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调”的人防办副主任出事了

上官新华 何家欢

人防工程作为城市建设中的重要一环，丝毫马虎不得。但在杨海那里，只要收了人家的钱，不该减的可以减，不该免的可以免，本应严格执行的标准都可网开一面。据统计，杨海在担任天津市人防办副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先后31次收受18名开发商贿赂，共计人民币684万元。

成立“1·21”专案组

2014年1月21日，天津市和平区检察院反贪局的侦查员们正在紧张忙碌着手头的案件，一个紧急会议把大家召集起来。原来，天津市检察院当天将市纪委移送的天津市人防办副主任杨海受贿案件线索指定和平区检察院办理，并命令立即开展工作。會上，和平区反贪局决定，抽调精干力量，组成一个“1·21”专案组，全力查办该案件。当天下午，专案组组长带领首批专案组成员赶赴天津市纪委，“1·21”专案大幕由此拉开。直到赶到天津市纪委，专案组见到纪委的人以后才了解到基本案情。原来，专案组此行要查办的是天津市人民防空办公室副主任杨海。此时，市纪委已经根据群众举报，在掌握初步证据的基础上，将杨海“双规”。

专案组首先翻阅了由纪委提供的杨海的案卷材料，对杨海的情况有了初步的了解。杨海1954年9月8日出生，河北省阜城县人。中学毕业后参军入伍，在解放军某部服役。1992年8月，38岁的杨海从部队转业后被安置到天津市人民防空办公室。工作伊始，他每天早来晚走，业余时间几乎都是用来“啃”书本，领导和同事们无不对这个聪明能干、讨人喜欢的小伙子竖起大拇指。

付出终有回报。在组织的关怀和个人的努力下，杨海很快走上了领导岗位，先后担任市人防办指挥处副处长、财务处处长。2001年4月，杨海登上了人生权力的巅峰，出任天津市人民防空办公室副主任（副局级）。

人防办的主要工作是建设人防工程，人防工程是用来防空袭、防生物化学武器、防核武器的。人防工程和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息息相关，国家设立人防办公室是为了监督人防工程建设，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可是在当时，人们的人防意识比较淡薄，人防费经常收不上来。在房地产开发商、开发建设单位的眼里，人防部门是可有可无的，人防审批手续更是可有可无了。即使没有人防审批手续，也可以把其他行政审批手续办齐全，不影响开工建设，也不影响将来卖房。

为了扭转这种被动局面，杨海下基层搞调查研究，向有关部门提交报告，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在他的努力下，天津市人防建设在短短几年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防费收缴率连年提升，位居全国前列。而且，人防工作日益规范。现在，人防是第一关。如果没有人防办的审批手续，其他手续一律不给房地产开发商办，包括规划许可证，更不用说将来卖房了。人防办也一下子从“冷衙门”变成了受人追捧的“香饽饽”。

作为从部队转业到人防办的干部，杨海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可是，面对上级领导和社会各界的赞誉，杨海并没有感到满足，相反，觉得自己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人的思想一旦发生变化，就难以克制自己。杨海开始追求享乐。用他自己的话说：“在工程项目做下来后，我确实付出了心血，也出了力气，所以，工程老板‘分给我一些‘利润也是合情合理的，是我该得的。我收的那些钱财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都是老板们主动自愿送来的，对国家财产又没造成什么损失，就算出了事，有什么可怕的？ ”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从收受开发商第一笔贿赂开始，杨海就一步步滑向犯罪的深渊。

受贿684万元

天津融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李鹏程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多年。2002年，融创公司准备开发“时代新城”项目，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人防工程审批手续报上去很长时间，却迟迟没有批下来。李鹏程先是在一位熟人的介绍下与杨海拉上了关系，然后经常请杨海吃饭，联络感情，加深印象。2003年春节前的一天，李鹏程来到了杨海的家。“杨主任平时对我们公司很关照，我来拜个年，看看领导，也没买什么东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李鹏程边说边把一个装有5万元钱的信封放在茶几上，简单寒暄几句就告辞了。杨海对李鹏程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过完春节上班后，杨海指示下属“融创公司的手续给抓紧办一下”。很快，“时代新城”项目得以开工。

2004年5月的一天，李鹏程请杨海吃饭，饭后开车送杨海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杨海“无意中”说起自己姐姐杨萍家房子的面积太小，居住环境太差，要是有一套大点的房子就好了。李鹏程心领神会，立即讨好地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姐姐可以到我的公司看一看，看好哪套房子告诉我一下，我帮你打个折扣。”

几天后，李鹏程就接到了杨海的电话：“我姐姐在‘时代新城看好一套房子，房子不错，就是买房子的钱还差点。”

“钱不是问题，只要你姐姐相中就行，我给你‘内部价。”

李鹏程说到做到。最终，融创公司将“时代新城”1号楼1单元1501室商品房以超低价格卖给了杨海的姐姐杨萍，“内部价”与市场价相差63.4万元。李鹏程事后对办案检察官说：“像杨海这种人，我们做生意的得罪不起。他随便找个借口，把你卡一下，公司连门都开不了，他张口要钱要房，我不得不给啊。”

