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启蒙(外九首)

2016-05-14 02:13李郁葱
江南诗 2016年6期
关键词:叶子

不能放大了看,比如从天文望远镜里

我读到阴影、陨坑,远没有那么浑圆。

预料中的荒凉,像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时间中的伤痕,或者是

那些给予我们想象的动力:砍树的人

荏苒在光阴中起舞的人,还有

那些被封闭了言语寻找一种表达的人

这样的脸庞在秋风中呈现,窗前

明月光:一个在月光中游泳的人

被太阳所灼伤,秘密的伤害

起伏于我们被安静了的生活,

在雾霾和灯光所遮蔽了的时间里

我们看到这昏黄的一枚,始终

在抬头之处,卡着我们的喉咙,仿佛

可以展开一个时代滚滚的雄辩

我们推敲它的壮阔,却忽略了距离

在风被折叠的夜晚,体内的月色流出

在这条视野所能归纳的街道里

是否有着一致的秋凉?凉下来的季节

把粮食种植到月亮之上,更多的饥饿

当它静,在古老的智慧中收获;

动,像一只消失的兔子。秋渐深了……

那是它们的气象,在此刻

这些拼图,我们想象中的模样

变幻成另外一种光阴

我们得到和失去的

缺失的时间,或许只是

在冰激凌的暴力中所体现的

如果是一片游移的影子

像凸显的喉结,暗示这性别的差异

我们最大声的地方恰恰是沉默

云无心,但可以看很久

突然间的欣喜,突然间的失落

突然间它有猛虎般的暴躁

我们说得更久一点吧

这云的年代,像是在高空

贴着几厘米厚的玻璃:我看见风

但能够勾勒出大地吗?

那片浑浊和无常,在那高度里

有一刻它会为君倾盆落

像泪水,我们终究不曾转身

在一个坚定的地方化作虚无:

这云所递出,我们常常的遥迢

拔牙记

无用之物。钳子轻轻的敲击

有着空洞的回音,它并不带来记忆

正如它从无咀嚼的经验

在我年岁渐长之时,它是一个礼物

仿佛标志着一种人生智慧的抵达

但那么多年,在懵懂和明白之间

它耗尽了耐心:另一侧的那颗

数年前已被拔去,一个浩大的工程

像是对城墙的拆毁,它牢牢占据着牙床

并不想抽身而去,那声响,至今

还让我心有余悸,撬动它

这世界微妙的颤抖。而一个没有实现的梦想

忘记它最初到来的缘由,

这一个下午,我被它拔出后的空虚

煎熬,像是一段闲暇而浪费的时间

带给我美好的记忆,那个时候

它在托盘里,丑陋、沉默,它的影子

和我闭嘴缄口的样子出奇地默契

——在我年岁渐老之际,它是一种脱离

形成一个空洞,虽然被填满

好像它从没存在,我却得慢慢习惯

好像我早已习惯于它的无用

无花果之夏

似乎还在开始之时,一个圆满

从果实退回到花朵,从花朵

退回到树枝,退回到

那刚刚孕育的时刻:最初,

在我们看到之时,甚至没有花

只是我们的想象,而花,盛开在

内部的秘密里,也许是盛大的

或者是沉默的一种,我们看到它的抵达

一个世界的小,自有它幽深的花径

如果我们已经汲取了那广阔

一粒沙中的宇宙,芳菲之初

夏天的脾气从内而外

像一个人的甜,交换着他缤纷的泪水

那是一间饥饿的银行吗?

我们储蓄着的,翻到了负利率

果实依然托住那稳稳的树枝

是阴凉赋予我们过于旺盛的阳光?

夏日的舞蹈在干涸和煎熬中

但它绽开,呈现这世界的低语

如果我有着开始时的耐心:我栽下它。

胡杨树下数叶子

像是柳叶,像是榆叶……

也像是一枚枚刺破了阳光的刺

以五种或六种的姿态

狭长、圆润

呈现一个完整的它:尽管临近于沙漠

它是一个符号,在我们旅游的中途

或者驻足休息的时候

我看见它,在旅游画册上,让人惊讶于

它的顽强,像是一种暗喻

我们习惯于看它挺立着,

已经死了,但并不倒下:

它的姿态像是一丛燃烧着的火

凝固的音符,方便

我们的弹奏,从弱到强,或者从黑到白

我们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种旋律

常常,我们忘记它曾经茂盛的绿荫

曾经吹得风哗哗响——

一棵死了,一棵活着

死了的那棵说是因为洪水

度过了那么多的干旱这一次它喝得太多

沙漠里的洪水,多么荒谬的现实

呈现于我们的视野

如果看得足够的远,我们能否试一试

这样的陡峭,在我们足够的生命里

我们有多少不同形状的叶子

对应于春夏秋冬?

