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乡

张月麟

怀乡是人之常情。其实，不同处境的人，怀乡的性质往往迥然不同。流民背井离乡，是痛苦的。而对在外做官或是求官的宦游者，思乡之情就算不得什么了。古语“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则是飞黄腾达者思旧怀乡另赋的“新意”。

据《西京杂记》载，汉高祖刘邦统一中国后，便把老父亲接到长安同享富贵。谁知老爷子进宫来却整天闷闷不乐。刘邦很奇怪，便让身边人暗中打探原由。原来，刘邦的父亲久居乡下，“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鞠，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大意是刘邦的父亲平生就喜欢和屠夫小贩这类下等人厮混在一起，搞点卖酒小吃的营生，闲时便斗鸡踢球，乐此不疲，如今在宫中虽享富贵，但全无乡下的放肆快乐，老爷子无法适应，所以才快乐不起来。

太上皇得了思乡病，如何是好？对普通人来说，太简单了，让老爷子回老家住就是了。但对皇室就没那么简单了。刘邦得天下前，自顾逃命，六亲不认，对战项羽也满不在乎老父亲的生死。但此一时彼一时，一旦统治天下，孝道可不能不尊。常言道，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给“以天下为己任”的皇帝解决老爷子的思乡病，自然办法多。不知是刘邦自己的主意，还是手下高参的智慧，此后不久，在首都长安附近再造了一个“故乡”，命名为“新丰”。建好后，刘邦又把家乡过去的街坊悉数迁了过来。令人叫绝的是，新丰与刘邦家乡景物惟妙惟肖，竟到了不仅被迁居的街坊过来后一眼能识别自己的“新家”，就连带来的鸡鸭猪狗都能顺利找到家门。原本不愿离乡却被迫离乡的人看到新丰竟和故乡一模一样，心中非常宽慰。如此一来，太上皇“平生所好”得以满足，便乐不思蜀了。众乡亲为感谢建造新丰的工匠胡宽，争相馈赠钱物，不过几月，胡宽获黄金百两。若这记载可靠，胡宽也就可能是仿古建筑领域的祖师爷了。

论起对建筑史的贡献，比方今天的微缩景观或仿汉仿唐仿宋建筑，恐怕还得添上这一笔。当然，这一切虽源自刘邦老爷子富贵而兴趣不移，但就起决定性作用而言，得归功于刘邦颇通心理学。他不可能为治老父亲的思乡病而迁都故乡，也不能以一己好恶强迫老父亲放弃下等人的快乐。由此看来，怀乡方式的不同，其实往往是遭遇不同处境不同罢了。

选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