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霆懿
根据沙特阿拉伯官方媒体——沙特通讯社2月27日报道,沙特在其北部地区集结了来自20个国家的军事力量,展开了旨在打击恐怖主义和维护地区安全稳定的“北方雷霆”联合军事演习。此次演习包含了以沙特为首的六个海合会成员国,埃及、约旦、突尼斯、苏丹、摩洛哥等阿拉伯国家,以及土耳其、巴基斯坦、马来西亚等非阿拉伯国家。据非官方消息报道,有多达15万军人、2万辆坦克、460架直升机和2540架战斗机加入到这场号称该地区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中。但是也有不少人指出,以上数据明显有夸大的成分。从实际效果来看,演习的规模明显低于之前媒体的渲染,甚至有人认为,其实际效果还不及1999年在埃及举办的有11个国家、7万人参加的美埃联合军事演习。在此次“北方雷霆”军事演习中,除了巴基斯坦、埃及、土耳其等国是名副其实的地区军事强国外,其他如吉布提、突尼斯、乍得、马尔代夫、科摩罗、塞内加尔等国的军事实力都十分微弱,在演习中的作用并不大,有拼凑之嫌。
去年12月,沙特王储继承人兼国防部长本·萨勒曼曾宣布组建由34个国家参加的反恐联盟。但随后,却有不少名单之内的国家如巴基斯坦、马来西亚等国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或没有计划参与到这一反恐联盟中。而作为“盟主”的沙特既没有明确地指出这一联盟的目标,也没有给出联盟运作的具体方案。而且,联盟中还包含了不少自顾不暇、陷入内乱的国家如索马里、巴勒斯坦、也门等。因此,联盟的实质意义是大打折扣的,而此次沙特如此大张旗鼓地开展军事外交,也不能不让人们猜测其建立反恐联盟的意义,其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战略考量?
2016年3月3日,沙特王储纳伊夫访问法国。
日益严峻的战略环境
目前,沙特正面临着日益严峻的战略环境。从国际层面来看,近年来美国战略重心东移,避免军事介入中东事务,表示出与伊朗和解的意愿。沙特长期倚重的美沙同盟出现松动,沙特不得不开始直面该地区的种种挑战。同时,页岩气革命方兴未艾,石油市场供过于求,国际油价持续下跌,严重影响了沙特的财政平衡。
从地区层面来看,自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以来,中东地区动荡不安。在沙特周边国家中,北面的伊拉克和叙利亚相继陷入内战和教派冲突;南面的也门胡塞武装攻占首都萨那,一度对沙特边境地区形成威胁;西面的传统阿拉伯军事强国埃及发生了两次政权更迭,至今没有恢复元气;东面则面临伊朗崛起的威胁。除此之外,在海湾国家内部,巴林政局不稳,依靠沙特和阿联酋的联合军事介入才平息了2011年的示威游行;卡塔尔与沙特时常意见相左,并曾互相召回大使以示抗议。
从内部来看,沙特面临东部什叶派省份的抗议和示威游行、国内恐怖主义势力抬头,以及国民福利进一步减少、失业率上升等多种挑战。目前,沙特有25%的人口处于相对贫困,失业率为12%,在年轻人口中更是达到30%。财政赤字以每月100亿美金以上的速度递增,这还没有考虑到日益增长的军事开支。在军事力量方面,尽管沙特的军事装备性能优异,但是军事综合实力不强。目前沙特总人口不到3000万,不足伊朗的一半。军队总人数为20多万,分为多个派系,其中正规军和国民卫队各占10万人左右,指挥体系相互独立,互不隶属。沙特是阿拉伯半岛上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但遍布沙漠,人口主要集中在沿海和绿洲,不利于军队布防,限制了战略纵深。此外,沙特的军事工业体系不完备,无法有效整合先进的武器装备。内部和外部的战略困境,迫使沙特军事力量主要用于防御,难以开展大规模的境外军事活动。
中东局势的恶化,使海湾地区成为阿拉伯国家中稳定的“孤岛”。沙特等国面对这样的战略环境既感到忧虑,又不得不努力应对。
沙特的外交圈
根据沙特外交部的定义,可以根据重要性将沙特的外交大致分为四个层面,即四个圈。第一圈是海合会国家。海湾国家一直是沙特外交工作的重中之重。沙特以外的五个海合会国家与沙特一样,均坐落于阿拉伯半岛,都是君主制政体,经济发展相似,有着长久的历史联系,彼此拥有广泛的共同利益。海合会拥有联合防御部队,各方分享信息和情报资源,并在对方国家享有有限的执法权。可以说,海合会国家加上同在阿拉伯半岛的也门,是沙特的后院和近邻,是沙特的核心利益所在。沙特皇室与海湾地区各皇室之间有着密切、复杂的政治联系和家族关系。沙特既可以依靠这些国家来维护自身的稳定,构建缓冲地带,又可以凭借与它们的集体安全防卫来扩展自身在中东的影响力,增加对抗伊朗和其他地区大国的筹码。从某种程度上说,海合会各国、也门与沙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也是沙特不惜代价干涉巴林内政和介入也门内战的主要原因。
在此次“北方雷霆”军演中,海合会国家悉数参加,海合会集体防卫力量也参与其中。尽管一些海合会国家与伊朗关系良好,但在集体安全防卫和军事合作层面,海合会国家内部的向心力占据了主要地位。