天津兴旺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姜明涛与李鹏程一样，也深谙经商之道。先是请杨海吃饭，增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2005年5月的一天，姜明涛给杨海打电话说：“杨主任，你在哪里？我有事想找你。”杨海回答：“我在办公室，有事就来吧。”姜明涛开着车来到办公楼，提着20万元现金进了杨海的办公室，把装钱的袋子放到墙角说：“杨主任，给你带了点土特产，表达我一点心意。”

杨海知道姜明涛无事不登三宝殿，把姜明涛让在沙发上坐下：“姜总，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姜明涛回答：“我们公司开发了兴旺温泉花园住宅小区，但是成本太高了，希望杨主任协调一下，帮我们公司减免点人防费。”杨海说：“兴旺温泉花园这个项目我了解，你放心，回头我找人办一下。”

谈完事，姜明涛就走了。杨海也没在意那个袋子，过了几天，杨海觉得袋子放在办公室不太雅观，就提到里间的休息室。进休息室打开袋子一看，杨海有些惊奇，里面装的不是土特产，全是人民币，数了数，20万元。杨海反锁上办公室的门，把钱放进休息室的保险柜里。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杨海很快与人防办进行了联系，以扶持企业发展为名，对“兴旺温泉花园”住宅小区的部分人防费进行了减免。“兴旺温泉花园”住宅小区建成完工后，杨海又找到姜明涛，以超低价格购买了小区内“林语居”2-3、2-4号两套别墅，“内部价”与市场价相差140万元。

为了人防工程上的事情，天津泰达和泓置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张国力也没少“麻烦”杨海。2006年6月，天津泰达和泓置业有限公司开发了“瞰海新居”项目，因为人防工程建设不达标，项目无法通过验收。张国力经人介绍找杨海帮忙，在杨海的关照下，该项目很快得以完工。为表示感谢同时希望继续得到关照，张国力从2006年中秋节开始到2009年中秋节前，在节假日分4次共送给杨海人民币20余万元。

人防工程作为城市建设中的重要一环，丝毫马虎不得。但在杨海那里，只要收了人家的钱，不该减的可以减，不该免的可以免，本应严格执行的标准都可网开一面。据统计，杨海在担任天津市人防办副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先后31次收受18名开发商贿赂，共计人民币684万元。

从巅峰到谷底

2014年，杨海突然从人生的巅峰跌到谷底。天津市纪委接到群众关于杨海利用职权索贿、受贿的举报材料，随即展开调查。在掌握初步证据后，纪委工作人员找杨海谈话。经过一番较量，杨海交代了部分问题，随即被“双规”。案件移送到天津市和平区检察院后，“1·21”专案组翻阅了由纪委提供的杨海的案卷材料，发现杨海在被“双规”期间，仅交代了3起共计14万元的违纪问题。

杨海在人防办工作多年，系肩负着国防安全、城市建设重任的局级领导干部，位高权重，难道就这点问题？专案组在吃透案情的情况下，与纪委的办案人员一起提审了杨海。

杨海眯缝着眼睛，耸着肩膀，环顾四周，极力掩饰对陌生环境的抵触，继而挤出生硬的笑容，定睛望着纪委和检察院的办案人员。办案人员没有发话，现场气氛紧张凝重。被“冷落”一阵后，按捺不住的杨海笑眯眯地问：“你们请我来有何指教？”办案人员摊开卷宗，开门见山向杨海发问：“从我们掌握的证据看，你在工作中有经济问题。”

杨海腾地站起来：“这是陷害，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对我栽赃。”见办案人员认真倾听记录，杨海饶有兴致地讲起了自己的光辉历程。说起自己的光辉履历，杨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与杨海侃侃而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谈到自己的经济问题，杨海就闭口不言。最后说累了的杨海开始沉默不语了，对办案人员的提问三缄其口，只是不时地询问时间。他高傲地宣称：“我的问题都已经向纪委讲清楚了，我是清白的。”第一次审讯由此陷入僵局。

“1·21”专案组的办案人员没有灰心，决定采取扩展侦查对象的策略，将杨海及其近亲属列入侦查范围，以此作为发现新线索的有效途径。专案组兵分两路，一组对杨海及其近亲属的银行、证券资产进行全面调查，发现杨海的家庭金融资产明显高于其正常的家庭收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另一组对杨海及其近亲属的房产情况进行全面调查，发现杨海及其近亲属名下有多处豪宅，其中7处房产的购买价格明显低于市场价格，存在差额受贿问题。

侦查方向明确以后，“1·21”专案组立即展开行动。杨海受贿一案涉及范围广、时间跨度大、取证难度高。该案共有三十多个证人，遍布全国各地，多为开发项目老板。他们与杨海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很多人不愿意说出真相。办案检察官不得不进行大量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持之以恒，打了多场攻坚战，终于掌握了杨海受贿的铁证。

