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诀

2016-05-14 08:58玄武
百花洲 2016年5期

玄武

作者奉行身体力行的原则。花均为亲种,事均为亲历。臭蛋,又称小臭,作者的儿子,写此文时两岁半;老虎,作者的狗,加纳利犬,两岁。文不另注。

——作者按

八月花

天象诡异而壮大。雨如怒如号,闪电时而撕裂天空。雷声不作。西边红日滚动未落,卿云灿烂。

雨中花开。葡萄发飙,累累下垂。丝瓜跟肿了似的肥大。

花又开一批。南瓜叶长得大如荷叶,绿意森森,像作势扑人,昨晚见它枝蔓无风也一跳一跳,今早看,它跃上了一棵梨树,在枝顶得意地摇摇摆摆。我认为它们彻底疯了。

花这样子开法,会不会老化太快寿命短,是我担心的事。然而我实在没地方准备、去繁殖新苗了。

院里现在已长得密不透风。左右手各持一把园艺剪站院里,站了十分钟都不知如何下手。梨树上结了南瓜,樱桃树上结了葡萄,南瓜上又结了葫芦,葡萄干脆开了玫瑰花。玫瑰花上又长满了豆角。嗯,狗窝里都开始结豆角。

地方小,完全乱套了。

我担心哪天早晨醒来,光头上开出一朵花。头上若结个葫芦就更麻烦了。

如果非要选择头上长个什么东西,我还是愿意长个葫芦。因为若长朵花,难免会像东方不败。若结一串绿油油的豆角,也有点搞。若结个南瓜,那每天顶个南瓜太吃力了啊啊。还是葫芦轻一点。数害相权取其轻吧。

行弥远

老虎想喝水,跑到水盆边瞅瞅,望我。我不理他。他跑来拱我又望水盆,我只好过去看,以为没水了。

但水盆满着,水里漂一只苍蝇。

原来他嫌苍蝇,想让我换水。这货眼看要变成狗精了。

一般来说,觉自己狗笨的人都是主人笨,不能理解他的沟通语言。而每只狗即便像藏獒那样蠢智商极低的狗,他也是随时渴望与主人交流。太大主人怕他又没时间理他,从小关笼子里长大,藏獒就疯了。不信把你自己从小关笼子里试试。

老虎见我出门,哀伤呜咽。平日他不这样。他看见我拎皮箱了,心知多日不能见。他会不会数日子?怀疑他会。稍后细心观察。

犬类动物,只要你够耐心,够爱他,你会发现他身上很多人类目前不能测知的东西。他的智力和能理解的事物远超出人类估计。

手机匆匆拍别。阳光明晃晃,暴雨如注。顶同样明亮之光头驱车远行。我心里永远装着这沉重的大犬。行弥远,他弥沉重。

临东海

一夜海浪和风声,把梦拍得粉碎,飞溅,不能成形。我辨不出海浪与风的声音。天光淹来时推窗,大海在十米开外。

原来昨晚我徒劳地,想把整个大海关在窗外。空气潮润,有轻微的咸腥。觉身上黏,冲澡十分钟就黏。

起了一声嘹亮的蝉鸣,没有起伏,它直得像空中绷紧的平行于地面的铁丝,不知缘起,没有尽头。然而一下子消失,静寂中海浪啸叫,有几声短暂鸟鸣。

在窗上看不到鸟。它擒住知了了吗?

蝉鸣忽然又起,比刚才更响,像站在耳朵上叫,像钻进耳朵叫。如此热闹,无论如何不能睡了。起吧。又想黑夜,从未见过明月自海上升起的壮美,这次怕也不能。惋惜中。

昨晚有朋友讲温州人一块两毛六造钢镚的故事,笑得人脚后跟疼。他讲海洋文明与农耕文明区别,说这是一种绝不怕失败的人,绝不嫌利润低的人,也不能容忍停下来。就像鱼捕上来就要尽快卖掉哪怕微利,停下来意味着鱼要臭,绝不能停。他讲了很多,奈何记不全了。

古桑志

历山下小皮儿村的古桑。村已荒废,寥寥几户人家。无水,用旱井。路、电通,路又在修。

古桑2014年,主枝被雷劈断。

村里高姓大叔是朋友舅舅,61岁。他说树未断时,枝展到10米外一棵国槐顶上。他小时树就这样大,树在打麦场边,树下原本有碾子,磨,现在修路填了一米多深,树也埋了一米多深,又被雷击,成了这般模样。碾子那些都不见了。没了。

