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
每逢邻居有人结婚,闹洞房的都走光了,王大宝都还悄悄地躲藏在新房后面的阴影里“听新房”。今天是刀妹结婚,是刀妹呀!王大宝直立着耳朵,生怕漏掉了一个细节、一点响动、一声呼叫、一声呼吸……看他沉醉的样子。下雨了,淋湿了,他好像都不知道。唉,好可怜的王大宝。
王大宝已经不是调皮的小娃娃,也不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好奇鬼,他已经是三四十岁的王大宝了。但是他一直没有结婚。
“妈妈,我要讨老婆。”他好像饥肠辘辘的孩子,他几乎天天向着妈妈要讨老婆。每次“听新房”后,王大宝都要这么地闹闹。但这一次却特别地凶,自从刀妹结婚了,就好像王大宝的希望树被人连根拔走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三天不出门了,不吃,不喝,不见人,更别说外出继续捡废品了。
“大宝,大宝,你开开门,你出来吃一点东西吧,就是出门来让妈妈看看也行。不要再折磨我了,讨债鬼,背时鬼。我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我求求你了,你饶了我吧。”妈妈又抬着饭碗,站在门口。
“还不是你,把我生成这样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婆也讨不到。你少来烦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他手里挥舞着大菜刀,声嘶力竭地叫喊。空酒瓶、烟头满地。
外面风和日丽。是捡废品多么好的日子。
妈妈奇怪,她想不通。小时候,宝宝一直是一个很温顺、很听话的孩子啊。唉,也不知道从哪天起,她们母子就变成冤家了。
妈妈记得,上小学的第一天接回家,宝宝高兴地告诉妈妈说:“妈妈,我会写宝宝的名字了。”妈妈夸奖说宝宝聪明,宝宝进步大。妈妈做好饭了,却不见了宝宝,到门外、街道叫了一遍,没有。回家进屋一看,宝宝躲藏在屋子里写字呢。吃好饭,在给宝宝洗澡的时候,洗了脸,洗了手,妈妈看到宝宝的小雀雀上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字,妈妈仔细看,才知道原来宝宝的小雀雀上写的都是许多的王大宝!妈妈忍不住笑了说:“宝宝会写字了好呀。但是,以后宝宝不要把名字写在雀雀上了,雀雀是宝宝的,别人是拿不走的。雀雀上了墨水,妈妈不好洗干净。”儿子憨态地笑着。也许从那时起,我是男人的意识,就已经悄悄地开始深植在王大宝的内心里了。
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起,宝宝的书包就总是鼓鼓囊囊的。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他就知道寻找废铜烂铁,哪怕是一颗铁钉,一个瓶盖,一个饮料瓶,特别是易拉罐瓶、铜丝、铜线。废品总是占了书包的一大半,总是弄脏了或者划破了课本、作业本,因此老师在家长会后还专门找妈妈说过这事。周末他就划着滑轮车(那时他还没有轮椅),到拆房盖屋的工地附近,到垃圾堆中捡拾他的宝贝。
“妈妈,你等一下,那边墙脚边有一个易拉罐。”这小孩子心灵,眼尖。
“宝宝,我们不捡了,啊。老师说了要讲卫生。再说妈妈还赶着去上班,再耽搁了,妈妈就要迟到,就要被扣工资了。六十年代到现在,妈妈都一直每个月才能领到二十八块钱。被扣了,
我们娘俩吃什么?穿什么?哪里还有你的书钱、学费和新衣服呢?”“不,妈妈我就要,那可是易拉罐,比一大
把钉子还值钱呢。”妈妈不理他,径直把孩子送进了学校大门。妈妈是街道皮鞋厂的正式工人,满大街地捡
废品,妈妈怕别人笑话,更怕别人因此看不起自己的儿子。那时候人们的观念都那样。
放学回家大宝自己洗衣服,还帮妈妈洗菜、扫地。从三年级开始,大宝不要妈妈接送了。他自己划着滑轮车上学。捡到废品就放到滑轮车后面的挂蓝里。
卖了废品,大宝就请同学们吃早点,吃冰棒,吃冰激凌,吃凉粉、凉虾什么的。而且每天都忘不了给刀妹带回来一份冰激凌。所以时间长了,他身边就总围着一群同学。遇到上坡的路段,同学们就帮他推车。路上遇到废品,也会有同学捡给他。慢慢地,学校里搞什么捐款,搞班费,搞校服什么的,他都不告诉妈妈,就自行解决了。
“宝宝,这是一个星期的早点钱、零用钱,你要计划着用,别滥花钱。”好像就是三年级的时候吧。
“妈妈,我不要,我有钱。”“宝宝,你这身新衣服哪来的?”“妈妈,这是我们学校的新校服。老师说,
以后我去上课,都要穿新校服了。”“哦,你瞧瞧,还是李宁牌的,好漂亮呀。
是学校发的?”“嗯,是学校发的。”“哎哟,那么多学生,学校得花多少钱哟?
