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驿栈

丁之琳

这简直像梦一样。

我站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目瞪口呆，空气中满是布丁、奶油、糖果甜腻腻的气味，路上行走的都是舞着叉子当胳膊的甜点！

出现幻觉了吗？我使劲揉揉眼睛，脑子不够用了，明明只是进家布丁店买盒布丁而已，怎么突然到了这里呢？

“人！有人！”我忽然听到一阵喧闹，低头看到一大群甜点把我层层包围住。

“啊，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呢，好高好大啊！”一块草莓夹心派用甜腻的声音说，一双草莓红的圆眼睛好奇地看着我。这些甜点都是甜点小人啊，有眼睛鼻子嘴巴，抹茶的眼睛是绿色的、巧克力是褐色、奶油派是银色、葡萄干酥是紫色……它们的鼻子就是一个小小的点，嘴巴就是一条细细的线，整张脸的一半都被那双硕大的眼睛占了。

“驿站护卫队来了！”甜点小人“唰”地分开一条道，迎面走来一个巨大的身影，所有小人都用敬畏崇拜的眼神仰望着它。

“你好，人类客人。”我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弗洛伦丹三层蛋糕，个头快赶上我了，它的身后是穿着巧克力盔甲的勃朗峰蛋糕方阵，威风得很。

“你……你们好。”我犹犹豫豫地说。

“说实话，你的到来我们也很意外，我们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处置你……”弗洛伦丹一脸为难。

“处置？”我被这个词吓了一跳。弗洛伦丹意识到了什么，向勃朗峰蛋糕们使了个眼色，它们立刻抬出一对大大的环来，铐在我的脚上。

“脚铐？”我诧异地动了动，那东西“啪”地碎裂了，我低头看看，“呃……巧克力？”

“好可怕！这就是人的力量吗？连巧克力铐都铐不住她！”小甜点们惊慌地往后退去。

“安静！”弗洛伦丹吼了一声，严厉地瞪着我，“跟我们走一趟，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否则我们的惩罚条例不是闹着玩的！”弗洛伦丹亮了亮它那把巨大的银叉子，寒光一闪，我不禁抖了抖。

“哇，不愧是护卫队队长啊！一句话就镇住了人类呢！”小甜点们议论纷纷。

我默默跟在弗洛伦丹后面走着，看着街道上的景色，总觉得走在梦里。

琥珀色蜂蜜块地砖铺成街道，玫瑰花糖塑挤满石子糖花圃，房子是翻糖蛋糕，来来往往的是甜点小人。

这里是蛋糕的国度吗？我顺手折下一枝花尝了尝，味道和平时吃到的糖塑没什么差别。

“你先去监狱待着吧，我先去禀告栈长。”弗洛伦丹把我带到一幢巨无霸翻糖房子里，指着一个房间对我说。

哦……原来监狱是这样的啊……我默默看着芝麻糖片墙、年轮蛋糕床、提拉米苏桌椅……这样的监狱，还真是住一辈子都乐意。

我刚在软软的提拉米苏椅子上坐下，肚子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我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那个……”看管我的芝士小人正偷偷打量我，见我跟它说话它猛地抖了抖。

“那个，你们这有饭吃吗？”

“饭？”它愣了愣。

“甜点也行。”

小人惊恐地叫了声，摆着手往后退，“不不不不要吃我！我我我不好吃！”它一着急，奶黄色的芝士化了些，啪啪啪往下掉。

“哎，不会吃你的。我是说别的甜点……”看到它脸色越发难看我忙改口，“像你们的桌凳什么的，还有你们平时吃的东西。”

“我，我去拿！”它松了口气，一溜烟跑了。

过了一会儿，它提来两个小桶，我用小指钩住。还没拳头大的小桶里装满了球球状的小面团，我捏起一个闻了闻，刚刚发酵好而已，透着淡淡的酸味。

“你们就吃这个？不用烤一下再吃？”

“烤一下？”它偏偏头，疑惑不解。

听不懂么？我指着桌子，“你们这些家具从哪来的？”

“工厂啊。”它紧接着顿了顿，“不过我从来没去过，而且，好像只有栈长、护卫队和工匠可以去。”

原来如此，估计它所说的工匠就相当于人间的糕点师吧。

我刚准备再问点问题，突然听到弗洛伦丹蛋糕一声吼：“栈长来了！”平地一声雷，芝士小人吓得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我看着走进来的栈长，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一个人塑啊！用各色甜点拼搭成的人塑！均匀裹了层巧克力奶油外壳，虽是糕点拼出来的，但惟妙惟肖，远远看上去像真人一样！

“还真是人类啊。说起来好久没见过人类了……”它打量我一眼，直接发问，“你怎么到这来的？”

“我家附近新开了家布丁店，想吃布丁，但是家里烤箱坏了，就想去买一盒解解馋，结果刚进店门就发现到这里来了。”

