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菲菲
场景是小说最小的构成要素。它与单纯的环境描写不同,是以人物为中心的环境描写,一般由人物、事件和环境组成。它是某一段时间内社会生活的横截面,小说就是由一个接一个这样的“面”构成的。学完人教版选修《外国小说欣赏》第二单元,我与同学们都被“炮兽”肆虐的恢宏场面和“安东诺夫卡苹果”的富足快乐的氛围感染着,意犹未尽。因此,我决定也来个话题,试着让同学们创作自己心中的场景。
我选择了“站台”这个题目,因为这定然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最终习作效果远远超出我的预设:士兵、空巢老人、留守儿童、外来务工者、小商贩……叙述角度的多样化,令我不得不赞叹他们的想象力与创作力。在他们的“站台”下,我不只看到了娴熟的场景描写技法,更读出了厚重的情感。如若不是关注生活、热爱生活的人,怎会写出这些令人心动且耐人寻味的作品?我很庆幸这次给了场景描写教学留了些空间,因为我感受到了学生对小说的创作兴趣与热情,在他们的笔下似乎在述说:高中写作不止有议论文。
跟帖一:高1409班 毛雅淇
他又要走了。
像以前一样,提前几天买好车票,走的当天一大早就来站台等车,边等边吃着方便面,边听着身旁前来送行的妻子唠叨。时间不紧,还可以和身边的人聊聊,再瞅瞅周围的人都在做什么,火车便来了。
他知道,今天妻子不会叫他起床了,便自己靠着闹钟勉强起了床。到了熟悉的站台,买了一碗最便宜的方便面,便坐下开始享用了。才是清晨,站台就已经积聚了不少人。一对看上去像是一对新婚夫妻的小两口,甜蜜地黏在一起,手挽着手,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他看着,咬了咬下嘴唇,赶紧吃了一大口面,也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点儿不是滋味,忍不住悄悄和妻子说:“老婆,你瞧现在的小年青,一个个都这么开放,咱俩刚结婚那会儿就没这样……”
又是一对夫妻,但他们中间还有另一个人——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儿,大概五六岁,一会儿拉着爸爸妈妈的手玩“荡秋千”,一会儿又噘起嘴嚷嚷着要妈妈抱。这幸福美满的一家让他看傻了眼,筷子都差点儿掉到地上。他攥紧筷子,对身旁的妻子坚定地说:“等我工作稳定了,咱俩就要孩子,等我有钱了,咱就养一窝孩子……”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个小伙子走来,气喘吁吁,还拎着一个大旅行箱,看准了他身边空着的地方就要坐。“嗨!别坐呀!没看见这儿有人吗?”背后的声音令小伙子一颤,既诧异又生气地回头看了看,依旧是个空位,撂下句“有病”,便快步离开了。
他刚想追上去理论清楚,另外两人却吸引了他的视线——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步履蹒跚地前行着,在他推着的轮椅中,还坐着一个足有七十岁的老太太。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安慰身旁的妻子:“老婆,刚才那人没有压到你吧?你放心,我时刻保护你,再过几十年,咱俩肯定会像那对老人一样,你要是走不动了,我……我也推你!”
“请乘坐开往北京K1648次列车的旅客前往检票处检票。”刚吃完早已凉透的面,火车便快进站了,他起身,扔掉空碗,抹了一把嘴上的面汤,便朝检票处走去。以往,这是妻子最唠叨的时候,但今天,耳旁清净得令他难受。或许,妻子真的……已经不在了吗?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一路小跑到安检口,还是忍不住回头,向远方的空气挥了挥手。以前,那里总是有只手,急切地朝他挥动着,今天却什么都没有。是他的视力下降了吗?还在想,却听到安检员的催促声:“快走!后面还有人呢!”