这新书包也是你们学校发的?这回你们学校可是大方起来了呀。”“妈妈,买校服的钱是学生家长凑的。还开家长会了呢。”
“什么?学校开家长会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傻儿子,你这不得让老师给狠狠地批评了吗?”
“妈妈,老师没有批评我。买校服的钱我已经交了,新书包是我自己买的。”“什么?什么?宝宝,这得多少钱啊?你哪
来这么多的钱?你是不是学坏了?”把妈妈急的。
“妈妈,你放心,我不偷不抢,我的钱都是我捡废品卖得的。妈妈,以后你就不用给我早点钱 、零花钱啦。”
“宝宝,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别为了捡废品,分了心,影响了学习。以后不要再捡了,按?妈妈再怎么加班加点地辛苦,也一定能养活宝宝的,宝宝要听话。”那时候单位已经开始实行计件工资了。
“妈妈,我不影响学习的,我是男子汉!”天真的童声是那么的响亮悦耳!
孩子真懂事了。把孩子拥在怀胞里,眼泪溢满了妈妈的脸颊。
唉,在那艰难的日子里,宝宝从小就懂得疼妈妈,多懂事,多可爱哟。
可如今,他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唉,早知道会是这样,我当初就应该一把掐死了你。现在我也不恨你爸爸了,我也理解他了。”当时,宝宝已经一岁多了,都已经学说话、学走路了,有一天他病了,发烧、哭叫,以为只是感冒了,结果吃了半个多月的草药一点也不见好转,而且那双胖乎乎的小脚突然就不会走路了,才急忙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小儿麻痹症。问她们为什么不早一点送来医治?小儿麻痹症,是什么病啊?那时什么都不懂。她们都以为是一般的感冒,就那么给耽搁了。后来又跑遍了所有的医院,医生一看是小儿麻痹症,就直摇头,连安慰性的针水、药片都不开了。没有办法了。“长痛不如短痛。”他的爸爸说。要把他掐死或者扔了。宝宝清亮亮的眼睛看着爸爸妈妈,甜甜的小嘴叫着爸爸妈妈,那么亲切,那么可爱……妈妈的心碎了一地,她一直都感觉是自己亏欠了孩子。她恨他,怪他狠心肠,冷血动物!因此她就跟他没完没了地吵。“我已经吃苦受累一辈子了,现在也想像你爸爸一样一逃了之。可是,我都老了,逃不动了。唉,为什么呀,为什么?我会生了你这么一个讨债鬼、背时鬼。”现在,她真的老了,她的内心疲倦了,好像一棵腐朽了的老树,表面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可内心已经空了,实在是支撑不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才会说为什么!”王大宝把大菜刀猛力摔到门上。一声撞击,大菜刀掉在地上。他在里面牛叫鬼叫地哭起来。
门外满面泪水的妈妈浑身在发抖。
“你,你你,你有本事你自己讨一个漂亮的老婆回来,你有本事你到外面社会上去抖威风去……”过去,妈妈是从来都不说这样伤心的重话的。说出了口,她自己就从心底后悔莫及。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儿子心里的伤口痛楚呢?许多事,妈妈也是没有办法呀。唉!她早已经被岁月薰脆了的心,一碰就碎了。
王大宝喜欢刀妹。刀妹比王大宝小许多,从小就叫着大宝哥长大。上学的时候,天真活泼的小刀妹就好像系在王大宝轮椅左右的铃铛。上街的时候,健康的刀妹就好像王大宝的跑腿。上学路上,他们总是等到着一齐去,一同回来。刀妹弱小的身体还想帮助他推滑轮车,她可爱得让他开心好笑。他总是给刀妹买她从小最爱吃的冰激凌,买最爱穿的花裙子。下雨了,刀妹就给大宝撑雨伞。
