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明
一
阳光缓缓落下来,我听见时间旋转的声音。
只剩一地的静。
或许至今还没有真正懂得,一个人必须经过多少谎言的妖娆、孤独的虚无,才拥有这闲暇、静谧的一日浮生。日子,像一只歇翅的麻雀蹲在梢尖探出头来,有小小的、薄薄的影。打开内心的空旷,是什么关闭我身体的黑?
我相信,郊外的野草,会一天天地把秋天抬高。
影子在墙头。太阳在天上。
嘘,不要说话。在五楼上,侧脸,靠窗,毗邻的大街中央,荧屏里那些雌雄莫辨的娱乐之声酷似营养不良的咳嗽,带着岁月的苍白、时代的疲软。而你的歌声在百里之外。我要停止闲庭信步,在一曲琵琶声里远足一壁青壑、四面流水。枫叶远飘,漫山的红,让我瞥见秋天高贵的血统。
越过十指,阳光潺潺,琴声正蓝。
二
难道,思念只能在键盘上独舞?
我知道总有一些事物正在消失。风吹桂落,像一些细碎的光阴裸露骨殖里的白。善解人意的你,会不会把它们一一捡拾,在往事的门槛上悬挂一盏灯?
远景无限。风吹响藏在眼眸背后空荡荡的黄昏。
我把你的名字握在手上。
正如打磨诗歌一样,我要从你名字里提炼出玉、盐、雪、蜜,开掘出神明的钟声和暗香、火焰和涟漪。我要让它在九个太阳下呈现出澄澈的质地,让朴素成为真正的高贵。
你的静,你的净,足以使这个秋天瑕疵皆无。
我看见一抹晚霞猫着腰一拐弯,不可预知的霏霏雨雪开始莅临这座城市。冷,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在夜晚,雁翅驮走的星辰越来越远,一个澄澈如玉的名字,一次次在指尖绽放。
冰凉的显示器,玫瑰满屏。
素未谋面的美——在极目之外。在感应之内。
三
这么多纯净的光芒被我拥有。
花开得自在。忘记前瞻,保留回想,我只有坐着,让身体凸显石头的沉默。多年前,我在体内豢养的豹子终于被门外的风声鼓动,我至今仍在为如何驯化它的野性而大伤脑筋,却又希望它的吼叫、奔扑、喜悦、愤怒,能够代表我的一切。那边,暮照漫过,我手掌上的貔貅有着浮槎重洋、踏遍青山后的澹泊和淡定。
动静之间,我从苗乡背回来的活佛奇石斜倚窗台。醉眼看世象,不知是不是众生颠倒,人如酩酊?
寄生于世,总有一些人的孤独像嫁接的花朵,丢失了籍贯、身份、血缘。这样的季节有着如此庞大的胃,吞纳了这么多眺望、风景;野心、悲伤;咒语、欲言又止……不要去怀疑有没有人嗅到了时间的腋香,还有白色的寂寞。你知道的,一个个日子,被一盏盏清茶反复泡浓。茶杯上的纹理,仿佛命运的手语。如果我的心情迷路其中,放心,这个霜降时分,天空,会像一本陈旧的启蒙读物缓缓打开。
于季节之外。在众生之上。
一匹曦光透出一点真象,一轮熟透的秋阳硕大无朋,柔软的黎明里,浩大的夜色中,我的身影,真实如我。
四
我要在一首诗里打开一条河流。
芦花飞白。芙蓉涉江。我要濯洗干净笑容,溯源而上,隔着流年陈影,追随一片锦瑟的辽阔,倾听雁唱黄花,找寻血液的另一脉支流。
以时光为镜,往事轻轻漾动。
从空,到白。从静,到净。
三千里浮华。三千年梦靥。是的,胸有青山,何必随人去看桃花。风景总在虚无之处,水本无色,山自有形,让我以诗为筏,横卧在九十九亩富饶的湖水上面,让你的名字,为诗押韵。
接近水,我才真正彻底的干净。
没有胭脂的尖叫、饕餮的狂笑,红尘很远。我不想惊动舷边的山影、水底的天空,我只想荡着小舟,赏花,登山,看鸟,掬水,观树,或者岸上织网,水中采菱,渔猎桃花源,结庐沙洲边……莫非与生俱来的双鱼星座,注定我和你像两尾鱼,在水中嬉戏、追逐、唼喋……我们鳞片闪闪。我们浮光跃金。细细的浪花沿着我们摇动的尾巴跃上远岸。
一尾在南,是我;
一尾往北,是你。
五
我无法不把目光投向城市。
每天不可避免地穿过市声鼎沸上班、回家。十字路口,电子屏幕上明星广告和诱惑接踵而来。尾气中蝴蝶纷纷坠落在街心花园。杂耍班被遣送原籍。一辆醉驾的宝马,把晚报头版头条撞得酒气醺醺、血光四溅。谁抛掷大把的青
春,在午夜剧场安身?在烟雾缭绕的网吧立命?虚幻的爱情,还有狂跌的股市,让谁把生命从高楼跌成一朵血花?
苹果,安静得像春天的脸。
只为一个所谓的吉利。
平安夜。圣诞老人。摇钱树。KTV。倾情大出血。情侣座……霓虹虚拟的华丽,麦克风倾泻的哗众取宠,满天飞舞的短信……一个让汉语为之疯狂的节日,多少把娱乐变质成愚乐的人,羞于启齿的一夕狂欢背后是精神和物质双重的失落、疼痛。
无星无月。冷风灌脖。衣香鬓影外的夜色其实长满了菌斑。让我踏过晚雪,疾步回家。高新开发区的楼盘越高,城市离我更远。我的蜗居,我的办公室,门窗样样不缺。我把窗户比喻成房子的眼睛,却总是看不到风景。
手握你的名字,回家。
你的名字,是惟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