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牛奶的热度

洪夜宸

对于那个闯入你家庭的另一个“爸爸”你担心过吗？怕他会抢走属于你的爱吗？你因为心里有着固定的爸爸的形象而不肯接受他吗？

冬日里的寒风透过纱窗瑟瑟地吹着，溜进我的脖颈里，我打了个寒噤，把头埋进暖和的被窝里。

床头的闹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我磨蹭了许久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即使早起又有什么用，反正每天锅里都会有一块毫无新意的奶油面包。

自从几年前爸妈把红本变绿本，我被法官判给妈妈后，我的高中生活就变得更加枯燥难熬。倒不是我有多思念爸爸，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人的相处大多是在争吵，而且爸爸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我对他大约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只是他们离婚后，妈妈似乎更加忙碌了，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努力为我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我每天早晨起床后家里便空无一人，很多时候自己连吃饭的欲望都没有。直到晚上我才能见妈妈，她时常一个人发呆，感觉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坐在饭桌前的我总是拼命地找着话题，努力跟她描述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儿，以此来博得妈妈一个微笑。从前的乖乖女开始变得有些颓丧，我不再认真完成作业，上课时总是精神恍惚，上周的化学考试甚至交了白卷。

可是后来，情况逐渐发生了变化。这一天清晨，我和往常一样洗漱完毕后，惊奇地发现饭桌上摆着一杯牛奶，我下意识伸出手，温热的触感便传到了掌心。喝下这杯牛奶的感觉很奇妙，像是神奇的羽毛抚过，胃里温温软软的暖意直抵心灵。

这时候我看见妈妈留下的字条，“锅里有蛋炒饭，起来后早点盛，不然会凉掉。爱你，妈妈。”

“饭吃过了吗？”妈妈的信息发过来，不知为何，我觉得一阵感动。

此后的每一天，家里的早饭开始变得丰盛起来，唯一不变的是那杯热牛奶，总会乖乖呆在饭桌上、沙发上、洗手间、床头柜，甚至冰箱上，随处可见妈妈的字迹，一直以来冷清的家突然变得和从前一样有人情味起来，每一张不同颜色的字条都会让我内心的温暖增加一分，每一句叮咛都能让我精神更加充沛。

每晚回家后妈妈开始变得话题不断，笑容也明显多了起来，有时候似乎眉眼都带上了笑意。我逐渐意识到她已从离婚的阴郁里恢复过来，被她感染了情绪后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上课发呆的次数少了很多。慢慢地，在妈妈的鼓励下，我也有信心好好念完高三了。

直到有一晚，我和妈妈吃饭时，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阿宁，我给你再找个爸爸好不好？”

“好呀，但我只要夏叔叔。”

夏叔叔是妈妈的老乡，温柔和蔼。他就住在我们家楼上，由于工作忙串门的次数并不多，但他一直很照顾我和妈妈，就像照顾自己的亲人，而且他每次来我们家总会带来妈妈最喜欢的绿茶饼干和好吃的酥油煎饼。

“怎么可能是老夏啊？我们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干兄妹。”妈妈愣了一下，继续试探性地问道，“如果妈妈告诉你，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呢？”

“坚决不要。”

妈妈前些日子在附近的小店买东西时机缘巧合认识了那里的店主，因为聊得比较投机，便成了好朋友，后来日久生情，就成了男女朋友。当她把事情经过告诉我的时候，我表现得非常排斥。在我心里，如果爸爸这个角色非要有人来替代的话，那么一定是和蔼可亲的夏叔叔。如果换成一个我不了解的陌生男人，我坚决不能接受。

这次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二天起床时，我发现我的早饭又变成了奶油面包，家里的便利贴也消失了。如果不是因为那杯热牛奶还在，我简直快要觉得日子又倒回了解放前。

妈妈每天准备的热牛奶口味都不同，昨天是燕麦味，前天是甜枣味，大前天是花生味……可今天，居然是我最讨厌的红豆味。妈妈一定是故意的，她明知我从来不吃红豆！

我晚上就和妈妈表示了自己的抗议，“就算我不同意你给我乱找爸爸，你也不至于把牛奶换成我最讨厌的红豆味吧？这还是亲生的嘛！”

可妈妈一脸疑惑地问我：“什么牛奶？什么红豆？你在说什么胡话？”她的脸上写满了茫然，让我简直不好意思戳穿她是装的。我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可她仍是一头雾水地回答：“我只是给你准备早餐，从来没有买过牛奶啊？”这个回答可使我愣了神——如果牛奶不是妈妈准备的，那又是谁买的呢？

