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岸的诗

2016-05-14 09:04芦苇岸
西湖 2016年6期
关键词:强哥苍耳火车

芦苇岸

给你以苍耳

我要在秋天写它,这不深奥

在你不曾走过的田埂上

它被我们恶俗地呼叫——

耳珰草!常思菜!羊负来

虱麻头!粘粘葵!白痴头婆

白猪母络!刺儿颗

道人头!狗耳朵!油巴子

毒性大,死猪,死牛

贪吃的牲畜对它有研究

一年生草本,叶卵状三角形

子表密生细毛,像地虱子,有钩刺

我们打猪草的弯刀也怕它

它得意,长到一米高

在杂草里鹤立鸡群

它善于利用我们的勤快

巴在裤腿上,然后被情绪摘除扔掉

开辟新的作案现场

要是你想有一颗热爱大地的心

就给你以苍耳

从做草木的帮凶开始

秋夜月儿明

秋夜,板着一张拧得出水的面孔

黑暗在干枯的草木下滚动

远处的河流,没了白天的脾气

偶尔有夜行的轮船,鸣响一两声汽笛

然后沉寂,不知开没开走

岸上的土丘,被月光浇了一头雾水

久久地,不肯散去

土丘上站着一个人,头发上,睫毛上

已经结满了一层薄霜

他眼里的天上月亮,像一滴饱满的泪水

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船上游移的灯火,不知所终

而河水,依旧默默地在夜色里穿梭

在洒满月光的大地上

有时快,有时慢,偶尔激起的浪头

落在他的心上。一个

被月光灌醉的人,只有月亮才能喊醒

替身

从车站出来,我看见

戴鸭舌帽的人拉低了帽檐

好像不来这一下,我和身边的人

就不可能注意他。事实上

除了我,身边无人瞥他一眼

很多人迅疾闪过我身边,去到入口

他们宁愿堵在那里

也不愿像我一样驻足费神

我不能在滚滚红尘中收起

被日光照斜的身影

因为我的脚步被前行的人流撵着

每一步都踩在虚空中

又没有哪一步,被迎面的风撂倒

那个戴帽的人

似乎愿意一直把巨大的假象

顶在头顶,让我不得不相信

他真的是靠传说中的某种手段活着

就像他精致得有些模糊的欲望

连一根稻草,也不可能

接住就要落下的霜花

在生活的窄道上,连喘气也够呛

我需要一个暗示,站在背阴处

以不屑的口吻宣告世人——

不合时宜的人只养得起替身

活在没有大胸怀的时代

一件小事足以让我掌控不住一生

一个人的北伐

出租车在京郊的高速公路上疾驰

像一把剃须刀起走两旁的秋色

看不到南飞的雁阵,我想我会在这里

度过乏味但清醒的时辰

我将抱在胸前的手放下

我知道这个橘子的此刻大于我的重量

因此,我琢磨着怎样打开它

它充满水分的光洁精致而性感

让我在轻快中走神

——护栏外快闪的红叶啊,没有尽头

不用问,我已经触到它的痛了

在我指尖,冰凉的瞬间,无比珍贵

我知道前方就藏在它的酸里

那么,我的小心翼翼

不需要解释,如此实在而美好

我和它同时被一辆陌生的出租车运载

在未知的方向,在被你的猜测中

八两白酒,醉出一场大雪

只有喝到断片,才有资格质问

——我从哪里来……

在密云,夜晚是一壶低温的烧酒

鼾声可以忽略不计,因为

路上的积雪没有提前告知

朋友们不在醒来的身边

一碗水和雪的关系,暧昧,但不蹊跷

我是在半夜里摸到自己的肉体

好像被灵魂丢弃,幸好又被找回

那段时间仿佛都交给了腹稿

泡在茶水里的曹国军给我计量

才八两白酒,好意思醉出一场大雪

但窗外的屋顶和大地

白茫茫……眼睛筛子一样滚落野外

百合园的树被雪压倒了一棵

只是那最美的咔嚓声,听不到了

树的伤口顶着雪,像顶着

我来不及喊给北国的梦呓

在女儿的婚礼上

他牵着女儿,在追光和乐声里站定

这一刻,比一场恋爱漫长

这一刻,比地毯的红,有着更强烈的冲动

他在女儿的浅笑中短暂安静

女儿的婚纱,洁白如幸福奔涌

一条小河就这样流经身旁

浪花的欢悦,溅湿他胸口的插花

他知道彼岸那个受他托付的男人

已经看准女儿的手

而看得准,就对了

“今天,我实在太紧张了……”

他重复着这么一句,整个舞台

被来宾们的目光托起来,在河面上漂

只有他知道河水的温度

和自己的心血,怎样让女儿变成了新娘

无所事事的时辰

没事的时候,我和强哥就趴在山坳上

看火车。我们最喜欢那一声长长的“呜”

然后就是屏住气看火车钻出隧道

像一头偷吃庄稼的豪猪。这个比喻似乎

又不对,因为火车很长

长得我们紧盯着的眼睛流出泪水

渐渐地,我发现只要看到火车从洞里出来

强哥的眼里就会流泪

然后,他就会背过身来

看高天上的鹰发呆,直到山阴

慢慢涂掉天上的鹰影

再后来,强哥的眼就会直定定盯着

车头呼啸而去的远方……这时

他已长出小胡须的嘴唇就会绷得很紧

像一个志得意满的人

有一天,他撇下我,爬上了火车

失联这些年,像晃了晃就落下的乌桕叶

我从未停止向世界表明内心的黑暗

从山脚到山顶

我依次经过矢车菊、牛蒡草、红豆和荨麻

最近的一次,我惊飞了山鸡

在芭茅深处,还有许多小兽瞪着眼睛

距我数丈开外的那棵古松

树干上的纹路裂开了,有点深渊的感觉

像我心里的黑暗,深不见底

我担心什么时候,裂纹在我体内炸响

走走停停,患得患失

当我登上山顶的时候

天色已暗,山风吹起来

依次吹过矢车菊、牛蒡草、红豆和荨麻

山鸡此起彼伏地惊飞

小兽们的眼睛,游移不定

古松摇晃着高大的枝丫,我怕初升的弯月

也会被摇下来

摇下来!我就是黑暗的本源,无可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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