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
1912年2月5日午夜,袁世凯寓所,驰来了一队官马。
“大人,醇亲王载沣求见。”仆人报告,袁世凯正要入寝,闻听一惊,醇亲王从未在午夜造访,此举何意?他静下心来,整衣而出。
“宫保大喜啊!”载沣喜笑颜开地拱手,言罢,从衣袖中掏出一纸,“太后密旨,封袁世凯为一等侯爵,即刻入宫谢恩。”
袁世凯跪伏在地,却并不起身接旨。
“宫保接旨啊。前几日,汉口汉阳克复,北洋军上下皆有封赏,唯独冷落了宫保啦,其实,朝中小人流言,太后全不相信,现在,南北议和,太平有望,太后给你封赏,还要亲自宣慰!随本王入宫,太后正等着你呢。”载沣笑着说。
袁世凯磕头,哆哆嗦嗦地说:“我世受国恩,但凡有寸土之功,无不是皇上皇太后之功,无功不受禄,臣不接旨。”
“汉口汉阳杀贼,非袁公不能有此大功。”
“王爷明白这一点,我心无所憾。我也年老不堪,功名于我,几成浮云。”袁世凯说。
“这等封赏,你还是接了吧。不能辜负了皇上皇太后的恩典!”载沣说。
“王爷,我足疾又犯,夜间行动不便。当明日入朝,当面向太后辞谢,宫保我已经大受国恩,不能不知惭愧,不能不知进退,我心向大清,不重功名。”
载沣语塞:“好吧,明日上朝再说吧。”
袁世凯站起身,送走载沣,吩咐仆人,令幕僚王锡彤明天早晨即刻入见。然后,慢慢踱回寝室,和衣坐在榻上,默默终夜,不出一言。
次日黎明,王锡彤心急火燎地入见。
“公知道昨天晚上,太后对我封侯之事?”袁世凯淡淡地问。王锡彤神色凝重:“我已经知道了。今日,大帅不宣我,我也会登门求见。”
“公以为如何?”
“啪!”王锡彤猛地拍案而起,“这何尝是他们的好心!汉高祖利用萧何,骗韩信孤身入宫,得而杀之。他们这是在旧戏重演。”
“载沣是萧何,我可不是韩信!”袁世凯怒吼,“我为皇上血战汉口,北洋军损失殆尽。我为国家请民主,不遗余力。为保皇室尊严,我们费尽心机,可是,这帮狗人竟然这么对我!”
袁世凯气得浑身发抖,暴躁地踱步屋内,“国之将亡,不可救也!”回头盯着王锡彤,“在河南筹备已久,我们回河南去!”
“袁公万万不可!”王锡彤闻言大惊,吓得站了起来。
“为什么?”
“大帅息怒。”王锡彤扶着袁世凯坐定,缓缓道:“河南,袁公老家,绝不能独立,独立,则袁公威望大损。公看山东现在取消独立之名,依然有独立的事实。所以,河南不必图独立之名,但求独立之实即可。河南一旦独立,直隶必定闻风独立,这北京城能有多大?即使保住了北京城,号令不出城门,公的声名威望也将一败涂地。所以,公决不可回到河南。”
袁世凯恍然大悟,紧握王锡彤手:“还是锡彤知我也!有何赐教?”
“清廷此次深夜宣召,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不足为虑,我们为他们争取优待条件,尽心尽力,亘古未有,现在,我们是仁至义尽。在下所虑者,乃是我们和南方议和,即使公能接任大总统,也千万不要轻喜。”
袁世凯一惊:“此话怎讲?”“所谓共和,不过理想而已。无兵无地无总统!苏浙鄂川滇粤等地皆为独立,自是革命党天下,所剩不过直隶、河南、东北、河北、天津等地,公当牢牢把握,以为根基。若不加耕耘,则大总统就如浮萍一般。我们多日来,苦思一计,名为请愿共和,只共和,不独立,和清廷无关系,也和革命党无关系,只作袁公的根基地。”
“好,好!”袁世凯大喜。
“此请愿共和,可为南北议和之备用方案,一旦民党再生变故,我们则有准备。”王锡彤道。
袁世凯采纳王锡彤的意见,放手准备“请愿共和”事宜,做好两手准备,如果革命党在清帝退位后,真的兑现承诺,让自己接任大总统,则不必公示“请愿共和”。如果革命党最后时刻反悔,双方兵戈相见,此方略则有助于北方省份既有共和之名,又能防备革命党染指,可谓两全。
2月5日深夜,载沣孤身入袁府,是事出有因。当天下午,段祺瑞率领北洋军将领联名发电,逼清帝退位,锋芒直指皇亲贵族。
电报中,痛斥王公亲贵。“三年以来,皇族之败坏大局,罪难发数”,特别是多次阻挠清帝退位,最后一句“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痛陈利害”,惊得北京城的王公贝勒魂飞魄散。载沣知道,清帝退位已再无余地,便想孤注一掷,仿照康熙皇帝除鳌拜的计策,午夜诱捕袁世凯。可是,袁世凯何等聪明,不肯上当,诱捕告败,此乃清王朝垂死之际的最后一击。
(摘自《凤凰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