“布丁店？店名是不是叫‘布丁驿栈？”

我努力回忆下，点点头，“好像是的。”

“真是好机会！”栈长喜形于色，“传令下去，加紧军队训练，我们将在近期完成计划。”

“什么计划？”我忍不住好奇地问。

“等会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个小小的考验。”栈长微笑起来，“你会做糕点吗？”

“会。”我不明白栈长的用意，迟疑着点头。

“这就好。”栈长的笑意更深了，“请先做一个焦糖布丁给我看看吧。”

“做……布丁？”我愣愣地盯着栈长，这算什么考验啊？

“你想知道的等你完成了我会告诉你的。现在请跟我来。”栈长把我带到了二楼一个房间，这是烘焙室，与材料间相通。我粗粗看了看，面粉黄油鸡蛋、搅拌器模具烤箱之类的一应俱全。

“下面就看你的了。”栈长拍拍我的肩膀，“我还有事，先走了，等会我再过来。”

栈长离开后，我开始忙活。

隔水蒸热白糖后倒入牛奶液溶化晾凉，搅拌进打散的鸡蛋液，过筛无泡沫后静置半小时。等待的时间刚好用来熬焦糖。

我找出手柄锅，放入白糖倒进冷水，小火加热。等到糖溶解冒泡变黄色便轻轻晃动小锅，待糖呈现出深琥珀色便熄火倒入热水，开火用木勺搅拌，等到糖液重新化成糖浆并呈现出蜂蜜光泽的琥珀色就关火，把锅放入冷水中浸着。

“呼，焦糖熬制顺利。接下来又轮到布丁啦。”

我用黄油把模具涂了一遍，往模具里倒一层焦糖，注满布丁液。为防止失手，我特意多做了几个。烤箱温度调成150度，预热十分钟后往烤盘里加热水，把布丁模具放入中层烤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很快过去，我把布丁取出来，用餐刀划一圈倒在碟子上，用小勺挖着吃。

“还好，没烤成蜂窝。”我舒了口气，这样应该可以过关了。

“完成了吗？”栈长仿佛算准了时间，笑眯眯地走了进来，看到桌上的布丁显得很满意。它端起碟子，屈起中指叩了叩碟子，“碟子敲敲，布丁快起。”栈长说完这句话便把碟子放回桌上，紧接着，碟子被琥珀色的光圈笼着，布丁颤了几颤，开始用力地像跳跳糖一样跳动起来，甚至发出了“哔哔啵啵”的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我睁大了眼睛，实在难以置信。

“只有这样才能让它整个儿的活过来啊。你们人不是说生命在于运动吗？”

原来如此。我点头表示理解。

布丁跳了大概五六分钟，跳出了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还长出了叉子手和细细的脚。

“成功了！”护卫队们不知何时都进来了，看到此景欢呼起来。

“人类就是不一样啊！”

“有人类的帮助我们就可以攻打人类世界了！”

攻打人类世界？这群甜点们做着这样的打算吗？我顿时震惊了，接着抑制不住大笑起来。

“攻打人类世界，就凭你们？你们也太逗了吧？”我眼泪都笑出来了，只好一只手捂住笑得发痛的肚子一只手擦眼泪。

“不准笑！”弗洛伦丹大声喝住我，“再笑判你一级犯罪！”

一级犯罪？听起来好严重……我急忙忍住笑，努力镇定地看着它们，“你们继续说。为什么要攻打人类世界啊？”

“人最坏了！”

“人会吃我们的同胞！”

“好过分好过分！”

卫兵们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别闹了！”栈长的声音不大却镇住了所有人，它看着我，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述驿栈的故事。

这个世界有无数个空间，人类空间、花朵空间、书籍空间、乐器空间、霓裳空间……每个空间之间有微小的缝隙出入，人类每创造出一类新物品，就会有一个空间增加新成员。布丁驿栈就是人们发明布丁时出现的，它与任何一个空间都有通道，虽然通道开启时间和方式不定，却也是各个空间的交通枢纽，又因形似布丁，便有了“布丁驿栈”这个名称。每一位新甜点来到这里都会自行拥有生命，为了更好地生存，糕点们偷偷到人间学习了制作糕点的技艺，然而糕点制作的糕点是没有生命的，因此驿栈居民很久都没有增加。

本来就这样还是没事的，关键是有甜点小人发现人类居然会吃糕点！

“难道我们的同胞只能忍受被吃掉的命运吗？难道我们要看着同胞受苦而坐视不管吗？”

甜点们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开始计划攻打人类世界，并为此对人类进行了很详尽的观察和分析。

“联通人类世界的通道很久都没有开了，现在既然已经开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闭，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而你，”栈长递来一张纸，“这是你要在五天内完成的任务。”

