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悭”义补

黄武松

“天悭”一词，近现代辞书唯《辞源》立目，释义曰：“指天旱。宋陆游《剑南诗稿·七十五·开岁屡作雨不成正月二十六日夜乃得雨》： ‘东风吹雨破天悭，行圃归来剩解颜。清王士禛《渔洋山人精华录宋·四·行经鹊华二山间即目》： ‘始知今日已寒食，泼火小雨回天悭。”其他如《汉语大词典》、中国台湾《中文大辞典》等著名辞书均不见立目。现代注家遇“天悭”大多避而远之，或只笺引他文而不释义。

然而并非天旱方谓“天悭”，天晴也谓“天悭”。例如：

宋曾丰《仲春既晴复雨》诗：“东君无力破天悭，红紫遭时得志难。多可幸然风借暖，少恩伤是雨遗寒。”

按，题中言“既晴复雨”，显指“天悭”义为“天晴”无疑。

宋陈造《过八叠山》诗：“喜此经行无雨阻，向来游览坐天悭。山灵定笑贵野鹜，默遣归求邦域间。”

按，此言因天晴而游览。

宋魏了翁《次韵中秋风雨中约客叶元老有诗》：“长雨顽云处处山，浃旬浑不露天悭。鱼旟未兆心如醉，鸿雁关情鬓欲斑。”

按，此言日久都不见天晴。

宋项安世《和陈待制江城毕工遇雪》诗：“徧雨麦田知地瘠，怕冰戍土谢天悭。威棱回出金汤外，二万边兵已北还。”

按，此言感谢老天放晴。

细研天悭，原是两个词组成的主谓词组，意思就是老天悭吝，也并非仅用于言天晴天旱，如：

宋李弥逊《将至徽川道中作》诗：“颇闻黄山最奇秀，紫翠六六堆孱颜。端如啖蔗及佳境，快意不复嘲天悭。”

按，此用言黄山佳景美得使人如啖甘蔗，快意之下不复再嘲老天悭吝。

宋程垓《一丛花》词下阕：“宝钗瑶钿一时闲。此恨苦天悭。如今直恁拋人去，也不念、人瘦衣宽。归来忍见，重楼淡月，依旧五更寒。”

按，此处用以怨上天吝啬让人相聚之欢。

宋李曾伯《沁园春·以雨不克登楼，用前韵》下阕：“枉停歌准拟，冰轮东上，持杯顾恋，银汉西流。一笑天悭，四并时少，应负珠帘十二楼。呼蕉叶，且与生酹古，排遣牢愁。”

按，此用言老天悭吝四美并赐，四美即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元关汉卿散曲《大石调·青杏子·离情》：“【荼蘼香】记得初相守，偶尔间因循成就，美满效绸缪。花朝月夜同宴赏，佳节须酬，到今一旦休。常言道好事天悭，美姻缘他娘间阻，生拆散鸾交凤友。”

按，此用言美好姻缘，上天向来悭吝。

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除天旱天晴义外，“天悭”还有其作为词组的字面义，即“老天悭吝”这个语义。但如果在具体的语言运用环境下不能用天旱天晴义来释训“天悭”时，就简单地将其含义归结为它的字面义“老天悭吝”，我们就复犯了训诂学上“望文生义”的沉疴。

检阅古文献，“天悭”是在语言运用过程中逐渐由词组发展成为一个词的（当然，作为词组的“天悭”依然沿用）。自宋以来，作为词而不是词组用的“天悭”，除天晴天旱义外，还有其他意义。阐述如下。

一，上天造化之深奥玄妙，即天机。如：

明张自烈《正字通》“悭”字下注：“苦坚切，音谦。悋也。李白诗： ‘崩腾赴幽赏，披豁露天悭。”《康熙字典》卯集上心字部亦据此引为李白诗。

按，《正字通》《康熙字典》引为李白诗，皆误。此句实出自苏轼《凌虚台》诗：“才高多感激，道直无往还。不如此台上，举酒邀青山。青山虽云远，似亦识公颜。崩腾赴幽赏，披豁露天悭。”“披豁露天悭”义即大自然豁开胸襟呈现胜景透露出造化深奥玄妙之天机。《苏轼全集校注》解释“天悭”为“此指大自然不轻易显露的景色”，“崩腾赴幽赏，披豁露天悭”意为“山势奔踊前来，敞开胸怀露出不易见之景色，供人欣赏”，实为“望文生义”。