假如是出于我们的伪装,

生命如此辛苦,在细小的颤栗中

它给我这些不同的面庞

每一个度过或邂逅的时日,偶尔想起

但多数我已经忘记,像此刻

说过的每一句话

风轻轻起的涟漪,扩大在叶子和叶子之间

坚硬的阳光砸着每一片叶子

砸在我们的脸上。

帕米尔高原上的早晨

我没有听到鸟鸣,只有无边的寂静

这寂静像是一座房屋

让我还沉浸于夜色中的睡:无声的睡

有着死亡的色彩,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一个故人,跨越帕米尔高原,

当年,和现在,高原并不曾改变

但我只是旅游,从平原蜿蜒而来

他,带着远离故土的感受,又仿佛是归途

我在院子里怀念了一下。当风

吹得这树木发出嗦嗦声,像是

来自于黑暗中的召唤:

和其他动物一样

我害怕死,尤其是无缘无故的死

稀薄的空气中,假如我读到那些

死得比风还轻的消息,我没有声音

也没有发出声音的冲动。

高原如鹰,俯瞰着时间和它的涟漪

万物:这些颓杞的土城,这些草原

这些冰川、缄默的山坡和雪的影子

它们勾勒这人间那么朴素的脸

并允许我这样走来走去,但用这样的无声

让我在这个早上哀悼那些离开的人

榨汁机

它是多么的奇妙,当刀片

藏身于体内,它的锋利是一种延展

把一切都粉碎,但它保持着完整

巨大的震颤表达着它莫名的兴奋

我们喂食它西瓜、苹果

或者更多的水果和那些坚硬的果实

而它并非秋天,它只是

一个中转站,让小狗好奇地摇着尾巴

是不是把一切变得容易了?

肯定有人不这么想,它的饕餮

来自于它对事物的遗忘:

像爱,多久前,我们曾彼此奉献

有一天那个擦肩而过的人

让我嗅到熟悉的气息,事物模仿着

事物,而遗忘也一样模仿着遗忘

如果说在时间中我还不曾改变

那只是衰老还没有递过它的果汁

它会坚持递出,多么棒的礼物

混合着那些奇异的口感,让味蕾

选择着舌尖的喜好,最终却一饮而尽

此刻,我掺了些水

为了让它更好的流出。在被打碎后

它愈合成一种新的食物,但保持着

刀片的锋利,传染给了我

或唐璜年老时

——一首为朋友而写的打油诗

年近六十,他居然还能梦遗

居然!

像是童年的捉迷藏中被自己找到

在离家一周后,当陌生的城市

像一个陌生的女人接纳了他

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岁月漂浮

仿佛都不曾属于自己

有一天他回顾往事,带着眺望的微茫

在那孤独的地方,他用说话

掩饰内心的沉默:像一头公牛一样

但现在,老人的气息犹如潮水般汹涌

年华老去,如果爱的能力日渐消散

他藏着岁月的馈赠,

像是爱的真谛在于做

在一张床上制造出全部的世界

爱并不独特,也没有智慧可以塑造

瞬间全部的快乐,那么由衷

时间里所有隐秘的花

现在

他回到少年,呵,这脱窍而出的

少年的心,让时间遗忘了他的年龄

在天色将明之际

这勃起,原来是如此的倔强!原来它

追随着我们的一生——

沿着夏夜的街道走向郊野

我们可曾抬头看到过这样的星光

并且能够辨认出它们的位置?晦暗之夜

如果我离开自己远远的

这样一个郊野,这样的陌生里

像河道上垂钓中的人:突然的收获

也有人两手空空,漏下风之轻微——

当一个低语被夜色欠身的蓝所打动

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早已在时间里消失

但记住那些来者,他们敲响过

我每一年的门牌,在这条街道上

即使繁星灿烂,我喜欢过的星空却不多

当星光交错,像筛子摇晃,

是怎么样的夜晚,被寂静和咆哮

反复编织?能够以夏季的名义

给我们一个肯定,一条收敛了的路

像女性微妙的曲线,奉献于

视觉的光彩,而我

能够开始于这条街道的每一处:入口。

夏日视觉的下限

那么会有一根孤独的冰棒的融化,那么

比一支甜筒软去的速度更快,那么是剖开的西瓜

贡献那红瓤里的甘甜:大地的阴影

这座城市的燥热,我们看到玻璃的魔术

城市在楼与楼之间繁殖,我们

这些生存者,奇怪的听到飞机的嗡嗡声

像一个奇迹的展现,马路被卷起来

抛入这世界的洪荒。世界原本的模样

在事物与事物之间,在重量和重量之中

优美的抛物线?或者是

没入水面的游泳,在回头的张望里

看见浩瀚夜空的沉重,赋予我们速度

多么像一个运动会的花絮,失去的

比得到本身有着更加的庄严

或者像一场众口传播的偷情,他

还是他?她还是她?夏季的暴力

遮蔽这时光隐秘的秩序,但黄昏时

如果有滂沱为我展开郊野的万花筒

远方,视觉所及之处,仅仅是我们看见的

作者简介:李郁葱,上世纪70年代初生于浙江,90年代开始写作,陆续出版有诗集《此一时 彼一时》、《浮世绘》等多种,入选多种选集。现在杭州媒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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