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灿艺
摘 要:书法之精工历来被书家所重视,无论是放肆的狂草还是法度森严的楷书,虽书体各异,其表达的书家情性的方式却各有不同,但点画的质量和章法的合理的布局是必不可少的,这就是书法中讲究的精工。
关键词:精工;书法功力;态度
精工,顾名思义就是精细工整,一丝不苟。提到书法作品的精工,脑海中顿时闪现出李斯、李阳冰的玉箸般圆润遒劲的小篆,二王一脉的精细处见精神的蝇头小楷,唐代法度森森然的楷书,还有帖学一路遒劲妍美的小行书,这些都是书法作品中精工的代表,这些是能一眼就能看出其精工细致的,精工是其专属标签。然而像颠张醉素笔走龙蛇的狂草,宋四家的意气风发行草书,就只有癫狂豪放吗?欣赏者似乎很难从这些作品中看到其精工的一面,然而当细细地品味这些书法作品时,不难发现其笔画之遒劲圆润,从单字的结构到字与字之间的联系,是符合书写之内在规律的,究其细微处,有些笔画结体已经是严丝合缝甚至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这就是精工,是更深层次的,掩盖在其独特的书法风格之下的。
那么,精工在书法作品中起到了什么作用?明末清初的书法家傅山曾说过“宁拙勿巧,宁丑勿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的“四宁四毋”。所谓的精工,是否可以将其理解成精巧的安排呢?按这样的理解,精工在书法作品中是不可取的,可是当我们在咀嚼品咂历代大家的传世作品时,书圣王羲之的书法是遒媚精工一路的代表。当《兰亭序》展现在欣赏者面前时,从单字的笔画间架结构,再到字与字的关联,游丝的牵连映带,都是相当的讲究精道,不带一丝的拖沓,做到了笔笔有法,又不囿于死法,开篇的第一个字“永”字就以略带楷书的笔意写就,为整篇文章的书写定下了相对平正工整的基调。
通常,一幅书法作品的第一个字能起到统领全篇作品的格调气韵,起首的第一个字视为“引首”,是整件作品最显眼的,是最先映入欣赏者的眼帘的,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兰亭的“永”字是很精工的,纵观整件作品,从“永”字到文章的最后一个字“文”都是精工的。如果王羲之开篇用了一个草字的“永”,那么整幅作品将又会是另一种格调了,就是因为开篇首字的精工,引领了下面的每一个字都是纯正的行书。魏晋是一个玄学盛行,上层社会极度崇尚精神自由的时代,对于老庄思想的崇拜和对长生不老的执着追求,使得上层的文人士大夫有普遍饮酒和服用五石散的嗜好,特别是在服食五石散后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在这种情况下,书写行草相参字体带来的快感也成为文人士大夫所热衷的,以至于从流传下来的书法作品中看也大都是行草相参。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一篇精细工稳的纯行书作品就显得更加难得。其不符合时代潮流的精工,以至于后来者甚至怀疑《兰亭序》是否真为王羲之所书。
精工是一位书法家自身书法功力的一种表现,是对字的笔画及结体的一种极强的驾驭能力,没有深厚的传统的书法功力,是无法做到书法作品的精工的,即使章法再怎么精巧地安排,也无法掩盖笔力的不足与笔画之间不协调的布置。虽然精工是一篇书法作品所必备的,但却不是唯一的,一篇完整的书法作品需要具备很多要素,其实傅山的“四宁四毋”只是相对来说,而不是绝对的,一件书法作品如果只有精工,那么只能流为明代台阁体之类的千篇一律的书法风格,台阁体是精工走到了极致的弊病,是不可取的。
明末书画家徐渭为人狂怪不拘礼法,其书画作品也是以大写意为主,充分流落其鲜明独特的个性,其书法作品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杂乱无章,没有法度可言,更别提精工了。如果徐文长只有这样的水平,何以在书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明末书坛对生宣的使用较之于之前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会更加的广泛与普遍,生宣的特性是有很好的吸水吸墨的效果,在纸笔与水墨的碰撞中,加速了书法家对大件书法作品的创作;书法作品的规格大到八尺,更有甚者是丈二,一改之前小行草的遒媚婉约之美,取而代之的大字书法更能将书家性格与情性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没有丝毫的保留。