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拉姆·多多
如果可以接受自己不那么完美,就不用忙着去粉饰了;如果可以承认自己不那么伟大,就不用急着去证明;如果可以放弃自己的种种成见,就不用吵着去反驳;如果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就不用哭着去申诉;如果可以慢半拍,静半刻,低半头,就可以一直微笑了。
一定要找机会去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你、在乎你、要求你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你,是你开始认识你自己的最佳时刻;没有人在乎你,是你开始照看自己的最好机会;没有人要求你,你才拥有空间审视自己的真实需求。
但愿我能时时提醒自己:我看到的,比我理解到的多;我看不到的,比我看到的多。所有的简单粗暴的批判,只不过是对我自心之投射的批判罢了。
因为了解到世界的广大和多元,并认知到自我的局限和狭隘,所以允许自己不懂得他人,也允许他人不懂得自己;所以不试图凌驾于他人的意志,也不轻易置身于他人订立的评价体系——这大概就是最自由的孤独、最温柔的叛逆。
在观心的过程里,永远都有一个好消息伴随着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我很无知;好消息是:我发现了我的无知。
坏消息是:我错了;好消息是:我发现我错了。
坏消息是:你不爱我;好消息是:我发现了你不爱我。
观心的重点不是心怎么样,是不是至美至善,是不是让自己满意;重点是“正念”与“觉知”,是“观”与“发现”。
无论我们发现了什么,“发现”本身就是成就。修行就是去发现,然后才谈得上对话。
总之,每一个坏消息后面,都一定跟着一个好消息。
最坏的坏消息可能是:好久都没有任何消息,你一直处在昏沉和愚痴里面。
你也许会以为这是远古时代的断壁残垣,但它的确仅在十几年前,还是生生不息的村庄,鸡鸣犬吠。婴儿曾在这里新生,少年曾在这里做梦,汉子日日在垄头唱着“花儿”,姑娘夜夜在窗下绣锦折花。是一场浩劫从天而降吗?让一切生命迹象都遁入了地底?天地不答,只留一片怅然空寂,任凭我嘶声追问,都只报以西风,煞煞如泣。
行走沙间,我用力想象生命是如何一昼夜一昼夜地从这里流失的,那些曾经因为水而丰盈的生命,终于因为水的枯竭而殆尽。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人的一生也许很漫长,也许人们早就忘记了是从哪一天开始,这片土地出现了败相。但对于天地造化,十几年只是一刹那。如果造化有情,他会不会痛苦地质问人间,凭什么在一刹那之间毁灭了他的葱绿和繁华?
行走沙间,我既恨又怜:因为无知也罢,因为蔑视大自然的因果也罢,毕竟人们已经被迫离开了家园,离开了百年以来都称之为“故乡”的地方,也离开了原本以为百年之后可以安然入葬的土壤。对于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的农民,远离故土,永远作别故乡的那口水井,是一种撕裂、一种放逐,是黄沙漫漫也席卷不走的绝望、衰草扬扬也掩盖不了的忧伤。有一口水就有一丝生机,然而要有多浩渺的水啊,才能让干涸的心灵重新滋长希望,让燠热众生感到清凉?
“如今,我才明白,什么叫作水。水的名字叫作生命,水的名字叫作恩赐,水的名字叫作菩萨。”这是玄奘在水囊掉落沙漠时的感叹,这会不会也是背井离乡的宋河村人最后的领悟,最无声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