但树依然生命力强劲。高大叔说他家就历四代在这树下长大了。老辈人说,日本人来的时候,还在树上搭木板当简陋树屋睡觉。

老人说这树桑葚好吃,附近没比它好吃的。本地不养蚕,树再无别用。又说沁水那边养蚕,养蚕太费事了。

请高姓老人树下合影,他连说不敢不能。老树下不拍照,他存留对树古老的敬畏。我请他以翔山为背景合影。翔山之翔,翼城得名来源。翼作为地名,见诸《左传》、《史记》。

回去后察地方志,知这树是公元1500年左右的树,于今500年了。公元1500年,志幻的中国小说家吴承恩出世。他后来写了很多幻化作妖怪的古树。但我还是更爱晚他140年出生的蒲松龄公,他笔下的木怪花神更为亲切。我读他书,旧年多章可成诵。蒲公对万物深情,因情深有时绝望,有时迸发出于现实的恨,恨与深情一样强烈。那些艳鬼花妖生动到触手可及,我仿佛能望到她们低头时下垂的某一绺秀发,嗅见她们各不相同的体香。

废旱井

山上废弃的旱井,不能生水,靠存雨水。

这类旱井,我小时溜根绳子下去过。自信以为还能像爬树一样,顺着绳子再爬上来,但不能。绳细软,井越往下越宽脚够不着无处接力,站在齐腰深的井水中反复试到筋疲力尽。扑通扑通溅得浑身水。好在之前我用水桶垂下来试过,水不深。桶在绳子一端,在井里。我记得我把水桶反扣水里站上去。几次弄不好,扑跌进水里。

声嘶力竭喊,井把声音收在里面,回音震得耳朵疼。知道外面根本听不见。我无可奈何,井无动于衷。

在井底看天,巴掌般大。井的样子是越往下越宽,越往上越窄,向上看时,它呈把人的视线收缩状。我低头看看漫过大腿的漆黑的水,抬头看看天,深刻地领悟了小学课文里那只青蛙如何坐井观天。

天慢慢黑下去、黑下去。担心上面掉东西,我努力缩在边上,我们小孩子常捡石头往下扔,听水响声来判断井的深度和水的深度,我就干过。井绳那端,缠在一棵树上,又担心老鼠之类咬绳,就拼命晃绳子。

昨晚我又梦见它。我梦见手心火辣辣疼,是顺着绳子迅速下坠的过程,一边坠落一边大悔、心里惊呼“完了”。

事见拙作系列散文《七梦》之《土梦》。

古枣林

一大片数百年的枣树林。震撼。

姚村五十多岁的汉子说:“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小时候这树就这么粗了。一代一代人这么说。”

枣树长得极慢,且长到一定年纪,人的肉眼几十年也难以辨别它的生长。大概因为长得慢,其木质极为坚硬。隋唐最重要兵器槊,骑将的槊杆用枣木以特殊方法一年以上才能制成,据说成后刀斫不进,只留白印。

我们熟知的英雄秦琼、程咬金、尉迟恭,他们常用武器均为槊。

枣树寿。北宋汴梁有单将军庙,其内有巨大枣树,苍然成景。单将军即单雄信,勇冠当时,其所用神兵槊唤作“寒骨白”,为他十七岁时斫枣木亲手所制。单将军北宋时享国家祭祀。事见拙著《失败的英雄》。

以前人们不懂,不少古枣树因结果少,就烧了。

市侩化、利益化在当代已深入人心,成为潜意识。一个十二岁男孩问:“这老枣树值多少钱?”

唉。多教给孩子们美的东西,不要再让他们粗鄙化下去吧。

一棵棵古老枣树,如一支支大槊,深插入晋南丰厚的大地深处。我在枣林,恍闻铁马踢踏嘶鸣、冷兵器猛烈撞击之声,望见深秋枣叶落尽,一树树枣树凝果如血。食枣的确补血。

说真话

有些人活一世,连一句遵循自己内心良知的真话都不敢说。有的是没有能力说出,有的是没有勇气,有的自己已扭曲不知初心。他还以成功人士自居。无论你贵为封疆大吏,还是富甲数省,你内心屈辱至此,那么你成功个P啊。

赵构为帝,也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他祖宗在东北为奴至死,生母为金人生下二子。他还要向金人割地赠金自称儿皇帝。

当下的不少所谓成功人士,或多或少正领悟和承受着赵构那种成功人士内心的屈辱和黑暗。

真善良

太多人把懦弱与善良混为一谈,当成一回事。

当一个善良的人路见不平而起,他几乎被认为强悍,也因被认为强悍而同时被认为与善良无关。这是本时代的悲哀。

而懦弱万事不吭不哈,反倒常常被当作善良。那样的懦弱与善良有何关系?它与自私的渊源更深。老好人放弃原则和责任感换取与周遭事物的和谐,他一切都说好,他那样的举止与善良有什么关系?