宋陈与义《次韵光化宋唐年主簿见寄二首》其一：“梦中犹得攀珠树，别后能忘倒玉山。遥想诗成记来日，笔端风雨发天悭。”

按，此言诗人神来之笔可掀风作雨，发露天机。白敦仁笺注“笔端风雨发天悭”引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诗：“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苏轼《赠舒尧文》诗：“愿君发豪句，嘲谈破天悭。”只笺不注。

“天悭”义为“天机”的例子还有：

宋李光《新亭》诗：“悠悠落日吞，耿耿寒月吐。邀朋文字饮，四座挥玉麈。雅诗发天悭，妙语叩玄圃。援琴奏哀弹，得趣忘抑抚。”

元《贻孛术鲁翀编修》诗：“纪载竹帛藏，润色丝纶颁。储才藏地閟，抽思刮天悭。”

明陶宗仪《次韵答张林泉五首》其三：“倦草淮南大小山，此身长与白云闲。南邻北舍相欢洽，西陌东阡自往还。笔势纵橫惊雨骤，文词奇古发天悭。”

乾隆皇帝《御制盘谷寺诗》：“暂游宛探月窟，到此可破天悭，珍重韩愈李愿，曾否烟磴跻攀。”

而直接用“天机”以表达“上天造化之深奥玄妙”之义的，古文献中数不胜数，此略举三例：

唐李白《大鹏赋（并序）》：“南华老仙，发天机于漆园；吐峥嵘之高论，开浩荡之奇言。”

宋李简易撰《玉溪子丹经指要》卷中《羲皇作用》：“羲皇至圣，发天机而画卦，体造化而启易。易自画卦始也。”

宋陆游《醉中草书因戏作此诗》：“稺子问翁新悟处，欲言直恐泄天机。”

按，“泄天机”语，元许有壬《次高辛甫韵四首》之四：“同尘铅椠分贤劳，时泄天悭拟楚招。”作“泄天悭”。

二， “上天之深邃奥妙”秘不泄人，且不可违逆，引申为天意。如：

宋范成大《自冬徂春道中多雨至临江宜春之间特甚遂作苦语》诗：“客行无晴时，涔涔如漏天。东吴至西江，旧岁接新年。蜡屐惊踵决，油衣笑鹑悬。掀淖起复仆，顷步如重关。略似鸭与猪，汩没泥水阑。我涂未渠穷，一晴愧天悭。”

按，“愧天悭”意为“感谢天意”。

元朱庭玉《散曲·南吕·一枝花·女怨》：“【斗鹌鹑】薄幸多应，今宵醉也。谢馆秦楼，偎香倚雪，不信伊家不耳热。俺好业，俺好呆，怎恁今生，天悭运拙。”

按，“天悭运拙”意即“天意注定命运舛拙”。

清陈诗雯嘉庆己未秋九重阳日序陈少海（小和山樵）撰《红楼复梦》文：“普天才子，作如是之达观；绝世佳人，唤奈何于幽恨。爱由心造，缘岂天悭。斯则情之所钟，即亦梦何妨续。”

按，“缘岂天悭”义即姻缘岂只由天意所定。

古文献中用“天机”以表达“天意”义的也很多，例如：

宋曹勋《久雨三首》之二：“蚀仍苦雨，犹尔晦阳晖。浩浩陂三尺，家家水半扉。汩陈非佛意，昏垫盖天机。祈恳须冥造，当仁要达微。”

宋查钥《题卧龙山》诗：“山颠祠貌俨丹青，千载怀人为一登。隐隐故营连白帝，茫茫恨水向西陵。古根兰芷香无价，云顶松杉翠作层。人事天机古难料，诗成试语定中僧。”

三，天机天意至高无上，不可违逆，引申以指国家朝廷，即所谓天朝、天庭，但古文献中较少用例。如：

宋方岳《送应武谕倅庐陵》诗：“乞倅庐陵郡，予为第一人。天悭终未肯，人好自相亲。诸老诗书在，平园草木春。鸥朋嘲薄分，山屐蚀京尘。”

按，此言朝廷终未肯允诗人乞倅庐陵郡事。

同“天悭”一样，用“天机”来表达“国家朝廷”义的例子也较少见，如：

《三国志·吴志·吴主传》：“君临万邦，秉统天机。”