他背过身,偷偷抹了把眼泪,走了。
点评:读来让人心酸,禁不住也要偷偷地抹泪。一位丧妻的男青年,他很伤心,一个个幻境足以证明;他很贫穷,那碗贯穿全文的方便面足以证明;他很坚强,因为他没有沉溺于过去,而是努力地前行了。
跟帖二:高1409班 张婧瑄
他站在上海火车站前,街对面的霓虹灯闪烁,车站前人来人往、匆匆忙忙。他打量着这座城市,眼神欣喜而胆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中山装,是他爸爸年轻时的衣服。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明显不合身,袖子略长,遮住了手指,身上更是明显地肥大,好像套了一个大面口袋。风吹起衣服,他竹竿一样的手臂就从宽大的衣服中显露出来。裤子倒是还算合身,只是细瞅就会发现,颜色黑得不均匀,是用农家布自己染的,不过还好,现在是黑夜,在橙色路灯的映照下倒也不大明显。他右手拎着一个破旧的黄色双肩包,里面装着的是他打着补丁的铺盖卷,肩上扛着一个白色编织袋。说是白色编织袋,其实是几个化肥袋子翻过来,他娘连夜给他缝的。
他看着眼前的上海。天啊,他从来不知道晚上能这么亮。车站前的日光灯大剌剌地打在地上,街道两旁的商店灯火通明,摩天大楼闪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好像一道光的海洋。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里,也是他上了高三后,他爹才咬咬牙每天晚上给他点一盏小油灯。油灯的火苗小小的,他也不敢往大里挑——那样的话烧不了几个晚上就用完了。他看到大街上人来人往,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子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姑娘们衣服的款式更是他没见过的。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们,看他们往来穿梭。直到一个姑娘从他面前走过,又回头笑骂了一句“神经病”,他才回过神来。他现在到了上海,这个全国数一数二的城市,他心里涌起了一股自豪,他要在这里上大学,在这里开启他的新人生。他还记得小时候,在那个僻远的小山村,在群山环绕之间,爹坐在地头,手里拿着锄头,对他说:“娃儿,好好读书,走出去!”爹说这话时不看他,倒看着天边。他也看着天边,天上除了一两只飞鸟什么也没有。他终于走出来了。
现在他应该去学校,可那个叫“复旦”的大学怎么走呢?他在马路边站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拦住了一个年轻人,张口问道:“请……请问,复……复旦大学怎么走?”那浓重的贵州口音让他突然觉得无比羞愧。年轻人扶扶眼镜,字正腔圆地问他:“什么?”他的脸瞬间涨红,觉得年轻人的目光是那么的不屑和鄙视。他又问了一遍,这次年轻人听懂了。年轻人打量了他一眼。“复旦?去那儿打工吗?”他的头猛然抬起,脸涨得更红:“不,我去上学!”声音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甚至忘记了自己浓重的口音。年轻人似是吃了一惊。“你去上学?真不简单啊!”眼中带了羡慕。随后热情地告诉他在哪里坐公交,在哪里换车。末了还引他到公交站牌。他向年轻人道了谢,坐上了公共汽车。
看着窗外景色飞退,城市的光倒映在他眼里,这才意识到他与这座城市的距离:口音、衣服、身份、钱……从站台到现在就这么多,以后,可能更多。但那又怎样呢?他不缺的是知识和勤勉,这两样东西能带给他尊严。
他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站台,他到达的地方,那里连接着他与那个小山村,是连接口,也是断绝口。这里,他又看了一眼上海,是一个新世界,是他新的开始。
点评:一段肖像描写,读出他的出身;一段灯光对比,感受到他的内心的波澜;加上那一句地道的乡音,这位怀着自己美好梦想初入大城市的乡村孩子的形象,跃然纸上。他没有彻底自卑,因为朴实而勤勉让他有足够的资本在未来赢取自信。
跟帖三:高1408班 武瑾荷
终于到了站台,拖拉机扫荡的烟尘被刺耳的火车鸣笛硬生生地撕成了碎片。正是黄昏时分,低低的乌云把站台外的天压得像一张皱巴巴的老者的脸,似在哭丧着诉说思念之苦。绿皮火车带着一股浓烈的“廉价”车的特有气息旋进了狭窄车道,仿佛是急着要把站台上的人带离这个贫穷的地方。
父亲看着绿皮车来了,心中又悲又喜,他在未干泪痕的眼睑边硬挤出一丝笑意,儿子却不知何时已如旋风一般从拖拉机上跳下,一头扎入了前方雨中未知的黑暗:“爹,你回吧,我自己能行。”老者扭了扭不合身的大衣,艰难地在昏暗的站台上拖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年轻人快速地接了过去,脸上闪出愉快的光。父亲恍惚间看到了远方的乌云中,太阳用温柔的手掌拨开云雾,向灰尘漫漫的山区边缘吹了一口气,愉快的因子迷了老者的眼,他又泪眼婆娑了。“爹,你哭什么呀,儿子这是去上大学,那前途就像大白天的太阳一样!”说着,他便跳上火车,显然是害怕父亲又像在来时一样絮絮叨叨个不停。儿子将最后一个行李提了上去,身上特有的气味在尘土中逐渐淹没,年轻的脸在焦油味中忽隐忽现,站台的灯又暗了下去,黑云仿佛想用自己抑郁的气氛压倒一切。疲惫的老者瘫坐在冰凉的水泥台阶上,听着周围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也顾不得心疼本就破旧的裤子在农用车上刚刚又拉出的一条口子。
他用黝黑的手向列车的方向抓了一手,却仅扯断了空中似有似无的雨线。他开始盘问自己为什么感到悲伤?儿子的前景可是像太阳一样啊!