真正的善良,需要勇气和力量实施,令其彰显,对现实发生作用。那才是善良。

遇事高高挂起无异议,那是冷漠和自私,不是什么善良;遇事叹口气说哎呀我也同情但不敢管也不敢说什么,记住,那是卑怯和懦弱,请远离善良一词。

《古诗源》

千读不厌的书。焦躁时一阅,心头一片清凉。悲伤时诵读,心中一片安静。自己的小情绪嵌入几千年凝结而成的典雅中,瞬时变得渺茫。

情绪化不是错。著文者需要随时能情绪陡然爆发,它们多数成为灵感,调动知识积累和经验积累,排山倒海而来。

但驾驭情绪需要时间历练。情绪化不能发展到自驾去野生动物园开车门,把自己喂了老虎。

我更喜欢未完全定型的古句,像唐诗就有些过于圆满。就像我爱汉代瓦当上的龙,它简洁,粗犷,有力量感,仿佛随时能破石飞去。

古句的不完美和缺憾给人无边想象。我改写过不少。我往往只需要一个句子的缘起。记得还曾改写《九歌·山鬼》为万字章《林中女妖》。很多年前的事,未婚,和女友生气,一怒就删掉了。至今只多少记得片段句子,有时间或可重新敷衍成章。

读旧书更能反观当下写作的价值。我越来越怀疑译体化、造作的思辨、别扭破碎句子或长句的文学性。无论散文、诗,还是小说式的。它们不属于汉语,且遗失汉语之美。接受西文的影响是必要的,但必须纳入汉语之美的范畴,不能本末倒置。

扬之水

《扬之水》,见诸《诗经·唐风》。但北方河流,大多已死亡。浍水我母亲小时上学,须涉大水,或咬牙闭眼走独木桥而过。我小时发洪水,大人捞水里冲下的大木和山猪。

浍水也死亡几十年了,宽大的河床里种玉米等作物。

事物相辅相成。不料北方一场大暴雨,这条古老的河流复活了。“扬之水,白石凿凿。”应是清澈的水波,流动在曲沃武公代翼、诛杀晋公子殆尽时期。现在的浍水,却是泥流翻滚。

浍水在翼城,我老家。我老家有点牛。我有时对子辈们说:你是翼城人,要觉得自己有点牛。翼城是中国最早的源头之一啊。这里是尧最早的封地古唐国,中国历史上最盛大的王朝的名字来源于它,今存叫尧都的村子。舜耕历山在这里,今存叫舜王坪的高山草甸,古时这里气候温暖,有象、犀等巨兽,舜在这里驯象。我印象上古有个驯龙的人也是这里人。所谓龙大概是鳄之类的水中猛兽。教人民稼穑的后稷出生在这里,今存叫弃里的村子。《诗经·唐风》,主要发生在这里。晋国最早的国都在这里,在今天的故城村,我老家村子离此不足三百米。中国最早的刑法在这里诞生,战国时翼城冶铁已发达,赵简子铸刑鼎,我以为在这里的下冶村。晋文公流亡天下,追随的贤人基本都是翼城人。史官董狐是这里人,今存良狐村,他确立了珍贵的史学基本标准,也是散文体作品的一个重要尺度。介子推死在这里的古绵山而绝非今日介休的绵山。一人之死天下数千年为之举寒食为节,这样的翼城人还不算牛吗?救孤的程婴是这里人,今存程公村,我小时在这个村住过半年。最早修建太原城的尹铎是这里人,今存东尹村。晋国后来崩裂,战国末年七雄,天下七国有三个是晋国分裂出来:韩赵魏。天下有一少半是晋国。战国末年四公子最著名的信陵君,其最重要的贤士侯嬴是这里人。某年我在历山游荡,见其墓碑,不觉间大惊而遥拜。