四，人天生得上天之奥妙玄机，禀赋聪睿，故天悭引申为天赋。如：

宋陈造《再次韵答程帅高机宜四首》之四：“倒海翻湖袖手观，揆子才思坐天悭。愁攻心折仍无赖，债压头低不办还。”

按，“坐天悭”意即“因天赋”。

用“天机”以表达“天赋”义的也不少，如：

《庄子·大宗师》：“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

唐李峤《攀龙台碑》：“是故生而圣知，幼而聪达。敏给于论天之始，徇齐于对日之初。甫及胜衣，究缇缃之赜；逮乎束发，殚鞶帨之巧。淳深孝悌之性，闇发天机；宏裕仁慈之风，匪因师习。”

宋陈着《梅山摘其绝为四首和来余因以次韵》其二：“辜负山中月与风，心无城市亦山中。应嫌猿鹤天机浅，要与同行不肯同。”

五， 天机天意奥玄神奇，威力无边，或施于人技，或赋于景物，换言之，人之工技，自然景物，得于天机天意，即所谓天功、天力。如：

宋赵蕃《用韵呈明叔》：“白鸥自倚占深湾，亦有幽人此照颜。岂但襟期非世俗，要知吟啸夺天悭。江天见处从教阔，松竹栽成不要删。我若赋诗君为写，绝人翰墨胜高闲。”

元姚燧《南乡子·游洪山寺》：“良月大洪山。枫叶青青柏叶殷。一树桃花修竹里，天悭。连见春风一岁闲。”

清萨玉衡《题高固斋毛西河前后观石录》诗：“刻骨夺天悭，顽荒聚鬼泣。地脉关根本，元气必静翕。”

从以上诸例可以看出，“天悭”一词除天晴天旱之义外，还有“天机”及其引申义“天意”“天赋”“天功”“天力”等。

以训诂学言，“天悭”“天机”音义近同，实为同源词。

《学山堂印谱》崇祯初年六册原钤拓本（原书印章无释文）有印一枚，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释文依样读作：“妙语发天掔。”（见图1）

掔，《广韵》苦坚切，又苦闲切；释义为：“固也厚也持也又音悭。”现代汉语音“qiān”。字亦作“孯”。辞书解释其义，概括而言，为： 1. 坚固；坚守。《墨子·迎敌祠》：“令命昏纬狗纂马，掔纬。”宋岳飞《御书屯田三事跋》：“操酷虐变诈，掔申商之法术。”2. 牵引。《史记·郑世家》：“楚王入自皇门，郑襄公肉袒掔羊以迎。”3. 引去；除去。《庄子·徐无鬼》：“君将黜耆欲，掔好恶，则耳目病矣。”陆德明《释文》：“掔，崔云： ‘引去也。”杨树达《积微居读书记·庄子拾遗·徐无鬼》：“崔释‘引去者是也。‘掔盖假为‘遣。”

掔（孯）又音“wàn”。同“腕”。《汉书·郊祀志上》：“莫不搤掔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颜师古注：“掔，古手腕之字也。”唐柳宗元《筝郭师墓志》：“布爪指，运掌掔。”集注引潘纬曰：“掔，乌贯切，与‘腕同。”清王继香《〈小螺庵病榻忆语〉书后》：“秋泪渍乎行间，春魂回夫掔底。”

然而以上义项皆不能妥帖解释“妙语发天掔”所为何义，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释文大概因此只能依样画葫芦了。

其实，上引《宋本广韵》释“掔”字义时，言“又音悭”。明闵齐伋辑、清毕弘述篆订之《订正六书通》（一名《篆字汇》）则以“掔”“慳”[1]同字（见图2），故印文当依《学山堂印谱》八卷本释文读作：“妙语发天慳”（见图3）。