第二圈是阿拉伯国家。沙特是阿拉伯民族的起源地,沙特与广大的阿拉伯国家是同文同种的关系。自沙特第一任君主阿卜杜拉·阿齐兹起,沙特就在阿拉伯国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沙特参与推动了阿拉伯联盟的成立,并在数次中东战争中为参战的阿拉伯一方提供了大量经济援助。但鉴于沙特当时的综合实力相对较弱,其在阿拉伯联盟和内部纷争中主要扮演平衡者和调停者的角色。阿盟的总部长期设在埃及首都开罗,海湾战争之前的伊拉克则是阿拉伯国家中综合实力最强的国家,传统的军事强国叙利亚由于其重要的地缘位置和强大的军事力量,在阿拉伯国家中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然而随着中东局势的演变,埃及、伊拉克和叙利亚等传统阿拉伯强国实力锐减,沙特则脱颖而出,一跃成为阿拉伯国家新的“盟主”。在最近几年,沙特推动了阿拉伯联盟对于叙利亚的制裁,将巴沙尔政权革除出阿拉伯联盟的名单,将阿盟的人权法院设在镇压民众示威抗议的巴林。由此可见,沙特开始在阿拉伯世界扮演主导者而非平衡者的角色了。
第三圈是伊斯兰国家。沙特是伊斯兰教的诞生地,拥有麦加和麦地那两座圣城,在伊斯兰世界影响甚大。沙特国王也更倾向于使用“两圣地监护人”这一更具宗教意义的头衔。1986年,沙特法赫德国王曾向时任王储和第一副首相阿卜杜拉发出指示:在一切谈话、信函、文件中提及国王时,用“两圣地监护人”替代“陛下”的称谓,沙特王国驻外使节正式称谓应是“两圣地监护人驻某国大使”。此外,沙特国王也是伊斯兰教中具有重要影响力的瓦哈比教派的教长。长期以来,沙特利用自身在伊斯兰教中的影响力,不断增强与众多伊斯兰国家的联系。在近期沙特主导的反恐联盟和军事演习中,很多参与国家如马来西亚、巴基斯坦、土耳其等均为非阿拉伯的伊斯兰国家。
第四圈是国际层面。尽管沙特官方对于自身外交层次的定义着重于以上三个圈子,但是沙特与世界大国的关系也影响着其外交走向。实际上,沙特外交最核心的策略在于与美国保持密切的联盟关系,采取紧随世界霸主的“事大原则”。沙特新任外长朱拜尔在上任前就是沙特驻美大使。作为少有的平民子弟,朱拜尔之所以能够击败众多皇室成员成为沙特外长,除了其优秀的外交才能外,他长期在美国学习和生活的经历以及与美国各界之间的良好关系被认为是关键因素。可以说,沙特的外交决策和权衡几乎都离不开对沙美关系的考量。即使沙特宣称将利用土耳其的军事基地在叙利亚展开地面行动,前提也是在以美国为首的联军主导下。
试图塑造自己的“联盟”
不过,随着中东局势的急剧变化,以沙特新国王萨勒曼上台、王储继承人本·萨勒曼就任国防部长、朱拜尔出任沙特新外长等事件为标志,沙特开始了决策层的更替和内政外交的转型。新上任的沙特决策层,一方面推动国内的经济改革,成立统率各部门的经济委员会,推动经济多元化;另一方面,在期待美国军事介入中东事务无望、伊朗解除制裁迫在眉睫后,沙特一改以往柔和、圆滑、不出头的外交策略,转而采取了更为主动甚至激进的措施,比如,积极开展军事外交和构建反恐联盟,近期更是宣称要向叙利亚派出地面部队。
在过去几年时间里,沙特通过军事介入和军事合作的形式,先后卷入了也门内战、叙利亚战争和打击“伊斯兰国”的军事行动。在此过程中,沙特还加强了与埃及、巴基斯坦、土耳其以及海合会成员国的军事合作。比如,巴基斯坦虽表示不会卷入沙特在也门的战争,但是也表示会协助沙特保卫本国领土;埃及派遣了海军协助沙特在也门展开行动;土耳其则表示将开放军事基地为沙特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提供支持。而沙特政府则表示,会将本国的建筑合同和商贸合同优先提供给土耳其的企业和个人,这有可能是沙特通过经济手段来弥补土耳其因受到俄罗斯制裁而遭受的损失。
2016年3月2日,埃及坦克参与沙特主导的“北方雷霆”军事演习。
与此同时,沙特还通过与伊朗断交,促使巴林、苏丹、吉布提等国宣布与伊朗断交以及阿联酋、科威特降低与伊朗的外交关系级别或召回本国大使。有评论认为,沙特的一系列外交举措目的在于迫使各国选边站队,试图构建针对伊朗的中东“冷战”格局。目前,伊朗阵营中的叙利亚政府和也门胡塞武装是沙特的主要打击对象,而对于伊拉克什叶派政府,沙特一直采取敌视和冷处理的政策,双方的外交往来屈指可数,沙特主导的军事演习和反恐联盟也都将伊拉克政府排除在外。此外,沙特还通过阿拉伯联盟大会将黎巴嫩真主党列为恐怖主义组织,并切断了对黎巴嫩政府的经济援助。近日沙特政府在发送给每个国民的手机短信中,呼吁民众不要去黎巴嫩旅游,并要求在当地的侨民离开。
经过缜密的政治权衡,沙特通过近期的军事外交和联盟,扛起了“盟主”的旗帜。但实际上,沙特以军事行动作为外交手段,将反恐和维护地区稳定作为口号,目的在于削弱伊朗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塑造有利于自己的“联盟”,以维护自身的安全,尽管这一“联盟”的形式意义远大于实质意义。此外,在与伊朗对抗的同时,沙特也希望给美国施加压力,以改变自身在中东的不利局面。短期内沙特的策略可能会卓有成效,但从长远来看,由于沙特实力有限,过度的军事投入和透支不利于沙特的稳定和发展,并有可能进一步加剧中东的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