王大宝读完小学,就再也不去上学了。同学们上操、跑步、跳高、下河、上山、爬树……甚至撒尿尿这样的小事,也好像一面放大镜,在暴露着他心中隐秘的疼痛。有一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同学们齐整地站在河坎上,比赛谁的尿尿撒得最远。他看到他们齐整地站在那里,回头叫他,“大宝,快来。”斜阳黄亮的光,照在他们兴奋的脸上的时候,他的大脑僵硬了。王大宝不敢把小雀雀拿出来了,他呆呆地坐着,他们站着,他看到了自己明显的差距与悬殊。还没有参加比赛,他心里就认输了,只能认输了。从此这泡尿,王大宝开始咀嚼什么叫认命的滋味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人就是那么的莫明其妙。随着身体和心理的成长,他越来越感觉到了他与健康人的差距与悬殊。他受不了老师、同学看他的各种眼神,他越来越敏感,内心越来越感觉到自卑和痛苦,好像大宝的内心里一直在下雨,都湿得发霉了。
王大宝不上学了。自己一个人尽量找没有人的地方到处转悠,不论刮风下雨,日晒风吹,一个人,孤独地,静静地,悄悄地,就那样,天天如此。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悄然打拼着自己的梦想。他在捡废品,卖钱。王大宝偶尔捡到塑料袋,就突然想到了他特殊的用途。后来他就有意地捡了收藏起来,用来应急时接尿、接大便,他很为自己将废物利用高兴了好一阵子。每当看到那些垃圾堆中蚂蟥一样的避孕套,他的裤裆却高高地撑了起来,他就用铁钩子恨恨地敲打避孕套。但他也为自己能发现某件废品的价值,而高兴半天,好像自己跑丢在荒野外,被好心人捡到抱回家了一样!也以卖了钱,能够为自己自食其力而感到暗自高兴,以经济自强能力来增强自己的信心,并以此打发消磨宽泛无边的时间。
皮鞋厂破产倒闲了。妈妈下岗失业了。妈妈在街道边支了一个卖多依和凉拌的小摊。
每当儿子大宝把卖废品的钱交在妈妈手中的时候,她脸上总是挂满了温热的泪花。“儿子啊,你年纪轻轻就知道分担妈妈的辛苦了,为家庭顶着天了。”“攒着,留给儿子治病。”“攒着,给儿子娶媳妇。”妈妈的心里五味杂陈。
刀妹的脑袋只长头发,不长知识。她没心没肺的,脑子笨死了。她喜欢唱歌、跳舞,拼音总不会,数学更不会,语文造句也不会。她就每天下午大宝哥大宝哥地叫着跑来找他。王大宝也不厌其烦地教她。要是有一天她不来,或者来迟了,他心里就会有一块地方总是空落落的。好像只有在刀妹面前,他就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残疾人,而是一个受到尊重,受到信任,受到依靠,聪明有用的正常人。每当此时,他才是直立地站在大地上,他的精神和内心就好像大街口的那一棵大榕树一样,巍然屹立在风雨中。
初中还没有毕业,刀妹也不读书了。她说,“我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回家拿锄头修地球吧。”她说要跟大宝哥一起捡废品,她妈妈立即黑了脸地说,“只有猪才拱垃圾。那些下三滥的事也是你一个大姑娘能去做的吗?”刀妹只能早上卖菜、白天挖地种菜、养猪、洗衣、做饭……王大宝收废品也经常绕道去她卖菜的地方,远远
地看着她卖菜、收钱,等着她一起回家。刀妹的摊旁,经常有父女俩在卖多依果。刀妹说,那父女俩是多依林寨子来的,说那姑娘是一个哑巴。还说那哑巴姑娘的妈妈瘫痪在床上,她爸爸经常到山上摘来多依果,然后就带着她进城来卖多依果。她们经常互相帮忙看着摊子,有的时候刀妹也会买她们一斤两斤多依果。剩菜一把两把的时候,刀妹就把它装在大宝哥的车兜里,“大宝哥帮我处理一下。”他也不推辞。任她怎么做,他都喜欢。
刀妹是王大宝的太阳,是月亮,是他的邓丽君。他的心都在围绕着她在转。
王大宝的脑子里晃动着他与刀妹一起上学回家、教她作业、看她卖菜的种种情景,特别是刀妹模仿着邓丽君的样子,唱着邓丽君歌曲的情景。可是,现在,刀妹已经嫁人了,王大宝的六神就慌了。
“大宝,想不想要讨老婆?”有人故意逗他。“冬天就要到了,有了老婆,晚上睡觉才热乎的。”
“……”王大宝摇摇头。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咋讨老婆呢。
“王大宝,你不知道吧?与老婆睡觉,就好比上天一样的好着哩。”
咋有那么神呢?大宝心想着。我自己哪一天才能够上天呢?不知道的东西让他更加感觉到神秘和好奇。