嗯,西汉大将卫青,是翼城私生子。其父是这里郑庄村人。就是这样,翼城一个私生子都这么牛。

纸老虎

纸老虎对着真老虎说:“你是纸老虎。”

真老虎不理它,干自己事。

纸老虎扭动自己,浑身纸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它以为动静很大。但风声遮住了这些。它自己快在风中站不住脚了。

真老虎压根没想对付纸老虎。它径直一跃,去干什么,然后消失了。

纸老虎已经瘪了。真老虎一只脚落地时踩了它一下。

醉汉子

我小区的一个醉汉,半夜躺在大车呼啸的马路上。我亲见过一次他这样,这是第三次了。

有人打120,警车拉他回到我小区。我帮警察把他扛下来送回家。他嘴里口齿不清,仍嘟囔南海问题说要去打仗。

他无业。潦倒。怯懦。邻居被人欺负他都不敢管一下的。他自己也被欺负,我知道有次他发酒疯,胳膊被人打断了。

我想到太多关心南海要打仗的人。你先关心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吧。

青帝诀

作为资深园艺爱好者,我的小院子总是种得满满当当。

枣儿结满了。苹果累累垂地。熟了儿子臭蛋爬树摘。

俺们这里的规矩是不上化肥不打药。坚决不。小区的人晚上10点出来,打手电在葡萄叶间抓金龟子扔水桶淹死。抓那东西成为小区的运动项目,家家在抓。那东西咬葡萄叶弄得跟筛子似的全是窟窿眼。周师傅两口子每晚能捉一二百只。

我家没有金龟子,或约等于木有。也不打药,有秘诀。

果树要补钾肥才甜,尤其葡萄。一般果园是钾肥料唰唰唰上去。再就是开花结果时打硼。这么说吧,一棵苹果树,打药和不打药,后者是前者产量的三分之一左右。再说葡萄,大家市面吃的那种硬得像乒乓球的葡萄,你觉得它……怎么就那么硬呢?我不说。我就是不说。吃吧吃吧。

我研究过一两年用肥。说难听些,非常重口味,就是每天戴大口罩戴含橡胶不入水的手套,研究各种粪。鸡、牛、狗、猪、鸽子、羊肥的成分,还有马掌片、头发、指甲、豆饼、鸡蛋皮、花生饼的肥效成分。有个新疆毕亮我托他弄马掌片他不了了之,我至今见他微信就气恨恨。

手套每买就是一捆,50双。家里有各种试纸,温度计。还有沤肥之法,做酵素,先是植物用,再是人喝。酵素起码本市我应是最早做,09年,到现在它变成排毒养颜长命之要方,欧耶。还有EM菌,等等。

果木是爱吃肉的。肉腐熟后含钾。我小区人们学我,纷纷弄鱼下水给果树。我母亲每打电话,几句话后就问如何沤肥如何施。老家村里樱桃园果农,问我如何改善土壤,因为眼见得果树一棵棵黄叶不振。哎哎。

最后,我家没金龟子的原因,谜底该揭晓了。所有肥包括肉肥鱼下水那些,一定要沤熟。否则虽则地栽不易烧苗,但生核桃虫咬根,生金龟子咬叶。我家所用都是熟肥,羊粪也得沤熟。

微信里贴此短文,自嘲说我应该写个《种植指南》之类的书,在金盾出版社出版,和《养猪知识》那些摆在一起。有微友留言:“不不不,这个秘籍应该叫《青帝诀》什么的,摆到文艺类书架。”

此短文于是命名为青帝诀。

没文化

我们现在的人真的没文化。一个明代书生比如秀才,30岁,比我们现在40岁研究生毕业的人所知天文,植物,地理,医药学,动物学,人事,美学,要多得多。可能还要包括兵法,园艺,建筑,美食,音乐,服饰。

这么一想,我觉早死了算了,活在这么一个堕落没意思的时代。太多人吃点好的游玩点好地方就心满意足。有点钱成了终极人生理想。太多人弄点钱有个小职位就牛逼哄哄,还以为自己成了成功人士。太多人没文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欧耶,成功人士就这么没文化、而且你子女也一样没文化?你说有文化没钱,没用,那么反过来,你有钱了仍然没文化有什么鸟意思,能享受的仍然是动物层面那些吃点好的喝点好的住好的狗一样发情时找些女人或男人,你连读本好书快乐得发抖的乐趣都享受不到,你游玩遇美景只会说天好蓝瓦蓝瓦蓝,你有什么意思?

