烫死的蛹,大哥把它们捞上来,放点油盐一炒,啧啧,那个味,现在想起来还要流口水。
最喜欢吃的是肉狗。这是蝉的幼虫,生活在地底下三四年,靠吃树根的汁液维持生命,在初夏的某个傍晚悄悄地从洞里爬出来,摸黑爬上就近的树上,或者是篱笆上,甚至是一棵硬草的头上,趁着浓浓的露水,先是在背甲上裂开一道缝,费力地把头从这个缝里探出来,然后再小心地褪出腿、翅膀,最后身子向后一仰,整个身子就从壳里挣脱出来了。这是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有的时候因为气力不足,或者露水不够重,肉狗没有能力挣脱桎梏,最终成不了一只能够飞翔的知了。夏天的早晨,我早早地起来捡知了壳,经常就能看到一些肉狗刚从壳里探出个头,或者刚把背缝裂开就一动不动了。我在捡知了壳的时候经常能捉住刚出壳的知了,通体雪白,带点嫩黄,它是可以作为我们打牙祭的好食物的,我们把它带回家,掐掉翅膀和腿,扔进盐罐。更多的时候,我们会在夜晚到树上去摸,摸那些爬上树去准备蜕壳的肉狗,它的味道比出壳的知了更好。等盐罐里的肉狗知了聚得差不多了,就央求妈妈放点油在锅里炒一下,给我们当就饭的咸菜。那个滋味,我觉得是天下至味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腌过的肉狗用油炸一下更好吃的食物了。后来,我也在大宾馆里吃过这道菜,却怎么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味了。
夏天还有一种虫子可以吃,是黄豆地特有的,叫做豆丹,我奶奶说这是一道美味,在开水里焯一下,褪掉皮,用油盐一炒,要多好吃有多好吃。可是我坚决地抵制了这种诱惑,原因还是我不喜欢它的模样,比蚕的个头要大,头上还有个肉角,青绿色,圆滚滚地浑身是肉。因为我的抵制,我不记得我家吃过这种虫子。
秋天除了蚂蚱可以吃,还有蟋蟀。我二哥说,秋天的虫子比春天和夏天的都好吃,蚂蚱和蟋蟀的肚子都鼓鼓的,满肚子都是籽,在火上一烧,有种特别的香气,味道无与伦比。我没有吃过,因此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味道。
进入冬天,似乎就没有什么好吃的虫子了,它们大多躲了起来,有一种虫子还能见到,它一般在人家的床上席子底下用高粱秸秆编成的帘子的缝隙间,那里可能比较暖和,时不时地还会跑出来攻击主人一下。这是一种危险的虫子,它的名字叫蝎子。对于它,别说吃,我是见都怕见的,可就有人敢,西庄二捣腿,平时很蔫,是我们看不起的人物,就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敢把带着毒钩的蝎子活吃了,这个行动使得他的形象立刻就在我们的心目中高大了起来。
发稿/赵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