“掔”读同“慳”，其由来久矣。许慎《说文解字》：“掔，固也。从手臤声，读若《诗》‘赤舄掔掔。”南唐徐铉注：“臣铉等曰： 今别作慳，非是。苦闲切。”慳，《广韵》苦闲切；《集韵》《韵会》《正韵》丘闲切，并音掔。《广韵》： 悋也。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亦曰：“掔之言坚也，紧也，谓手持之固也。或假借为牵字，如《史记》郑襄公肉袒掔羊，即《左传》之牵羊也。俗用慳吝字，亦为掔之俗。”而隋曹宪《文选古字通疏证》卷三“摼牵”条：“《羽猎赋》‘摼象犀注，韦昭曰：‘摼，扼也。善曰：‘摼，古牵字。”曹宪疏证曰：“传均案《尔疋·释诂》‘掔，固也。《释文》‘掔音牵。又却闲反。郭音义本与摼揩物同。《公羊·僖二年》传： ‘牵马而至。《释文》： ‘牵，本作掔。左氏定十四年‘公会齐侯卫侯于牵。《公羊》作‘堅。堅、掔同从臤声，摼即掔之变体。”[2]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尔雅音义上·释诂第一》“掔”下“郭音义本与摼揩物同”作“郭音义本与慳物同”。黄焯（1980： 248）曰：“○慳，宋本同，卢本改作摼揩。惠云，疑作惜。黄氏亦谓当依旧本作慳，者惜之误，与惠说同。焯案玉篇心部慳，口闲切，慳吝也。此音却闲，即玉篇之口闲，是掔与慳惜物之慳字同，郭音义本是也。宋本误惜作，卢本竟改慳为摼揩，大谬。”“掔”读为“慳”，自隋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即有此说，徐铉斥之曰“今别作慳，非是”，误。

悭吝即今俗语“扣门”，西南方言或称“夹壳”，亦省言曰“扣（抠）”“夹”： 成都方言曰：“[抠]3吝啬： 他好～哦，不会捐啥子。”（《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成都方言词典》）；贵阳方言亦言：“[抠]3=[夹抠]=[夹壳]=[小气]吝啬： 一分钱都舍不得，太～了。”（《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贵阳方言词典》）。吾乡（贵州平塘）谓人手持钱财不轻施出曰扣曰夹亦曰紧。然则固、坚、紧、悭、吝、扣、夹等古音为见摄诸母（见、溪、群、疑）之一声变转，故其音近（同）而义亦近（同）。

然而“掔”本有“机”音，“悭”“机”一声之转。

前引《说文》：“掔，固也。从手臤声，读若《诗》‘赤舄掔掔。”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接着说：“掔掔，当依《豳风》作几几，《传》曰： 几几，絇皃。掔在十二部，几在十五部，云读若者，古合音也。”清苗夔《说文解字系传校勘记》：“掔掔，当依《诗》作几几。几、掔同母龤也。”段、苗所指即《诗·豳风·狼跋》：“赤舄几几。”《说文·手部》掔下引作掔掔。《吕氏家塾读诗记》引董氏云：“《集注》几作掔。”以此可知“几”同“掔”。

已故西北师范学院教授郭晋稀《声类疏证》（1993： 765）“臤如铿”下说：“从臤为声，又有读若几者，《说文》： ‘掔，固也。读若《诗》赤舄几几，《广韵》‘几，居履切，读入古韵‘衣类矣……臤系字古韵本在‘因部，读几者对转入‘衣部也。”按，郭晋稀言“几”“掔”对转，由“因”入“衣”，甚是。《尚书·武成》“一戎衣”，《尚书·周书·康诰》作“殪戎殷”。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2005： 1308）注“殪戎殷”曰：“《礼记·中庸》： ‘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郑玄注： ‘衣读如殷，声之误也。齐人言“殷”声如“依”，虞夏商周氏者多矣。今姓有“衣”者，殷之胄与？“壹戎殷”者，壹用兵伐殷也。（参见《盘庚》‘殷校释）似今文作‘壹戎衣。”古者殷、衣对转相通，“戎衣”即“戎殷”。前引元姚燧《南乡子·游洪山寺》词，“殷”与“山、悭、闲、鬟、还、颜、斑”同为韵脚，可证“殷”“悭”与“殷”“衣”、“掔”“几”一样，同为对转，“悭”“掔”古音同“衣”“几”。

几，古常写作机。唐祁让墓志“□亲体机筵”，“机筵”即“几筵”。

“隐几”，原指凭靠几案，后演为一词，用以指归隐及修道者修身养性。“几”也常写作“机”： 《庄子》卷一下内篇齐物论第二：“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释文》： ‘隐，于靳反，冯也。机，音纪。李本作几。清卢文弨曰： 案今本作几。”王叔岷（1999： 41）言：“《释文》本几作机，《秋水篇》： ‘公子牟隐机大息。字亦作机。几、机正、俗字。”