唉唉,有点意思的人都越来越少。

谈朋友也变成目的性明确的动作词叫约炮。“风吹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美感全没有了,“人约黄昏后”没有了,“灯火阑珊处”也没有了。就是一个词:约炮。

说某奖

旧年,北方小县高中,食堂打饭,拥挤不堪。不少男生背一军用挎包,里面装用报纸裹的一块砖。经常挤着就打起来,便有人掏出砖向另一人头上猛地盖下。那人瞬间愣在那里不能动,血从头顶的军帽里流下来。接着是追打,有时演变为打群架。

我是安静的打饭男生,不参与那些。饭量又大,别人用一盆打四两汤面,我六两,有时左右手各一盆。所谓四两八两,应是净面,带汤一盆约二斤。饭烫,只用三指扣住饭盆边缘举回。于是练出指力,据说传为校园一景观。

但是会吃到苍蝇。有一次看到,我呆了一下。别人都在安静地进食。我停下来想,我要不要说出来。

我想的结果是:不能说。然后,我把自己剩下的一盆半面,统统干掉。

我吃到苍蝇,不能说,不能影响大家食欲。我后来仔细观察他人反应,有人看到盆里苍蝇夹出去,有人吃时又说又笑,压根不看苍蝇。或许也有人根本不以为是苍蝇。比如有次我看到某同学,盆里绿意流荡的、硕大如指头蛋的苍蝇,我几乎发出一声惊叫,但他吸溜一下,苍蝇不见了。我看他盆里的汤,还有一个长细的苍蝇腿状的东西在微漾。他继续喝汤,干了个盆底朝天。然后抹一下嘴,说,今天饭真他妈香啊,好像油水有点大。

很多年后,在外面、异乡吃饭时,我仍然病态地,先把碗用筷子搅个天翻地覆。这样不雅,但我就是忍不住。但很多年后,我仍然遇到很多种类似吃苍蝇的事。

比如今天,我又遇到了。我想了想,结果还是:不能说。大家吃吧。

伤蜘蛛

大雨瓢泼,下午昏黑如夜,旋即放晴,但无前日双彩虹。

大门口旁边闲置地空中,一只大蜘蛛趁着天光,默默修补被雨滴撕烂的网。

晚上约11 点出门遛狗,看见大蜘蛛已经重新补好了网,看上去非常精致。

勤奋,神速,质量高。向蜘蛛同学学习。

次日又大雨,午12时左右出门取快递,蜘蛛网又只剩残丝,蜘蛛也不见了。

这正是一只令人悲伤的蜘蛛。我忽然想到我一个近十万字的长文档,它也不见了。

天然美

晨光中的花,美得让人叹气。约4米高处,一些花又一次高高盛开。亭亭若荷,微风中摇曳,愈发洁净。

望着它们,刹那间尘世仿佛安静下来。心中不敢想太多他事,唯恐惊扰它们。

黄昏时即将熄灭的阳光,安静地燃烧花的主干。花因此积累盛开之蛮力,及绝色,及芳香。

在夜晚,花微小的蕾是自带光芒的,犹如鄙人光头。一树米兰披一身细密的花,它香得令人想入非非。

种花以来,我用尽各种夸张修辞。诸如美得让人发抖,美得让人想打人,美得让人恨不能怪叫一声、与它一起发春,美得让人愚蠢起来,如此等等。

我小范围对生态的改变,竟招来:刺猬,喜鹊,乌鸦,猫头鹰,斑鸠,无以数计的蜜蜂。今晚又看到招来松鼠。此时葡萄藤一阵又一阵乱晃。微信中有人问我多少亩地。答:1分地。

月下与臭妈聊天:“越读古诗,越爱自然。但如果不懂自然,就不能真正懂古诗,不能真正领略其美。

古诗的肌理是长入自然的。

我读我爱的那些诗人,往往觉他们句子像是我写的。他们在替我说话。”

深夜遛狗,第一次看到月亮周围,有彩虹一般但是圆形的渐变的一大圈红光。回去拿手机出来,光晕已散。写完这段再望,一圈红光又现。

懂天文的朋友,不知这个如何解释?

老虎发现一只刺猬,发出古怪的叫声,短促,连续,像人声的“嗬”“嗬”。它是问:这啥呀我靠,扎死了,咋没见过?

仰头星星掉了满眼睛。今晚的星星又大又亮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