“大宝,你是不是男人?是男人都要讨老婆的。有了老婆,才有人给你洗衣服、做饭,你不是男人么?难道你的那鸡巴就不会胀么?它不会也残疾了吧?哈哈……”
“屁话,你才不是男人呢。”
王发顺悄悄从后面过来,掏了一把王大宝的鸟巢。“哇!那么大大的一大条!”
高高大大的马中华跑过来,快速拽下了王大宝的裤子。他那雄纠纠气昂昂的一大长条与自己萎缩干瘪的双腿,极不相称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哈哈……”
“哈哈……”
“你们这是欺负人,污辱人!你们不道德!”王大宝的眼睛里流出了屈辱与愤怒的血红泪水。他在旁人的耻笑声中悲愤地划着轮椅回家了。无聊的人们也许不知道,他们专挑大宝最痛处扎呢。王大宝不再告嘴给妈妈了,他不愿意再把痛苦累加到妈妈衰老的心房里去了。伤心痛苦的他手拿快刀,想自己了结算了。但是一看到妈妈回家了,他手中的快刀就掉落在地上。妈妈没有看出大宝的心事。妈妈,我可怜的妈妈,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我又怎么能自己一走了之,丢下你孤苦地去面对苦难呢?他因此把快刀揣在裤后兜里。谁要再说我不是男人,谁再敢掏我的鸟巢,我就要宰了他!他心里发起狠来。
他们在大宝的心里点起了鬼火。
“残疾人讨老婆的多啦。你可以找政府嘛。政府不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吗?”是啊,残疾人哑巴、瞎子,甚至像他一样的也有讨了老婆的。王大宝也知道。他的心就逐渐地活泛起来了。王大宝的脑子里就真地浮现出县政府大门里那红光抢眼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来了。是啊,我不也是人民么?也应该让政府为自己服务一次吧!
王大宝到老街道口的“署光打印部”花钱让人打印了一份结婚申请书,复印了一大摞,揣在各个衣兜里。王大宝咔嗒咔嗒地上了政府门前的台阶,来到政府办公大楼前,他要找县长。王大宝的轮椅里,随时都放着两只代步的小方凳。在大街上,在大路上,他靠轮椅行动,在上下楼梯、上厕所等轮椅不能到的地方,他就以小方凳代步。他咔嗒咔嗒地向电梯走去,保安说电梯只在上班和下班的时候才允许使用。他只好咔嗒咔嗒地一级级台阶、一层层楼地上到了六楼。他说,“我要找县长。”办公室的秘书说县长不在。王大宝掏出申请书双手给秘书递上说,“政府,我要讨老婆。”秘书把他咔嗒咔嗒地领到了一楼的信访局。信访局只有李局长一个人。李局长笑眯眯地让他坐下,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他,让他慢慢地说。王大宝掏出申请书双手递上说,“政府,我要讨老婆。”……最后,李局长说,你等一下。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打起电话来。这样,王
大宝和他的申请书就转到了民政局婚姻登记科。
咔嗒咔嗒地声音停止了。“民政,我要讨老婆。”王大宝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份申请书递上。民政局婚姻登记科的高科长说,不用了,我这里已经转来了一份了,你收起来吧。并把手上的材料向王大宝抖动了下。王大宝坚决伸着双手地递着。“民政,我要讨老婆。”王大宝又重复地说。高科长把手中的材料放在办公桌上,接过了申请书,又倒了茶水递上。
“你坐。你喝茶。”
王大宝说,“领导你忙,我不坐。我不喝茶。谢谢。”王大宝平时也很少喝水,渴了也尽量地忍着,是为了不给自己增加麻烦。而现在,他是怕给领导添麻烦。
“同志,你叫王大宝?”高科长看看申请书,又看看面前的人。
“是,我叫王大宝。领导要看身份证?还是户口本?”说着他就满衣兜地翻转起来。
“先不用看了。”
“哦呵呵,那么说,我可以讨老婆了?”王大宝惊喜地笑起来。
“哦,是这样。王大宝同志,你的情况呢太特殊了。”
“这么说,你不同意我讨老婆了?你凭什么?”