父亲用手抹了抹干涩的双眼,在黑暗中蹒跚着准备离开。
忽然,空中飘来一声呼唤:“爹,你回去吧,儿子一个人可以,一放假就回来……”老者顿了顿,一扭头,看到乌云的四周已被镶上了金边,太阳就要突出重围了;站台的灯忽地亮了起来,悠长的鸣笛回荡在耳旁。他挺了挺腰板,铆足了劲,大声应道:“好嘞,我等你回来!”
点评:父子站台离别,浓浓亲情渗透于字里行间。娴熟的场景描写,让一段平凡的画面有了强烈的生命力。巧用修辞,多种感官的体验,每一个句子都写得那样细致,耐人寻味。特别是乌云与阳光的映衬,我们不止体会到父亲对儿子的不舍,更有父亲对儿子的殷切期望。
跟帖四:1409班 唐思
站台上喧嚣着,拥挤着……
战火蔓延到了尼亚加,人们都准备去南边逃难了,再不济,也要把孩子送走。电线杆上的麻雀不安地望着远方站得密不透风的人群,还有人抽空对着麻雀喊一声:“这儿要开战了,快逃命去吧!”或许是听懂了,总之,它飞走了。
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让干燥的空气渗出一丝紧张,另一场战争即将开始了。检票开始的那一刻,人们像疯了一般朝那里挤去,就仿佛下一刻自己的头上就会掉下一颗炸弹。那一道检票口似乎成了命运的主宰,有幸通过它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后方拥挤的,仍在咒骂。不久,火车便被塞满了,但站台上仍在不懈地拥挤着。
来送别的朋友用最快的语速告别,便要赶快离去,因为他身上满是忌妒、仇恨的眼光。火车开走了,带走了那些上帝的宠儿,也带走了一些人的希望。有的人安慰自己还有下一次,却也明了怕是熬不到那会儿了,谁又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是相同的结局。
哀伤与不甘弥漫在站台上,此时却吹起了温和的小风,它是来安慰众人的,还是残忍得容不得他们哀伤呢?太阳只残影一抹,一只大雁掠过万里无云的天空,远处青山的轮廓也渐渐模糊。天空渐渐昏暗,世界开始充满未知,而他们的命运,又有谁知晓呢?或者,又有谁在乎呢?这场战争的开始就意味着他们已被抛弃,而这拥挤与逃难,不过是短暂的挣扎。
点评:有谁会想到站台离别,竟然发生在一座即将沦陷的城市?又有谁能体会到送行者复杂的心理——嫉妒、仇恨和恐惧?这样的构思太妙了!恰当的环境渲染,不论是风,是树,是鸟,是……处处弥漫着硝烟。如此厚重的话题,用“站台”做容器,它考验的不止是作者的表达力,更是创新力。
跟帖五:高1408班 孟丹奇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公交站等车,一个男人走到站牌下,看了看站牌,又四处张望了一下,露出焦急的神色。我开始打量他:一副普通的眼镜,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系在衬衫的正中央不偏一丝一毫,打了油的皮鞋稍微磨破了一点。眉头紧皱,他时不时抬起手来看看表,我想他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是快要迟到了;又或许是去相亲。不过他一定是个十分精明的人。
过了五分钟,车还没有来。现在已经是深秋,地上的落叶铺得厚厚的,一阵寒风吹过,黄叶被卷起又落下,我只能把自己尽量捂得紧一点来抵御寒冷。再看那个男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份资料,两只手互相揉搓着。忽然,他对着广告牌站得笔直,颇有种小学生站队的滑稽感,传来因寒冷而颤抖的声音:“尊敬的面试官,我是第x号……”原来是要去面试,旁人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却没有看见,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人也许又不那么精明,我想。又过了十分钟,有个人不耐烦了,恶劣的天气和长时间的等候足以耗尽一个人的耐心,对那个男人吼道:“你能不能小点声!”那男人连连道歉,又大声朗诵变成了一个人小声嘀咕。站台再一次安静了。
再次传来他的声音是因为他的电话响了,那个男人拿起电话,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他接起电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喂,妈……我找到工作了,挺好的,放心吧。我现在有事就不和您多说了,公司……安排我出差,现在在机场呢,嗯……要登机了完了再说吧……您和爸注意身体啊,再见……”
刚挂断电话,车来了,一群人挤着上了车,向自己的目的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