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红 陈薇
中国家庭,是中国社会的缩影。母婴关系,则是中国各种人际关系的缩影。应该看到,中国很多母亲就应该是婴儿一般的母亲。这会衍生出中国家庭最核心的问题。解开中国家庭和社会轮回,母婴关系是貌似最容易的一环。但真正的责任,在于每个人的觉醒。若妈妈们能意识到,就先觉醒;若非妈妈们意识到,请给妈妈们以支持,而不是苛责。
中国社会的90%的爱和痛都和一个事实联系在一起,就是绝大多数中国成年人都是“巨婴”,巨婴就是成年婴儿,成年了,但心理发展水平还是婴儿级别的人。我称之为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的人。
当父母是巨婴,便没办法接受孩子是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得让孩子听他的。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和你在一起没有丝毫的亲密感,我感受不到你,我也感受不到你的爱意,你必须听我的话,你好乖、和我好亲近。
在我的记忆中,中国家长夸孩子时,“听话”和“乖”这两个词简直是不可避免。听话哲学,是中国式教育的核心。若孩子不听话,很多中国家长就会觉得生不如死。然而,一直被要求听话的孩子,他的精神生命正逐渐被扼杀。
这会导致中国家庭进行个人人格上的碾压。在家要听从于父母,在学校要听从于老师,在工作单位需要得到领导的认可,你就像一个“螺丝钉”一样。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大学还好一些,大学那几年可能是中国人最容易喘口气的时间,一旦你工作了,又得要听话,所以一代一代这样下来。
于是,人们根本不懂得如何“做自己”。在中国的哲学中,一直在提倡“我们的生命的本身是没有价值的,生命的价值体现在为别人服务之上”。为别人服务体现的是:我的生命本身没有价值,我需要得到你认可,而认可并不建立在“认识到自己是谁”上,而是我在讨好你,让你感到高兴。
如果你和别人建立的关系是为别人而服务的、戴面具的关系,是一种虚假的关系,这是不会对自我成长有利的。这也是失去自己的过程。
在中国,有这么几类失去自己的“非典型”父母。
一部分父母活不出自己的梦想,甚至不敢去尝试活出自己的梦想。但是,他们却可能期待别人替自己活出梦想。这是中国孩子与父母之间最常见的一个冲突。中国父母们常常是苟且地活着,梦想不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但他们却将实现自己梦想的希望转移到了孩子身上,这一方面会成为孩子生命的重担,另一方面,孩子自己的梦想被压抑被扼杀,不得不带着巨大的不情愿去被迫追寻父母的梦想。
我去欧洲旅游时,非常惊讶地发现,国外的老人,一个个看上去都非常有尊严,而在广州,我觉得广州老人们七八十岁后似乎普遍失去了生命力。现在我明白,这是因为,欧洲的老人不管多么老,他们仍然有自己的追求,他们不会像中国老人一样把兴趣都放到带孩子上,如果没有孩子可带活着就没意思了。
我最喜欢的杂文家王小波一篇文章中写道,他认识的美国一个老太太,六十多岁了,竟然有一个几千英亩的农场,而她的唯一帮手是一条狗。不光如此,这个老太太还在谈恋爱。
我想,她能有这么强悍的生命力,是因为,她有梦想,而且是自己去追寻自己的梦想,而不是整天看着自己的孙子辈,并期望孙子辈去活出自己没有活出的梦想在中国,还有一部分“巨婴”父母,会追求每一件事情,无论大小,都必须符合他们的想象,这样他们才有掌控感,而一旦事情不符合自己想象,他们就会有崩溃感,这种崩溃感会引起不完整自我的瓦解。为了避免自我的瓦解,他们会把引发自己崩溃的责任推卸到外部世界。
一次咨询,一位来访者说,她爸爸永远都在怪罪别人,或者她或者她妈妈。譬如,一次他爸爸饭没做好,却怪罪她说:谁让你在这儿碍手碍脚,害我饭都做不好!还有一位来访者,小时候父母爱打麻将,周末他们去打麻将时,自己就去书店。父母那天如果输了,就会说因为孩子去“输”店了。
这些归罪别人的例子,都有这样的共同点:自己遭遇了或大或小的挫败,立即找一个身边人去怪罪,觉得这个挫败是这个身边人所导致的。在我的理解中,有完整自我的人,很少或不会这么做,而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的人,势必会这么做。
所谓自我完整的人,也即可以脱离父母而能心理上独立的人,他们相信自己基本有能力面对生活的挑战,而如果出现挫折,他们也能客观对待,既不容易归罪别人,也不容易怪罪自己,而是相信自己能行,懂得安抚自己的挫败感,同时又会去寻找资源帮助自己。
但是,自我未成形或自我破碎之人,是不能真正认错的,他们必须将任何挫败归罪于人,否则会导致自我崩塌与粉碎。这是中国人要面子的关键,必须要维护面子,维护面子是国人交际第一要领,因为里子是破碎或空的。
在中国,还有少数极端父母,形成了与子女共生的病态关系。孩子彻底顺父母的意,让父母在这个共生关系里有了一种无所不能感,这份感觉成了自我核心感;而当孩子突然不听话时,这份无所不能感就被颠覆了,自我也破碎了,这都会让父母有死亡感。
曾经,四川广元发生悲剧,一位妈妈将16岁的正读中学的儿子从网吧中拉到附近江边,对孩子说“你上网我管不好你了,那我就去死”。随即,她跳入嘉陵江。
美国心理学家科胡特,发明了“不含敌意的坚决”一词,他是在讲父母如何拒绝孩子的不合理要求的,也包括孩子想与父母共生的动力,其意思是,父母坚决地拒绝孩子,但并无敌意。敌意即,我不会说,你是错的;更不会说,我因此就不要了;更更不会说,因此我恨不得杀了你!
想脱离听话哲学、病态共生的中国孩子,也可用此策略对抗父母:我不听话,并不意味着我恨你;也不意味着我不爱你;只是,我是我,你是你。即,一方面坚决地对父母的意志说不,同时又对父母传递爱意。
中国家庭,是中国社会的缩影。母婴关系,则是中国各种人际关系的缩影。在中国,男人构成了权力金字塔的砖瓦,女人实际上要黏附在一个砖上、一个瓦上,被镶嵌在社会行为体系里。但是,潜意识里感觉不安全的女性会紧紧抓住儿子。
概括起来,当社会对女性是否定态度,女性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健康的人?怎么可能是有健康自我的妈妈?所以,她带孩子,就相当于婴儿在带着孩子长大。
应该看到,中国很多母亲就应该是婴儿一般的母亲。这会衍生出中国家庭最核心的问题。解开中国家庭和社会轮回,母婴关系是貌似最容易的一环。但真正的责任,在于每个人的觉醒。若妈妈们能意识到,就先觉醒;若非妈妈们意识到,请给妈妈们以支持,而不是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