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
车刚过黄河大桥不久,陈旧的道路两旁是一望无垠的麦田,麦苗儿已返青,随风微荡着,如一片绿的海,煞是养眼。靠近一个不知名的村落的路口,一个熟悉的影子跃入眼帘——那是棵苦楝树!虽春意渐浓,但去年的果子还倔强地挂在枝头上,如一串串风铃在轻轻摇摆着。
我不知道苦楝树在别处是怎样一种情形,但在我们这一带极少见。在我曾经居住的村子里,印在脑海中的大概也只有那么一两棵。虽然苦楝树并没有因稀而贵,更没有人特意去栽种,却不妨碍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酷暑严寒,雨雪风霜,默默地重复着花开花落。
在老家,与邻居家之间的一处空闲地带里,就有一株高大的、枝繁叶茂的苦楝树,两家人均已不清楚它是自行生长的还是先人所植。这棵苦楝树给两家人甚至更多的人营造出了一处硕大的阴凉,一处温馨,一处热闹。初夏,是苦楝树开花的时节,繁密的树叶间生长着紫白相间的小花,密密匝匝,满树可观。白中透紫的小花星星般点缀在浓浓的油绿间,让人想起母亲身上那件蜡染的印花布衫。母亲一定是喜爱苦楝树的。当她忙完家里家外,疲惫不堪的时候,或者遇到什么揪心事的时候,便习惯坐到那棵老苦楝树下,独自出神,目光里有哀愁,有幸福。每每此时,我仿佛能读懂母亲那如花般浓烈绽放的心事。母亲一定是在想父亲。那时,父亲经常出门在外,而我们姐弟又何尝不日夜思念着父亲?
大人们的心事小孩又怎能真的读得懂?我们想念父亲是真,但快乐永远是小孩子最亲近的朋友。我们在花香四溢、绿叶婆娑的树下吃晚饭,乘凉,听母亲、爷爷或邻居讲一个又一个动听的故事。从春听到夏,从夏听到秋,永不厌烦。
苦楝树的花是含蓄的,它不妖不丽,纤弱而淡雅,自有一种朴素清新、温婉脱俗之美。到了秋天,苦楝花变成了苦楝果,一簇一簇地坠在树梢,一颗颗翠绿油光,似玛瑙般耀眼,如诱人的葡萄般惹人垂涎。相信没有小孩子不被它诱惑到的。还记得我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把它塞进嘴里时,牙齿刚刚咬破一点皮,那难耐的苦涩瞬间溢满了嘴。我一边心有不甘,一边伸着舌头不停地吐着。
只是没想到,中看不中吃的苦楝果不知何时竟摇身变为绝佳的“子弹”。用弹弓也好,用手也好,打在身上虽然有些痛,但不至于皮破血流。苦楝果是孩子们口袋里常备的弹药,整天不厌其烦地满胡同里“战事不断”。而“子弹的生产地”——苦楝树高高在上,我们自然也练就了超高的爬树本领。有时,等不及下树,我们便急不可待地“开了战”。
至今,苦楝树在家乡仍是没有人特意去栽种,难成气候,我不免为它有些鸣不平。尽管苦楝树不及其他树种实用,可身形还算丰秀,叶、花、果均是良药,为何就不能得到公平的待遇呢?但越是如此,越显得它恍若一位与世无争的隐者,倒也乐得逍遥自在,映衬得我似乎是多虑了。此番情景正如有诗所云:“雨过溪头鸟篆沙,溪山深处野人家。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春光到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