这一天早晨，我刻意把闹铃调早了一刻钟，只为捉住那位可爱的“田螺姑娘”。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动静，我慌忙装作熟睡的样子。那人掩上房门，静悄悄地走进来，轻手轻脚地为我倒上牛奶，我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缝，看见他穿着牛奶工的制服，背影却有些熟悉。

当他转过身来时，我惊讶极了，居然是夏叔叔！

我猛然想起前些天聊天时听妈妈提起，夏叔叔兼职当了牛奶工，我以为她只是说笑，没想到是真的！

夏叔叔只是回头温柔地看了我一眼，便悄悄关上门走了。

晚上我便迫不及待和妈妈说起这件事，又为夏叔叔美言了几句，最后总结道，“他对我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喜欢你，妈妈，你可真有福气，夏叔叔是多好的一个人呀。”

妈妈得知后也非常惊讶，可她有些疑惑地皱眉，“可是我和老夏已经是多年的老友，而且他如果真的喜欢我，早就在我跟你爸刚离婚那会便追求我了，何必连给你倒一杯牛奶都遮遮掩掩呢？”

我只当妈妈是不好意思，不知为何，我总是坚定地认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店主只是妈妈生命里的过客，而温柔可亲的夏叔叔才是真正能和她相伴一生的人。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后来，我开始每天早晨刻意早醒一刻钟，只为眯着眼看一会儿夏叔叔忙碌着的温柔的背影，每当那盒牛奶一点点地落入杯中时，我的心里就会洋溢着一股暖意。

这是夏叔叔对我和妈妈的爱，只是这点关爱，便令我倍感幸福。我甚至欣喜地觉得我又找回了拥有爸爸的感觉。

我晚上常和妈妈聊起这件事，妈妈也只是打着哈哈过去，她想买些水果感谢夏叔叔，可又怕真的说开了，两个人的关系会变得非常尴尬。她还在和那个小店主热烈地来往，可我就是打从心底对夏叔叔充满了信心。

直到有一天，我喜出望外地在那杯牛奶的旁边发现了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上面附着一张字条，“给美丽可爱的优雯小姐。”没有署名，而优雯是我的妈妈。

“看吧，夏叔叔终于采取行动了。”晚上我把戒指转交给妈妈，顺便笑着调侃了她几句。可妈妈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发愁，看得出来，她终于有点慌了。

吃过晚饭后，妈妈带着我到楼上去找夏叔叔，他刚把牛奶工的制服脱下来，看到我们来似乎有些吃惊，但仍是热情接待了我们。

妈妈刚坐下来就谈起这件事。夏叔叔起初表现得有些扭捏，脸憋得通红，似乎不愿谈起那杯牛奶那枚戒指。可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不好意思地说：“我就实话告诉你吧，阿雯，每天早上给宁宁准备牛奶的另有其人，我只是个负责送牛奶的中间人。”

“什么？”我和妈妈都愣住了，事情的发展显然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其实……叫我每天给宁宁准备牛奶的是……是便民店的阿五，他说孩子还在生长发育的阶段，要多补身体，不能只吃奶油面包。阿雯，你可别跟店主说啊，他让我替他保密呢，如果告诉你们，我会被解雇的。”

“阿五……”想到那个男人，妈妈一声轻唤，目光刹那间变得温柔如水。

我傻傻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原来……真正给我送牛奶，把我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给予我无限的关爱的人居然是妈妈心心念念的小店主，那个我极尽所能排斥的、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其实，已经不算陌生了……他对我一点一滴的关怀，透过夏叔叔，我都能感受得到……

三年以后。

“阿宁，你们学校的假期可真少，这次回来又陪不了我们几天就要赶回去了。”妈妈嘟着嘴抱怨道，“明年我预产期你可得回来呀。”

“啊？”

“呵呵，阿宁要有一个小弟弟了呢。”

“爸爸？”我闻声便转头看向男人，眼睛里又惊又喜。

其实这个男人真的很好，一如妈妈描述的那样，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牛奶的气息。他总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我，随时随地向我伸着手。他并不爱说太多话，可他的关爱就像是每天清晨的那一杯热牛奶，落入唇中柔软明澈，掉进胃里余温犹在。

编辑/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