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能新
宗县长上任五年,为官清正,造福一方,为地方百姓办了不少好事、实事,在县里有着很好的口碑,“生挺凌云节,飘摇仍自持。”全县上下先称其有劲竹之德,后尊为海瑞重生,包公再世,一致呼为“青天”。
宗县长的专座是一辆陈旧的普通桑塔纳。宗县长上任时,县里只有四部进口车,他给了书记和老领导,他自己就用着这辆普桑。后来,慢慢地连副职和一些科局级干部都换上了比较豪华的车型,最低的也坐上了别克。宗县长的普桑就在庞大的车群里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许多部下感觉怪不好意思,都劝宗县长换部好车,宗县长却总是不以为然,宗县长说:“有车坐就行。”
宗县长在城内办事从不坐车,他不像别人那样动步就离不开车子,能走的他尽量走。只有下乡时才见宗县长带车、带秘书。
宗县长的茶杯也还是十多年前社会上流行的那种十几元一个的玻璃保温杯,外面加了个褐色的皮套子,他一直小心呵护着用了许多年。由此,许多部下几百元一个的真空不锈钢保温杯在宗县长面前便不好意思拿出来。
宗县长在任五年,没有提拔一个亲友任职,也没有为说情者开后门。谁都知道宗县长家的礼送不进。有一次,一个下属去看宗县长,觉得空手不好,就带了一框橘子,心想,橘子寓意“吉祥如意”,且价格不贵,这总不算礼品吧。可是,宗县长送客时叫他带走,属下不听,宗县长就把那框橘子放在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关严,弄得属下狼狈不堪。
宗县长办事果断,认准了的事,他就一锤定音。人们都知道他的这个个性。但是最近,宗县长竟也为一件事煞费脑筋,陷入了两难境地。
县里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调走了,市里要县里在乡镇干部主职中物色一个作为考察对象。其时,书记刚刚外出学习去了,宗县长只得亲自上马,他把二十多个符合条件的乡镇党政一把手逐一筛选了一遍,最后落脚在三界岭乡党委书记习斌和西河镇镇长倪政两人身上。习斌和倪政都不足35岁,年轻有为,都属于跨世纪培养对象,两人都有能力扛起分管全县农业这根大梁。但是人选只有一个,到底取谁好呢?
宗县长几番决心难下,最后决定带着祁秘书一道下乡实地考察以后再作定论。动身之前,宗县长一再叮嘱不准走露风声。
宗县长的普通桑塔纳先到西河镇,倪政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早已恭候在镇政府大门外,见宗县长下车,赶忙上前迎住:“早晨喜鹊喳喳叫,料定必有贵客到。”
宗县长原以为有人通风报信,见倪政立于门前,有些不高兴,现见他这么一说,也就释然了。宗县长笑着说:“三天两头跑的,算什么贵客?”
正说着,镇里的大小头头都来了,把宗县长拥进了会议室。宗县长原本不想大动干戈,现在只好在会议室例行公事听汇报了。
倪政显然是有了准备,他的汇报生动而又全面,足足讲了两个小时。不爱听长汇报的宗县长这次竟毫无责备之意,听完汇报一看表,快11点了,宗县长就对祁秘书说:“看来只有在这儿吃午饭了,你跟厨房打个招呼,一切从简。”祁秘书正要起身,倪政说:“不必劳驾祁科长,我去安排。”祁秘书说:“宗县长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要盛宴。”倪政说:“我知道。”
到了吃饭的时侯,倪政领着宗县长、祁秘书一行朝镇政府门外走去。宗县长问:“怎么,不是叫你们安排在政府食堂么?”倪政说:“镇里今天有些零客,坐不下,我们另去个地方。”
一行来到镇里最豪华的“天一方”酒楼,入了梦园雅座。宗县长一看满桌的鸡鸭鱼肉,还有甲鱼、山鸡、野猪等平日里城里都少见的佳肴,脸就拉了下来。他责问倪政:“谁叫你弄来这些?官家桌上奢,百姓心滴血,吃了不心疼?赶快撤走,留下一荤四素就行。”倪政非常自责地说:“宗县长,谁不知道您的规矩,但我宁可挨您的一顿骂也要表示一下敬意,您是老百姓背后千呼万唤的‘青天,祁科长是全县第一支笔杆子,我怎忍心……”
宗县长一听,觉得自己的态度生硬了些,就改换了口气:“撤些下去,这么多,吃不下,浪费了实在可惜。”
倪政边吩咐人撤菜,边对祁秘书说:“祁科长,县长下乡拒赴宴,好素材呀,你妙笔生花时,可别把我作了反面典型。”
祁秘书冲他神秘地一笑,靠近他说:“你这个泥鳅!”
从西河镇出来,宗县长一行直奔三界岭乡,车子在九曲十八弯的山间公路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乡政府。进了乡政府,整个大院里只有电话员和炊事员在家。祁秘书便问习书记他们哪儿去了,电话员说,习书记带人下村了。宗县长一听就来了兴致,说习书记常下村吗?炊事员说:“十有八九在下面。”炊事员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带两个馍作中餐,习书记很少在下面村里吃饭。”
听了这话,宗县长愣了。好久,他才喃喃地说:“多好的同志啊……”
习斌是下午四点多才赶回乡政府的。习斌见了宗县长和祁秘书,一脸尴尬:“真没想到您们今天会来……”
习斌的汇报干脆而简短,但头头是道,看得出他对基层工作特别是农业的稔熟。宗县长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听完汇报,宗县长说了一些鼓励话,然后起身收拾本子,对祁秘书说:“趁天还早赶下山。”习斌一把拦住说:“快到晚饭时间了,吃完饭再走。”祁秘书说:“我看回城也赶不上饭了。”宗县长说:“那好,随便吃点。”
不一会,炊事员来喊吃饭,习斌便把宗县长和祁秘书引进乡政府食堂。宗县长刚要开口说“简单一点”时,抬头看见桌上只有两碗黄澄澄的腌菜,便不做声了。习斌说:“宗县长清正之风家喻户晓,本想备些酒菜,但又不敢冒犯,所以只好吩咐食堂擀些面条,也不知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宗县长说:“好,好。”
吃完面条,宗县长和祁秘书上了车。一路上,宗县长和祁秘书都没有说话。司机说:“宗县长。”宗县长说:“嗯。”司机说:“记得您已有两个月没来三界岭了。”宗县长说:“差不多有两个月哩。”司机说:“习斌也太不像话了,就弄顿面条招待您。”宗县长说:“山上可比不得城里,再说,提倡俭朴也是我一贯作风。”司机说:“弄点好的您不吃,是您清正,不弄却显得不敬哩。”宗县长不作声了。
回到县里,祁秘书在准备提交给县常委会讨论的、拟报市委考察的副县长人选材料里填上了倪政的名字,他给宗县长审阅时,宗县长愣了一下,然后说:“就这样吧。”顿一顿,宗县长又补了一句:“习斌是个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