古代“机”“機”原不同字。“机”为一种树木，“機”为织布的器具及機关機键等。后来混为一字，故“隐几”亦作“隐機”。如：

唐权德舆《唐故太清宫三洞法师吴先生碑铭（并序）》：“先生悬解，遐视区外。族系于东吴，稟灵于仙都。演道于明廷，栖神于太清，隐機于开元，归根于露仙。其来适然，其去寥然。”

“機”有写作“幾”的。如：

唐朱敬则《北齐文宣论》：“其次则南山之叟，东门之贤，范蠡泛江湖，尉缭去城市，此又见幾而作也。亦有贞不绝俗，隐不违亲，冥默园林，卷舒人事。八月羊酒，聘之而不来；四时束帛，征之而不屈。亦可与语上矣。过此以往，何足言哉？”

按，“见幾而作”即“见機而作”。

宋朱熹《朱子语类·传十章释治国平天下》：“赵唐卿问： ‘十章三言得失，而《章句》云：“至此而天理存亡之機决矣！”何也？”清王夫之《张子正蒙注九卷·卷三下·诚明篇》“機”则作“幾”：“攻取之气，逐物而往，恒不知反。善反者，应物之感，不为物引以去，而敛之以体其湛一，则天理着矣。此操存舍亡之幾也。”

按，“操存舍亡之幾”即“操存舍亡之機”。

印篆中“几”亦常刻作“机”，如：

明文彭（寿承）有“明窗净几”印一方。（见图4）

《奇胜堂印谱》“几”刻作“机”：

明窗净机，笔研清良，人生壹乐。（见图5）

也有“機”刻作“幾”的。如：“日理万幾。”（见图6）（《宝薮》故宫珍本丛刊）“万几”即“万机”。

张灏《学山堂印谱八卷》印文“妙语发天悭”语出自宋戴复古诗“高谈犯时忌，妙语发天悭”及程公许诗“莺花随世界，妙语发天悭”。宋阳枋《峡州程彦彪签判赋桃花菊读之良有佳致嗣韵敬呈觉其东涂西抹也》诗化“莺花随世界”句意作：“群芳发天机，妍媸太纷竞。秋菊繁有从，色以黄为正。”以花姿发露天机；明张景《飞丸记·第十七出·旅邸揣摩·满庭芳》“人闲林静。帘垂昼永。听鸟说天机”则化“莺花随世界，妙语发天悭”句意，以鸟语诉说天机。《酣古集印谱四卷》刻“听鸟说天機”（见图7）于印。

清张宏牧印“发见随天机”（见图8）（《丁丑劫余印存》），“天機”刻作“天机”。

清道光进士戴醇士有联一幅（《古今楹联汇刻》 1994）： 上联“醉帖淋漓寄豪举”为陆游《醉中作行草数纸》诗句；下联“高谈洒落见天机”，出自宋孔武仲《与廖开甫自淮南同行赴举相别二十五年复相遇于蕲水县为诗赠之》诗句，与戴复古诗“高谈犯时忌，妙语发天悭”旨趣同出，可证“天悭”“天机”音近义通同源。

以上可证“掔”“悭”同字，“天掔”即“天悭”。“掔”有“几”音，“几”“机”又同用，则 “天悭”与“天机”音同义通，当为同源词。

结语

悭（慳）、掔同字，掔亦读若几，几同机（機），故悭读与机同，现当代各类汉语辞书“掔”字皆无读几机音者。“天掔”即“天悭”，“天悭”与“天机”音近义通同源。除天晴天旱义外，“天悭”还有“天机”及其引申义“天意”“天朝”“天赋”“天功”等，《辞源》“望文留义”唯剩天旱，当据以补。“天掔”未在古文献中检索到，但在古印章“妙语发天掔”中出现，辞书当予以立目。

从汉语词汇发展史视角看，“天悭”一词，多出现在宋代及宋代以后，唐代及以前未见有用者；“天掔”仅出现在明张灏辑《学山堂印谱》，尚未在其他古文献中查到；“天悭”除天晴天旱义外，还有“天机”及其引申义“天意”“天朝”“天赋”“天功”等，而“天机”却未见天晴、天旱及天功、天朝义。这些语言现象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

附注

[1]文中涉及字形时，采用繁体，下文同。

[2]傅世洵（清）辑.益雅堂丛书.光绪丁亥年文选楼刻本，艺林山房刻本，国立清华大学图书馆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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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杭州浙江大学求是村16幢204室310013）

（责任编辑 郎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