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萧
许研和江小寒并肩骑车回家,刚好处在一个将要下坡的柏油路口,听到威胁时,丢给她一声轻哼,猛然用力迅速地超过她,快速冲下坡的同时,迎风站起来大声呼喊。槐花掉落了几瓣,带着清香吹到出门买菜的老奶奶竹篮里。
围子推荐:若聊到年少的爱情,我想理想中状态一定不是悲壮自戕的,不是步步荆棘,走得满心满眼都是眼泪。应该是我轻轻站在微风里被你点燃,这火苗既不灼烈也不熄灭,就那样一直亮盈盈。
[1]
四月天的北方,晴空朗朗下,柳絮飘了满城。
眼前递过来一张花花绿绿的外卖传单时,许研正在和十分钟前就差两分钟到的哥们儿掐架。阴影斜斜横在他面前,抬头时一团柳絮从眼前飞过。
江小寒接触到他的目光畏畏缩缩地低下头,被风吹的乱糟糟的短发间沾的一团团毛絮飞起两朵,宽大的黑色上衣也点点白光,如果忽略那副犯错模样,会意外的有些萌。
许研翘翘嘴角想,她之前好像说了句,什么新品八折?
在那只纤细的手臂犹豫撤回前,许研伸手将传单抓过来,对角被捏得满是褶皱。
而后目光开始跟着江小寒转动,一看就是新手,大多时候她都像根电线杆子,傻愣愣地矗在广场门口,面对人来人往的客流,看似气定神闲地审视过往人群,实则每次递出去一张传单后都要暗暗松口气。
像许研猜测的那样。
江小寒从上个月开始,每周日流窜在城市各大角落发传单。广告上的内容从咖啡店新品打折,到外卖单上的咖喱土豆,麻辣香锅,无一例外都是江小寒喜欢吃的。可以说“望梅止渴”是江小寒在这个兼职工作中能获得的唯一乐趣。
作为一个性格内向,说话蚊鸣般的姑娘,发个传单硬生生地被江小寒作出一副被逼就犯的姿态。看着怀里剩下的厚厚一沓传单,江小寒紧张而谨慎地盯住过往人群,动作和地下党员接头寻找暗号目标时极其类似。
许研迎风抓一朵毛絮,对江小寒没有认出他的事既往不咎,得意地对刚好看过来的她招招手,江小寒迈着小碎步递给他一张传单……
许研挑着眉毛,你现在收回去还来得及。
江小寒抬头看他一眼,像受到惊吓一样,迅速地伸回手臂,低着头红着耳朵小声说了句什么。
许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如果你请我喝杯奶茶,我就帮你在十分钟内把传单发完。
江小寒的眼睛里飘过一丝期待的光,然后在许研“快点拜托我”的眼光里,快速摇摇头。
许研一把抢过她怀里的多半传单,气呼呼地说,小气鬼。
[2]
教室外,春林初生,海棠花繁繁。
许研正发呆,听到熟悉的声音看过去,果然,坐在角落的江小寒被拎起来回答问题。
此刻,班上大多同学的表情和许研类似,保持一种叫做懵的状态。老师无奈,她音量很小,不得不走到面前听答案。许研清楚地看到,江小寒抬头看到老师走下神台的那一刻,眼睛瞬间睁得很大,像兔子受到了惊吓。
许研不厚道地想笑。当然像他这样张扬的少年根本不能理解内向少女的病症。不是因为不能确定答案是否正确,也不是怕被责罚,是在面对众人的眼神对焦,心里会生出许多许多莫名的慌张,把原本笃定的答案半路拦截,如果细听,连声音里的波动都衍生出慌张。
可是,许研很早之前明明见过她的另一种模样,活泼的意气风发的。现在呢,像活泼乱跳的小兔子被捉到了笼子里。
许研有学霸标配的好头脑,仗着职务之便,迅速地把座位挪到了江小寒后面。满分当无敌,何况颜值即正义,换座位这种小事在许学霸看来轻而易举。
不过,这个学霸有点吵。
好似换了座位,视野开阔,心情明朗,许研课上积极发言,课间主动帮新同桌解题,众人纷纷表示受宠若惊,唯独江小寒像老僧入定,半点声息全无。
许研自习课忍不住投过去一个主动的眼光,发现她一脸苦大仇深地对着课题咬着笔头。于是和同桌争论小说笑傲江湖里谁最厉害时,假装手滑,课本好巧不巧地丢在江小寒桌上。好在他的用心良苦终于被发现,那道题的解析步骤清晰明了地暴露在阳光下,江小寒扯过他的课本自己研究了起来。
许研怨念地看着她挺直的后背,暗自懊恼不该从调到这个座位,就刻意把作业写得干净整齐。于是只能伸出手指戳了江小寒一下,在她回头的瞬间,表情里写满了我是学霸快来问我,奈何江小寒的视线里,只看到少年白衬衫上沾的一粒鲜红辣椒籽。
许研愤愤地踢了一脚桌子腿,决定再也不理江小寒。偏偏习题作业,课堂笔记啊照旧会因为各种事故手抖而掉落在前桌。
江小寒性格有出入,并非智商欠缺,知道许研是在帮她。偶尔视线对上,会嘴角弯弯地对他笑笑,有时候许研会丢给她一个耍帅的姿势,有时会哼一声表示不屑一顾。
相处久了,自习课做题时,江小寒习惯自己先思考,虽然大多时候磨磨唧唧的哼哧好久,最终还是回头问许研。有时候他的声线里跳动着音符,也有时候不耐烦地骂她,哎这个题我都讲了两遍了,你脑容量也太小了balabala,心情好则低头再耐心讲一遍。这种精分症状让江小寒感慨,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被许研怀疑有选择困难症的江小寒,成绩一直动荡不安,作业本上被改来改去字迹一塌糊涂,好在自从有了许研的答案做参考,脑细胞不知省了多少。不知不觉间,江小寒有不明了的问题就回过头,不管许研在睡觉,还是戴着耳机听动漫,一指戳过去喊醒。假如他课间不在,就扯过许研的课本自行翻阅,许研傲娇地抗议,假如别班女生给写的情书夹在课本被看到呢,怎么赔!