“也不是。王大宝同志,你的情况呢太特殊了。”
“哎呀呀,领导,你这是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嘛,你说什么呢?”
“特殊,特殊,我到底特什么殊了?法律规定,公民有结婚权利和婚姻自由。我又不要讨两个三个老婆,有什么特殊的?你别瞎扯了,我也认得字,我读过小学呢。”
“你懂法就好。可是,婚姻法第五条说必须男女双方完全自愿,不允许任何一方对他方加以强迫或有第三者加以干涉。”
“婚姻法第八条还说,要求结婚的男女双方亲自到婚姻登记机关进行结婚登记。你这?你的女朋友呢?你得亲自把她领着到这里来,当面进行登记才行。还要双方的照片呢。结婚证上要贴
男女双方照片的。”
“我要是自己能找到老婆,我还来找你们政府干吗?”
“同志,王大宝同志,你不要急嘛。你坐。你喝茶。”
“坐坐坐!喝茶!喝茶!坐坐就有老婆了吗?喝茶就有老婆了吗?不要急,不要急,你站着说话腰不疼,你饱汉不知饿汉饥。我都三四十岁了,我已经等到了三四十年了,我老娘都要等得老死了,我能不急吗?”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王大宝愤愤地离去了。高科长无可奈何地瘫坐在高背椅子上。
王大宝喜欢刀妹。他知道自己那是痴心妄想,想也白想,只是空欢喜,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他无法不让自己的心去想刀妹的纯真、善良与可爱。他希望自己多捡废品,多挣钱,要让刀妹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努力,更努力,要让刀妹爱上自己。但是,现在,刀妹已经嫁人了,王大宝的心开始流浪了。在孤独寂寞的晚上,他一个人面对着天空,遥看月宫,他想那月宫里的嫦娥,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的孤独寂寞呢?他经常想起在梦中自己是白马王子,他希望自己彻底离开这个伤心的世界,飞到遥远的月宫,去陪伴嫦娥。
KTV歌厅洗脚洗头店,听说都可以花钱请小姐做那个的,可是他们叫保安拦着,不让王大宝进。大酒店、大宾馆可以开房,听说都有小姐服务,也不让王大宝进去。王大宝说“老子有钱!”他们说王大宝不要来捣乱,他们说他形象不好,不要影响他们的生意。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为什么他们都要看不起我,要欺负残疾人呢?
其实王大宝也有过女人,他唯一接触过的女人,唯一把他当男人看的女人。刀妹出嫁后,王大宝经常毫无目标地东游西逛。有一天晚上,王大宝依然在东游西逛,他看到在巴厅门外有一个妹妹。王大宝就向她表示了意思。她说要王大宝给她两百块钱,她跟到他的住房里,把门关上,要王大宝先给她钱。王大宝就给了新新的两百块钱。她还左看右看。王大宝说看什么看,那是新钱,假不了。她笑了一下说,要王大宝脱了裤子。王大宝就照着她说的做了。她说,还不行,要王大宝平平的躺在凳子上。王大宝不好意思那样。她说,那我走。王大宝说,行行行,我听你的。就平平的躺在凳子上了,他的小钢炮就直立立地对着天花板。他用裤子盖在不争气的双腿上。她用左手摸了一下王大宝的小钢炮。她说,这小钢炮,还真的不错。她用右手掀开他的裤子看了一眼大宝的双腿,又迅速盖上,然后她迟疑了一下,却连裙子也没有脱,短裤也没有脱,她就那么地只是双脚叉在王大宝上面,屁股蹲下来,再蹲下来,在王大宝的小钢炮上嘭嘭地舂了四下,就四下,王大宝清清楚楚地记得的。在她那么猛烈地冲击下,王大宝控制不住地一激动,精水就飞射了出去,好像高射炮,打在了她的大腿上、裙子上,她抓起一团卫生纸往大腿中间一夹,就完了。难道讨了老婆也就只能是这样舂几下?王大宝知道,她是在耍他、骗他。电视上、录相里,都有做爱的镜头,她以为残疾人就什么都不懂得?但是王大宝忍了,毕竟他是残疾人。但人生的第一次就这样了,他心多有不甘。临走到门口,她还回头来说,要王大宝不能告诉任何人。他能找谁说去呢?
