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放大了看,比如从天文望远镜里
我读到阴影、陨坑,远没有那么浑圆。
预料中的荒凉,像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那些时间中的伤痕,或者是
那些给予我们想象的动力:砍树的人
荏苒在光阴中起舞的人,还有
那些被封闭了言语寻找一种表达的人
这样的脸庞在秋风中呈现,窗前
明月光:一个在月光中游泳的人
被太阳所灼伤,秘密的伤害
起伏于我们被安静了的生活,
在雾霾和灯光所遮蔽了的时间里
我们看到这昏黄的一枚,始终
在抬头之处,卡着我们的喉咙,仿佛
可以展开一个时代滚滚的雄辩
我们推敲它的壮阔,却忽略了距离
在风被折叠的夜晚,体内的月色流出
在这条视野所能归纳的街道里
是否有着一致的秋凉?凉下来的季节
把粮食种植到月亮之上,更多的饥饿
当它静,在古老的智慧中收获;
动,像一只消失的兔子。秋渐深了……
云
那是它们的气象,在此刻
这些拼图,我们想象中的模样
变幻成另外一种光阴
我们得到和失去的
缺失的时间,或许只是
在冰激凌的暴力中所体现的
如果是一片游移的影子
像凸显的喉结,暗示这性别的差异
我们最大声的地方恰恰是沉默
云无心,但可以看很久
突然间的欣喜,突然间的失落
突然间它有猛虎般的暴躁
我们说得更久一点吧
这云的年代,像是在高空
贴着几厘米厚的玻璃:我看见风
但能够勾勒出大地吗?
那片浑浊和无常,在那高度里
有一刻它会为君倾盆落
像泪水,我们终究不曾转身
在一个坚定的地方化作虚无:
这云所递出,我们常常的遥迢
拔牙记
无用之物。钳子轻轻的敲击
有着空洞的回音,它并不带来记忆
正如它从无咀嚼的经验
在我年岁渐长之时,它是一个礼物
仿佛标志着一种人生智慧的抵达
但那么多年,在懵懂和明白之间
它耗尽了耐心:另一侧的那颗
数年前已被拔去,一个浩大的工程
像是对城墙的拆毁,它牢牢占据着牙床
并不想抽身而去,那声响,至今
还让我心有余悸,撬动它
这世界微妙的颤抖。而一个没有实现的梦想
忘记它最初到来的缘由,
这一个下午,我被它拔出后的空虚
煎熬,像是一段闲暇而浪费的时间
带给我美好的记忆,那个时候
它在托盘里,丑陋、沉默,它的影子
和我闭嘴缄口的样子出奇地默契
——在我年岁渐老之际,它是一种脱离
形成一个空洞,虽然被填满
好像它从没存在,我却得慢慢习惯
好像我早已习惯于它的无用
无花果之夏
似乎还在开始之时,一个圆满
从果实退回到花朵,从花朵
退回到树枝,退回到
那刚刚孕育的时刻:最初,
在我们看到之时,甚至没有花
只是我们的想象,而花,盛开在
内部的秘密里,也许是盛大的
或者是沉默的一种,我们看到它的抵达
一个世界的小,自有它幽深的花径
如果我们已经汲取了那广阔
一粒沙中的宇宙,芳菲之初
夏天的脾气从内而外
像一个人的甜,交换着他缤纷的泪水
那是一间饥饿的银行吗?
我们储蓄着的,翻到了负利率
果实依然托住那稳稳的树枝
是阴凉赋予我们过于旺盛的阳光?
夏日的舞蹈在干涸和煎熬中
但它绽开,呈现这世界的低语
如果我有着开始时的耐心:我栽下它。
胡杨树下数叶子
像是柳叶,像是榆叶……
也像是一枚枚刺破了阳光的刺
以五种或六种的姿态
狭长、圆润
呈现一个完整的它:尽管临近于沙漠
它是一个符号,在我们旅游的中途
或者驻足休息的时候
我看见它,在旅游画册上,让人惊讶于
它的顽强,像是一种暗喻
我们习惯于看它挺立着,
已经死了,但并不倒下:
它的姿态像是一丛燃烧着的火
凝固的音符,方便
我们的弹奏,从弱到强,或者从黑到白
我们找到自己所需要的那种旋律
常常,我们忘记它曾经茂盛的绿荫
曾经吹得风哗哗响——
一棵死了,一棵活着
死了的那棵说是因为洪水
度过了那么多的干旱这一次它喝得太多
沙漠里的洪水,多么荒谬的现实
呈现于我们的视野
如果看得足够的远,我们能否试一试
这样的陡峭,在我们足够的生命里
我们有多少不同形状的叶子
对应于春夏秋冬?