这是一份清单——蛋壳布丁1000个、焦糖布丁1000个、各色水果布丁共2000个、各色水果派共200个、马卡龙可颂共1500个、勃朗峰蛋糕3000个、弗洛伦丹蛋糕100个、甜点人塑10个。

“这么多！五天完成？绝对不可能！”我倒吸一口气，“对不起，恐怕我爱莫能助。”

“不用担心，我们这里的一天相当于你们的两天，而且我们的糕点师也会协助你的。”

“可是……”我还想拒绝，栈长却补了一句：“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最好还是把任务完成哦。”

“好吧……”我低下头沮丧不已，居然被甜点要挟，真是太丢脸了。为了回家，也没办法了。

后面的几天就是没日没夜地做糕点了。我一刻不停地操作，甜点糕点师给我做些蛋糕饱腹，甜点小人们跑来跑去地把新做好的糕点带到空旷的地方集中唤醒。

人的潜力真是无限大，熬了五天，之前以为不可能的任务居然如数完成了。

“不多不少。”我疲倦地说。

“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进攻。”

甜点们的作战计划是这样的——马卡龙、可颂等常见糕点装成普通蛋糕被人们带上餐桌，在人们准备吃时出其不意发动攻击；布丁利用其柔韧性和灵活性在街上滑倒行人；勃朗峰、弗洛伦丹负责冲锋、甜点人塑们负责指挥。

战斗很快要开始了。我先回到自己家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坐进一家咖啡厅，点了一杯花式摩卡和一碟慕斯，等着看好戏。邻座点了红茶和抹茶蛋糕，那抹茶蛋糕正是甜点小人伪装的，看样子无聊得很，稍微睁了睁眼睛，看到是我还调皮地笑了下，好在没被别人发现。

“叮，叮，叮。”不知从哪儿传来清脆的敲碟子声，这是战斗发起的信号。甜点小人们猛地睁开眼一跃而起，用叉子英勇地朝人类刺去。

咖啡厅一下子混乱起来，我在一旁观看，发现客人们很有意思地分成了三种。第一种是惊慌失措，打翻了碟子被糕点追得到处跑，跑出外面被等待着的布丁绊倒，狼狈得不得了。第二种是满满的好奇，把糕点提起来和它大眼瞪小眼，然后嚷嚷着要带回去当宠物，这种多是小孩子。第三种是毫不介意，照样刀叉并用淡定地把糕点解决掉。

甜点小人实在没什么攻击力，因而数量锐减，眼下占弱势的甜点小人迅速往外撤离。街上也是一片混乱，外撤的小人们对路人发起攻击，路人们躲闪不及又被布丁们绊倒，倒地的同时压扁大批布丁，不经意间还压住了英勇的小甜点，形成了人压着布丁、人踩着甜点的惨烈画面。

“为了阵亡和等着我们拯救的同胞，第二轮攻击！”栈长和其他10个人塑逆光站着，握着权杖，真是帅呆了！

这次冲锋的是芝士蛋糕，很不幸，在今天接近40度的高温下，芝士蛋糕根本寸步难行，没迈几步便接二连三地倒下。出师不利并没有影响甜点们的斗志，勃朗峰蛋糕们挥着闪亮的刀叉奔了过来，这战斗力倒是强了些，单是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吓住了不少人。人们惊慌地到处跑，一不小心也踩扁了不少战士。

“啊……”邻座的抹茶小人躲在我后面瑟瑟发抖，看着这一幕“哇”地哭了起来。

“哎，你不去战斗吗？”我这才发现它。

“我……我怕……”抹茶小人眼里流露出胆怯，“人真是……真是太可怕了。”

“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你还是回去吧，没用的，这场战役你们必输无疑。”我好心劝它。

“不！”它一脸倔强地拒绝了，眼里闪着希望的光，“护卫队队长还没出场呢！栈长也还没作战呢！我们还没有输！”

伟大的乐天派啊，你们的信心到底从哪儿来的啊……我叹着气摇摇头。

人类当然不会甘心处于被动状态，糕点师们聚在一起，用一把小小的餐刀划过糕点，轻而易举地把糕点们分解成小块，拼成各种可爱的形状送给行人，安抚行人受到惊吓的心灵。

人塑们的法杖在烈日下化得差不多了，它们叹口气，接受了战败这一事实。弗洛伦丹们还没出场呢，就接到命令回到驿栈等待下一次机会。

抹茶小人目瞪口呆，也急忙跟着回驿栈去了。

街上一片狼藉，人们费了好大劲才清理干净。关于这次甜点暴动的起因，大家议论纷纷却毫无头绪。不过像是为了惩罚甜点们的莽撞行为，人们对甜点的热情空前高涨。我想，甜点小人们做梦也想不到战争是这样的结果吧。

“布丁驿栈”小店已经消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等它再现的那天是不是第二次战争呢？

想着想着，我不禁轻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