他的第一次虽然不完整,但是,只有这个妹妹,把他当男人看了,给了他人生的第一次性的体验啊,他心里感到非常的珍惜和几分的安慰。哪怕每天就那么地得舂几下,特别是得抱着那一对大奶奶,让王大宝也心满意足了。他非常喜欢她屁股蹲下来,再蹲下来的时候,那一对大奶对他欢快地笑着跳舞。王大宝也不奢望她给自己生个一男半女的了。他这样子,已经连累妈妈一辈子了,他不愿意再连累自己的后代,更不想让后代有一个自己这样丢脸的父亲。王大宝也希望自己与其他男人一样,有自己的老婆,有老婆给自己煮饭、洗衣服,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好让他的老娘,也能在她死前看到她儿子是有媳妇的人了,不用再当心她死后儿子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了,让老娘能安心地、放心地逃往阴曹地府,彻底地获得解放了。
唉,好可怜的王大宝!
可是这个妹妹消失了。就是那一次以后,王大宝就再没有找到她了。这次亲身的体验让他永远也忘怀不了,越发激活了压抑在地下深层的火苗。唉,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双腿残疾了呢?为什么就不让我的鸡巴残疾了呢?那么地受折磨!唉,王大宝真想把自己的鸡巴一刀就割掉了,把它丢在大街上喂流浪狗了。
王大宝的两只干瘪无力的腿,好像枯树枝,夸张地飘渺在天空的秋风里!好像心中的一块永远也扯不掉的羞耻。我已经努力了!我已经尽力了!吃的好了,穿的漂亮了,街道宽大了,楼房高了,可是自己还是这个社会的废品,是社会的伤疤,是妈妈的心痛!他伤心!他痛苦!王大宝突然看到大街绿化带边上,有一对流浪狗,屁股对屁股地交接在一起,看它们眯眼享受的样子。他捡到几块半截砖头猛力打去,“我让你们好在!”“我让你们上天!”“我让你们上西天!”两只狗都急了,一只往上拖,一只往下拉,两只狗都在痛苦地叫着。王大宝,王大宝啊,你连流浪狗都不如啊。他的眼泪浸渍着痛苦的内心。而在王大宝的睡梦中,反复地出现自己是一个骄傲的白马王子。他天马行空,自由飞翔,傲视凡界。七仙女如大雁一般,时刻尾随在他的左右。
我还有什么心思,再去捡破烂捡废品了呢?王大宝走在路上,走在大街小巷里,满眼里晃动的都是女人,一会儿是刀妹,一会好像电视电影录相中做爱的那样的疯狂女人,一会儿竟然是那两只连在一起的流浪狗。而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两只干瘪无力的腿,好像枯树枝,夸张显眼地飘渺在天空的秋风里!好像两条腐烂发臭的死蛇,却在紧紧地缠绕着他,永远也摆脱不了他心里羞耻与失望的乌云越来越厚重。
突然就雷声大作,暴雨倾盆。大人带着小孩子,家长带着学生,人跑,车挤,上演着满大街的疯狂。只有王大宝无法跑,他挤不过人群和汽车,他跑不过风雨。
暴雨还在继续地下着,风猛雨紧,千线万线,好像要把天与地缝补起来。大街成了大河。人跑光了,汽车只有偶尔跑过一辆,好像河里的船掀起一阵浪花。那两只交欢的流浪狗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此时,大街上只剩下了轮椅上孤零零的王大宝!分不清楚他脸上是泪还是雨水,他多么地希望,自己的心里也有这样一场暴雨,能彻底地缝合他内心深处的创伤。他更希望,这雨水就是刀妹长长的发丝,把他包裹起来。