假如是出于我们的伪装,
生命如此辛苦,在细小的颤栗中
它给我这些不同的面庞
每一个度过或邂逅的时日,偶尔想起
但多数我已经忘记,像此刻
说过的每一句话
风轻轻起的涟漪,扩大在叶子和叶子之间
坚硬的阳光砸着每一片叶子
砸在我们的脸上。
帕米尔高原上的早晨
我没有听到鸟鸣,只有无边的寂静
这寂静像是一座房屋
让我还沉浸于夜色中的睡:无声的睡
有着死亡的色彩,像是一个遥远的梦
一个故人,跨越帕米尔高原,
当年,和现在,高原并不曾改变
但我只是旅游,从平原蜿蜒而来
他,带着远离故土的感受,又仿佛是归途
我在院子里怀念了一下。当风
吹得这树木发出嗦嗦声,像是
来自于黑暗中的召唤:
和其他动物一样
我害怕死,尤其是无缘无故的死
稀薄的空气中,假如我读到那些
死得比风还轻的消息,我没有声音
也没有发出声音的冲动。
高原如鹰,俯瞰着时间和它的涟漪
万物:这些颓杞的土城,这些草原
这些冰川、缄默的山坡和雪的影子
它们勾勒这人间那么朴素的脸
并允许我这样走来走去,但用这样的无声
让我在这个早上哀悼那些离开的人
榨汁机
它是多么的奇妙,当刀片
藏身于体内,它的锋利是一种延展
把一切都粉碎,但它保持着完整
巨大的震颤表达着它莫名的兴奋
我们喂食它西瓜、苹果
或者更多的水果和那些坚硬的果实
而它并非秋天,它只是
一个中转站,让小狗好奇地摇着尾巴
是不是把一切变得容易了?
肯定有人不这么想,它的饕餮
来自于它对事物的遗忘:
像爱,多久前,我们曾彼此奉献
有一天那个擦肩而过的人
让我嗅到熟悉的气息,事物模仿着
事物,而遗忘也一样模仿着遗忘
如果说在时间中我还不曾改变
那只是衰老还没有递过它的果汁
它会坚持递出,多么棒的礼物
混合着那些奇异的口感,让味蕾
选择着舌尖的喜好,最终却一饮而尽
此刻,我掺了些水
为了让它更好的流出。在被打碎后
它愈合成一种新的食物,但保持着
刀片的锋利,传染给了我
或唐璜年老时
——一首为朋友而写的打油诗
年近六十,他居然还能梦遗
居然!
像是童年的捉迷藏中被自己找到
在离家一周后,当陌生的城市
像一个陌生的女人接纳了他
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岁月漂浮
仿佛都不曾属于自己
有一天他回顾往事,带着眺望的微茫
在那孤独的地方,他用说话
掩饰内心的沉默:像一头公牛一样
但现在,老人的气息犹如潮水般汹涌
年华老去,如果爱的能力日渐消散
他藏着岁月的馈赠,
像是爱的真谛在于做
在一张床上制造出全部的世界
爱并不独特,也没有智慧可以塑造
瞬间全部的快乐,那么由衷
时间里所有隐秘的花
现在
他回到少年,呵,这脱窍而出的
少年的心,让时间遗忘了他的年龄
在天色将明之际
这勃起,原来是如此的倔强!原来它
追随着我们的一生——
沿着夏夜的街道走向郊野
我们可曾抬头看到过这样的星光
并且能够辨认出它们的位置?晦暗之夜
如果我离开自己远远的
这样一个郊野,这样的陌生里
像河道上垂钓中的人:突然的收获
也有人两手空空,漏下风之轻微——
当一个低语被夜色欠身的蓝所打动
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早已在时间里消失
但记住那些来者,他们敲响过
我每一年的门牌,在这条街道上
即使繁星灿烂,我喜欢过的星空却不多
当星光交错,像筛子摇晃,
是怎么样的夜晚,被寂静和咆哮
反复编织?能够以夏季的名义
给我们一个肯定,一条收敛了的路
像女性微妙的曲线,奉献于
视觉的光彩,而我
能够开始于这条街道的每一处:入口。
夏日视觉的下限
那么会有一根孤独的冰棒的融化,那么
比一支甜筒软去的速度更快,那么是剖开的西瓜
贡献那红瓤里的甘甜:大地的阴影
这座城市的燥热,我们看到玻璃的魔术
城市在楼与楼之间繁殖,我们
这些生存者,奇怪的听到飞机的嗡嗡声
像一个奇迹的展现,马路被卷起来
抛入这世界的洪荒。世界原本的模样
在事物与事物之间,在重量和重量之中
优美的抛物线?或者是
没入水面的游泳,在回头的张望里
看见浩瀚夜空的沉重,赋予我们速度
多么像一个运动会的花絮,失去的
比得到本身有着更加的庄严
或者像一场众口传播的偷情,他
还是他?她还是她?夏季的暴力
遮蔽这时光隐秘的秩序,但黄昏时
如果有滂沱为我展开郊野的万花筒
远方,视觉所及之处,仅仅是我们看见的
作者简介:李郁葱,上世纪70年代初生于浙江,90年代开始写作,陆续出版有诗集《此一时 彼一时》、《浮世绘》等多种,入选多种选集。现在杭州媒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