经过充分准备、已有十足把握的侦查人员再次提审杨海。远远地从监室走出来，杨海的身材明显消瘦了许多，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扬的神情。半是惊恐，半是迷惑，坐在椅子上的杨海竭力掩饰着内心的焦躁和不安，但并不成功，豆大的汗珠还是不断地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

提审从上午开始，审讯工作并不順利。侦查人员先对杨海进行了耐心细致的法律、政策教育，但杨海仍抱着侥幸心理，只是避重就轻地交代了曾接受过开发商宴请、收受过烟酒和土特产品等事实，对自己的主要经济问题闭口不谈。

接触过形形色色职务犯罪嫌疑人的专案组组长告诉记者，杨海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他非常善于揣摩办案人员的心理，检察官提出的问题他会甄别出意图，时刻保持“警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已经接近傍晚了，杨海对自己的罪行始终矢口否认、百般推诿。不过，他一直不敢正视侦查人员的眼睛，这充分暴露了他的心虚和畏惧。

“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的提审就到这里，你再回去考虑考虑。不要忘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所作所为是有证据可以证明的，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证据都在那里，希望你不要错过坦白从宽的机会。我不妨先向你透露一点，李鹏程和姜明涛，这两个人你都认识吧？还有很多人，包括张国力，他们都向检察机关坦白了一切。”侦查人员边说边扬了扬手中的材料。

杨海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支支吾吾地说：“你们先别走，我再想想，我再想想，想好了我就，我就……”又挣扎了一会儿，杨海终于抵受不住压力，供认了自己涉嫌受贿的全部犯罪事实。

杨海被刑事拘留后，原本平静温馨的家庭，顿时乱成了一团：妻子整日以泪洗面，精神恍恍惚惚；女儿时常从睡梦中惊醒，大声追问爸爸何时回来；年近八旬的母亲，呆呆地坐在窗口，盼望儿子早日归来……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顷刻之间支离破碎。

在高墙铁窗内度过余生

2015年7月3日一大早，天津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门前就拉起了黄色警戒线。天津市人防办副主任杨海受贿一案，在这里公开开庭审理。肥大的“天津看管”黄色背心套在杨海身上，使他的身材显得更加矮小。一进入法庭，他的目光就紧紧锁定在旁听席上。他在找寻什么人，无人知晓，但他眼神中的那种期盼、渴望却让人印象深刻。在法庭调查过程中，杨海的声音一直很低沉，看得出来情绪很低落。

检察机关指控，杨海在任天津市人防办副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便利，先后31次收受18名开发商贿赂，共计人民币684万元。

杨海对检察机关的指控予以否认。他认为自己及其近亲属名下7处房产的购买价格低于市场价格，是开发商正常打的商业折扣，不是差额受贿，不构成受贿罪；收受的部分贿赂款与职务无关；收受的钱款中，有一部分是借款，应属民间借贷。

针对这些辩解，公诉人援引事实和法律进行了有力反驳。在庭审过程中，杨海的家人始终安静地坐在旁听席上，杨海不时回过头十分伤感地看着家人，似乎有话要说而又不能说。随着一声重重的法槌声，站在被告席上的杨海神情落寞、心事重重，缓缓抬头望向正在宣读判决书的审判长。“被告人杨海犯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审判长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击打着被告人杨海和旁听席上其家人的神经。此时，杨海及其家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如雨下……

庭审结束后，参加旁听的一位天津市人防办的干部告诉记者，杨海在平时的生活中表现得相当低调。他衣着普通，家里装修也很一般。与家人的感情很好，在家没事就喜欢看书，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形象。对他“出事”深感意外。

“杨海家并不缺钱，他家条件还不错，可惜他太爱财了，是钱毁了他。”一位天津市人防办的干部这样评价杨海。

“1·21”专案组的一位检察官对记者说：“杨海在被天津市纪委‘双规期间，仅交代了3起共计14万元的违纪问题，但是专案组注重深挖犯罪，不断加大外围取证力度，以点带面，扩大战果，共发现杨海18起684万元的犯罪问题，使案件取得了重大突破，圆满完成了天津市人民检察院交办的任务。”

成功侦办杨海受贿案件后，“1·21”专案組进一步延伸办案职能，强化了职务犯罪预防工作。专案组对城建系统职务犯罪案件规律、特点及预防对策进行调研，总结出发案原因、特点、环节和规律，在第一时间向天津市人防办发出了《检察建议》，帮助其整章建制、堵塞漏洞。天津市人防办也迅速作出了反应，以杨海受贿案为例，开展了一系列教育警示活动，并加强了在财务、审计和内部规范方面的管理，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一审宣判后，杨海不服，提出上诉。2015年10月12日，天津市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杨海曾有激情燃烧、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也曾有积极进取、功成名就的中年时期，本可以安享儿孙绕膝、轻松舒适的退休生活。可惜，年近六旬的他却不得不在高墙铁窗内度过余生……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