江小寒很狡黠地笑了一下,像很早之前,许研很早之前见她时那样,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星辰的光,笑起来有温暖天下模样。
[3]
初夏时,江小寒的短发扎成马尾,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背挺如松,俨然一副学霸的标配姿势。
自从上次月考,江小寒和许研总分差二十之后,一改从前畏畏缩缩的作风,仰头嚷着威胁他,小心被反超。
彼时,许研和江小寒并肩骑车回家,刚好处在一个将要下坡的柏油路口,听到威胁时,丢给她一声轻哼,猛然用力迅速地超过她,快速冲下坡的同时,迎风站起来大声呼喊。槐花掉落了几瓣,带着清香吹到出门买菜的老奶奶竹篮里。
江小寒蹬着小短腿在后面追啊追,气喘吁吁地看到许研躺在街边公园的草坪时,很想把自行车丢他脸上。
而许研酝酿了好久,苦于缺少经验,又没有正当理由,于是一路欲言又止。此刻,见江小寒气呼呼地奔过来,一时慌张伸手把礼物丢过去,说,送你的。
说完,向着夕阳余烬那头,逃命似的离开。那些想过百遍的理由,一个都没用上。
江小寒望着他逃窜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想笑。
拆开牛皮纸包裹的礼物,是一件浅灰色的琴囊,上面手绘画着一串串的浅紫色花朵。夹在其中的卡片写着,“我相信十七岁的你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拥有梦想、时间和人生无数种可能性。关于过往,愿你已放下,常驻光明里。”
江小寒忽然有点想哭。
几年前她才是那个众人津津乐道交口称赞的小才女,从小跟着外公修习琴棋书画,养出一身才华和傲气。十五岁曾负气替人参加一场比赛,复赛弹错音正慌乱时,余光看到裁判惋惜地摇摇头,瞬间慌乱溃不成军,曲不成调。当初千言万语拜托她替考的阿姨家,也指责早知如此,还不如让我们家女儿朗诵诗歌呢,什么小才女,徒有虚名。
她心里藏了几年的骄傲,被人轻易否定。在小小年纪看来,连旁人的眼光都掺了异样。于是此后从不在众人面前畅谈,不敢大声言语,懦弱和无措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整日背负着幻想的猜疑活得小心翼翼。也不是没有讨厌这样的自己,于是想挑战自己,发传单,练习和人搭讪,接受来往路人的眼光,却始终没有做好。
班里被众人拥簇的少年,她当然也知晓,暗地里不知偷瞄了多少眼。只是从没有想过那个温暖的午后,许研会向她招招手,会在往后的很多时日子里一步步带着她,走过质疑,卑怯,战胜过往的泥泞。本以为是独自一人与生活对抗,却原来有人知晓她因过往生出的懦弱和无措,乐意伸手,送给她信心和自我。
春光无限好,未来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
[4]
后来啊,哎,许研我顺下来一个新曲子。
不听,犯困。过一会儿,人头凑过来,什么曲子啊?
不告诉你。
于是在各个学校开展文化艺术比赛时,许研偷偷地给江小寒报了个名。
就这样,慌张的江小寒半个月没在他眼前嘚瑟。比赛那天,江小寒穿一件温柔的杏色连衣裙,许研坐在第一排举着俗套的“加油”横条,目光却笃定地看着她,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掌声雷动。
校报后来刊登了整个篇幅的比赛内容,其中一篇江小寒在结尾时有写一句:我也很高兴,是你看我长成想要的模样。
许研看到,傻笑了一整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