学书法的人都知道这样一句话“大字当小字写”,就是雄浑的大字不应该失去小字精美细腻的笔触,也就是所谓的精工,欣赏青藤道人的书法时,在其狂怪豪放的书法风格之下是细腻的笔法,字与字之间的呼应以及行与行之间恰到好处的布局,虽偶尔也会有枯败之笔或是过分的夸张,但是瑕不掩瑜,其书法作品会让人有一种感觉这样的书写是合理的,而不是杂乱无章的随意拼凑。大写意的书法作品能做到精工,是难能可贵的,生宣容易吸水的特性,使得很多笔画诸如转折处会出现涨墨的效果,使很多笔画的转折处会出现囫囵一团,这样就很有可能掩盖住了笔画转折处诸多细腻的笔法,而让观者认为是信手写就。能够在生宣上表现出精工,更能说明书家功力之深厚,对笔墨纸砚的应用处理上已经是相当的了得。
如果行草书没有了精工,那整篇书法作品就只剩下点画的随意堆砌,就没有法度可言了,没有了任何的美感,也就不能称为合格的书法作品。中国传统的艺术观特别重视“以形写神”,其意思大致是舍形而求神,细究之下,其舍弃的是矫揉造作的形式,是不符合自然审美的形式,而非是合于规律下的形,神韵的表现是建立在适当的形式上的,形式必要的载体,假如由尚未开窍的幼稚孩童随意涂抹的形式,如何来表达其神呢?
精工是对书法的一种态度,前人留下来的书法作品多是手札和墓志碑碣,手札大都是日常生活的书信往来或是记录生活的点滴细节,在书写的过程中可能会为了速度而偏向了随意,然而这种随意绝不是随手涂鸦,而是一种合乎法度,又跳脱于法度之上的天真烂漫,信手而书又精工细致,这是前人对书法的一种态度。二王的手札,流传至今的虽都为后来者的摹作,虽不是真迹,亦可以窥得其个中之精神,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鸭头丸帖》,都丰润圆熟、线条连贯、行气贯通,没有一点为赶时间而潦草写就之现象。古人特别是书家对于书法都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之情,提笔写字是一件很神圣的事,如孩提般的随意涂抹是对书法的亵渎,是被文人书家所不齿的,就是有了这种信仰,使得中国的书法能够一脉相承,有根可寻。
墓志碑碣按现代的话说就是正体的书法,以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为例,是奉太宗皇帝的旨意书写重大的历史事件,是官方性质的,带有很强的严肃性。欧阳询在书写时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倾其毕生之功力,不敢有丝毫的差池,后来人见到虽为刻石,在经历时间侵蚀亦有磨损,但纵观整篇书法作品,小到每一个笔画,大到谋篇布局都是严丝合缝的,笔画之精到,法度之严谨,章法之合理,也只有在唐朝那个尚法的时代和欧阳询对书写一丝不苟的态度才能产生这样的书法作品。
无论何种字体,精工都是其必须有的成分,书法之所以为书法,就在于其法的重要性。精工可谓之有法,反之则是无法,无法的书法作品与幼稚孩童的随意涂抹是没有分别的。精工对于一幅完整的书法作品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是书家对于书法的一种态度。拿起毛笔起来书写,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不是难事,但要创作一篇完整的书法作品,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的,这要求书写者有深厚的传统的书法功力和理解内在之规律与法度。
参考文献:
[1] 朱良志.美学十五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 朱关田.中国书法史(隋唐五代卷)[M].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
[3] 白谦慎.傅山的世界[M].三联书店,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