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是一枚安静的动词

骆可

Chapter 1

2014年6月15日。

大概是。又大概不是。

那一年的夏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从五楼宿舍的某处窗口里传出低婉的歌声，以至于很久以后，耳边重复的都是同样的歌词——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那一瞬，很多人哗啦啦一下子消失不见。我一个人坐在宿舍的椅子上，就着天光给你写留言册。

曾经逼仄的水房里，位置一下子空出很多，教室里大多是离别忧伤的脸。于是，寂寥的清晨，你又踩着脚步来到我身边。我便沉默地听着你在我内心的某个地方，剧烈地轰然翻了过去。

我在教学楼下喊：509！509！你从幽暗的楼道里飞奔而来，打亮了所有黑暗。让我以后的梦里，都是那张英俊而阳光的脸，带着青春懵懂的梦想，穿梭在风里。

又或者在阴凉的走廊里，你脱下白衬衫，递与我，看我端坐在照相机前，那咔嚓一声的惊心动魄，仿若已穿透千年。

Chapter 2

日子须臾张皇。

我想伸出手，却发现连半束华光都无从握牢。

抬眼处，你掏出两张已皱了角的电影票。你不看我，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连问都不曾问，“没空就算了。”

“有空。”我答得竟那样快，似怕有人反悔。

竟是朱塞佩·托纳托雷的《天堂电影院》。

走出礼堂，黄雀已归巢，偶有几颗星在夜空中浮了过去。电影中随风招展的白色床单，广场上钟楼的大钟和你一直没有说话的侧影，竟成了我清风白水那些年永恒的记忆。

只是后来。

后来连新天堂戏院也拆除了，那些当初被删去的接吻镜头，连同令人缅怀的记忆、流逝的岁月与梦想，一同被掩埋掉了。

好似你我。

Chapter 3

你的样子，永远都那么清透。

哪怕那么多人，乌泱泱一片，隔着照片我还是能一眼就看到你。

横枝连映、拥臂互抱的参天大树下，你干净地站在我身后，当所有人摆出茄子的嘴形，努力笑弯一双眉眼。只有你，那么安静地站着。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竟伸出两根手指，出现在我的耳边。

夜凉如水的夜里，我躲在角落，拿出来反复揣度。那清浅的表情，那V字手势，好似走错时空的一帧画。

是的，一帧画。

公交车上，我犹豫再犹豫，还是问出口：毕业后一定要回去吗？

声音低至不闻，你低垂的手指一紧，半天，轻轻点了下头。

颠簸间，我闭上眼将头靠在了你肩膀，如果你躲掉，我也许有由头哭一场。而你，僵坐在那里，任落日的余晖透着玻璃斜斜地打进来，变成一帧静止的画面。

Chapter 4

我喝醉的那个晚上，你竟没有夺走我手中的酒瓶。

终于到了所有人抱头痛哭的时刻。饭勺、床单、课本、笔记……从楼上纷纷而下。所有人都哭了笑，笑了再哭。

你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到我想努力笑一下，最后竟变成汩汩的眼泪。

你伸出手，慢慢蒙在我的眼上，你说：哭过这一次，一切就重新开始。

我哭得更凶了。

这是你一早就想好的结局。

所以才会带我去看《天堂电影院》，才在毕业留言册里写下那句：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

若比邻。

竟也隔着天涯呀。

那是明知不可能的自欺欺人式安慰吧。

当我用力咬下去时，你竟反手将我拉进了怀里。那是四年里，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知道，我是想用这种方式，让你永远记住我。

你用温热的眼泪告诉了我答案——

你说，有些人不会忘，由于不舍得。但是，请你忘了我。

Chapter 5

日子定格在那里。

天地开明，却万道沟壑。

我笑，忘了你，三个字而已。

于是，努力地去工作，去生活，去看别的男孩子的美好。去忘掉每一个关于你的夏天，秋天，抑或冬天。 忘掉你的每一次蹙眉，抿嘴，浅笑。忘掉毕业竟是一枚安静的动词。

安静到忧伤而无奈。残忍而无辜。

无辜到让你不知该去怪谁、怨谁，又去恨谁。

直到有一天，人潮汹涌的街头，我看到一个人背影很像你，然后看了很久。才发现真正的遗忘是不需要努力的。而我，后来喜欢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你。

你依旧在某个疏影横窗的黄昏，伫立在窗外，殷殷地问一句：有水吗？我口渴。仿若昨天，犹如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