我是男人啊!我的鸡巴没有残疾啊!我要讨老婆!我要女人!性的欲望烧烤着王大宝的每一根神经,烧得他心焦毛黄,鸡巴硬如铁棒,整天整夜睡不着觉,坐卧不安。做人咋这么难呢?他应该咋个整呢?那些贪官污吏都有三妻四小的,甚至情人一大堆的。为什么?我连一个老婆也不能有呢?我活着,除了我的双脚不能走路,其他的一切都正常。虽然我不能种田种地,但是我能自己养自己,家中的电视机、电冰箱等家当都是我自己捡垃圾捡废品卖钱买来的。我靠双手把垃圾、废品,变成资源,变成我的财富与生活,我自力更生,自立自足,我已经努力了,尽力了。但是,社会及人们为什么要把我也当做垃圾、废品呢?王大宝心里愤愤不平,一股从未有过的人生失败的感觉,猛烈电击他的全身。
我是残疾人,但是,这都是我的错吗?我也想在十七八岁就谈恋爱,二十二岁就登记结婚;我从生下来就没有站起来过,所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想做健全的人。老天爷已经对我不公了,不让我堂堂正正地、顶天立地地做一回人了,难道人们还要剥夺我谈恋爱、登记结婚的权利吗?还要剥夺我做男人的权利吗?王大宝的脑子疯狂地膨胀起来。
本性,本能,就是生命的原始力量。一棵树,如果被折了顶,它就要长出许多的横枝侧芽;一株苗,它要是被石板压在下面,它就要走歪门邪道。野草要开花,桃树要结果,生活的需求和性的饥渴,是人生命活着就无法放弃的关联选择。虽然他早就认命了,但是,身体内在的本能的力量,加之正值如狼似虎的年龄,在驱逐着王大宝的内心狂奔。
在阳光灿烂的下午,咔嗒咔嗒地,王大宝来到大街十字路口的人行天桥上。他解开了裤子,让他的小钢炮露天放置着。他就那样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一场伏击战的开始。
大街上车来人往,天桥下十字大街口的红绿灯交替闪烁着。
很快,看到有女人过来了,而且很年轻很漂亮!兴奋的王大宝急忙就把小钢炮对准她们。
突然,一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宝的眼角边。熟人?还有个女的?刀妹?不!刀妹已经嫁人了,她再也不来摆货摊了。哦,那不就是原来在刀妹摊子边卖多依果的哑巴父女么?哑巴父女推着装着多依果的车,从天桥下走过。大宝急忙本能地一提裤子。在同样是残疾人,而且她还是女人,哑巴父女像一面镜子。在她他面前,大宝突然感觉到羞愧,感觉到无耻。迷失的良心和人性,突然回归到大宝的灵魂中来了。
有一股正气从他的胸中挺拔着升起来,王大宝好像感觉到自己突然死而复生了!王大宝脸面火辣辣的一阵发烧,羞愧不已,慌乱地低着头。
一阵阵风刮起来,天空传来沉闷的雷声,要下雨了。在路上的人们,内心一下子烦躁、慌乱起来。
“嘭!”“嘭!!”
巨大的撞击声和几声尖锐的刹车声,从天桥下传来。
一幅血红的惨境塞满了大宝的眼睛——一辆出租车撞翻了哑巴父女俩装着多依果的推车!然后出租车再撞到了公交车!
多依果四散满地,哑巴的爸爸血红一片……
王大宝惊呆了!
“快,快打 110!”有人在喊。
王大宝心急手忙地在掏着手机……
回家的路上,大宝突然注意到了大街拐角处的性用品商店。那个夜幕下闪着五彩光芒、特大号的“性”字特别的吸引人的眼球。他在门口站了半天,终于鼓起了勇气进到里面。哇,大宝一眼就看上了那个惊艳的西施!贼眉鼠眼的店主早看穿了大宝的肌肉和肋骨,坚决地说:“一口价。”
大宝有“媳妇”了,而且是美女西施。但是他不让任何人知道,更不敢让娘知道。
责任编辑 张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