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只小鸟都有属于自己的天空

艾晓雨

进入高三，马上要面对竞争残酷的高考了，晶晶却疯狂地迷上了街舞。每天晚饭后，别的同学都在伏案紧张地复习备考，她却换上舞蹈服到附近的舞蹈班跳舞去了。一去就是两个小时，不跳得浑身大汗淋漓不会回家。

我急了，劝她：“要以学习为重，现在可是关键时刻。”

她却不急，总有很多理由回复我：“学习那么紧张，让我适当放松下不好吗？”

再讲，她就跳起来：“我就知道，你看不起跳舞的人，我不喜欢上学，我就是要以跳舞为职业，怎么了？！”

“是的，我就是看不上那帮人，不伦不类流里流气，我就不信你跟他们能混出个什么名堂，从明天起你不要再去……”我也被激怒，情绪完全失控。类似的劝说，我已重复了不下百遍，却没有半点成效。

一场战火不可避免地爆发，彼此中伤的话，噼里啪啦甩向对方。晶晶红着脸，直着脖子冲我大喊：“反正你怎么看我都是不顺眼，所有的错都在我，既然你看不上我，你当初为什么生我？我给你权利让你生了吗……”

这像什么话？！我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气得浑身发抖。她那边却已收拾东西要搬出去。我无力上前阻拦，也知道自己拦不住。我们母女之间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情感纽带已到了断裂的边缘。

“让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吧。”这是晶晶离家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说这句话时，她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那两行泪，一下把我心中的怒火浇灭了。看着她费力地拎着箱子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排山倒海的痛袭上来……

明明那么爱她，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为了她，我和丈夫省吃俭用给她创造最好的生活、学习条件；为了她，我辞掉干得顺风顺水的工作陪她来住学区房；为了她，我每天早起晚睡日夜操劳……所有的一切，我从来不以为苦，而是心甘情愿地去做。我只希望自己的付出能给她换回一个明媚的明天，可她却把今天的日子过成了一团乱麻：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不允许我和她爸爸在她面前提一点意见甚至是建议，她的成绩一团糟却丝毫没有着急的迹象，我们为她谋划的未来之路她想也不想，竟然要以跳舞为职业……

跟我争吵之后，晶晶独自搬回老房子住，我的电话也拒绝接听。

为了逼她回家，我狠心把她的经济来源断掉了。她竟然不为所动，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去大街上替商家发广告。

远远地站在街角，看她拿着厚厚的一摞广告，站在风里不断地向行人发放，我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却没有上前去打扰她。我和她，已经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

其间，晶晶的爸爸来来回回充当老好人。他到老房子里偷偷去看她，她却拒不接受爸爸给她的生活费。这个倔强的丫头。

那些天，家里的日子像被定格在黑夜里，看不到一点希望的亮光。每天晚上七八点钟，家家户户的窗口亮起温暖的灯光。我和晶晶爸会呆呆地站在一栋楼前的草坪边上，远远地向着那一扇黑洞洞的窗口张望。窗是黑的，她还没有回来。她不回来，我们就无法安心回家吃晚餐。这样的守望一直等到窗里的灯亮起。

晶晶搬到老房子里半个月了。我对她的等待几近绝望，她却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现在家门口。白色的购物袋，装得满满当当，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也有面包和糕点。打开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哗地落下来了。她终是回来了。

“今天是母亲节，我回来陪陪你……”去接她手上的东西时，她迅速扭了头，眼里有莹莹泪光。半个月，她黑了，瘦了。

那天晚上，晶晶第一次给我们做饭。四个菜，都是她做的。她竟然在离开家的日子里学会了做饭。尽管厨艺不好，每道菜不是咸就是淡，但于我来说，却看到了晶晶刻意讨好我而做出的努力。

告诉自己，只管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不再对她唠叨，不再对她说教，可举起酒杯，我还是没忍住：“晶晶，回来吧……你要理解爸爸妈妈，好好学习，别再去跳那个舞了……”

“哗啦”，晶晶一下将手上的象牙筷扔到了桌面上，扑到旁边的沙发上号啕大哭，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倾诉她内心的委屈：“我就是想回来陪陪你们，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我知道你们每天都会到老房子楼下去看我……可你们一见面就说我的学习，担心我的未来……这些年，我完全按照你们替我规划的路走，可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的成绩差，你们却非要花钱把我塞进重点高中，你们知道我要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吗？我喜欢跳街舞，因为只有跳舞的时候我才能找到一点点自信和快乐……妈妈，求你别再在我面前说，你为我放弃工作为我起早贪黑，这些我都知道，可我真的承受不起。别再安排我的人生了，请让我自己来做选择，不好吗？……”

许是压抑和委屈太久，晶晶说了很多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说过的话——那番话终于让我如梦初醒：自以为是的妈妈，自以为是地以爱的名义替她规划好的路，却从来没真正地走进过她的内心，没能给她一份真正的快乐。

那天，我和晶晶爸一夜无眠，我们一直在聊，一直反思这些年教育路上的得失。

是的，晶晶没有我们渴望的那么优秀，从小到大学习上表现一直平平。以她的成绩只能就读一所普通的高中，是我们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才把她送进这所重点高中，我甚至为此放弃工作做起全职陪读妈妈。我渴望以自己的双手托起智力平平的她。可事与愿违，她没有更好地利用起优越的学习资源，连自信心也被打击得七零八落，还有我们之间那份宝贵的亲情也几欲断裂。

爱没错，路却错了。

反思过后，我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坐下来跟她谈：“我为以前的做法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一片苦心。从此后，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不再霸道地替你做决定，而我们的建议也仅供你参考，你应该学会对自己负责了。”

晶晶搬回了家。

经过反复考虑，晶晶决定放弃高考，去一所舞蹈职业艺术学校学习。这一次，我们没再焦虑地反对她的选择，而是心平气和地送她去那所学校报名。

新学校门口，晶晶接过我递过去的包，调皮地说：“妈妈，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别担心我的未来，至少我会成为一个很棒的舞蹈老师，别忘了，我可很喜欢小孩子呢。”

我上前抱了抱她，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天下父母，哪个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孩子的健康与快乐。与其勉强让孩子去做一条不快乐的龙一只不快乐的凤，倒不如让她成为一只快乐的普通小鸟，自由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