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的水之湄

王乘风

生命诞生在水之湄，注定一生如水。

穿过一个世纪的时光隧道，在遥远的辽河岸边，一片小渔村稀稀落落地散在水湾里，像天上落下的星星一样暗淡无声，只有袅娜在低矮草屋上的炊烟生动着肃穆的冬季。这里便是你生命的摇篮，成长的收获便是懂得了生活的沉重。母亲因病辞世，父亲未老先衰，三个妹妹恋你如母。十几个叶生叶落的春秋过早地在你柔弱的肩头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一家人的衣食冷暖使你四季不息地奔波。

素衣淡衫，虽掩不住家境的窘迫，却也有流动的青春在衣角翩翩。若不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若不是生命的大逃难，你也许会在水湄岸边与隔岸少年共一肩风雨。

洪水过后，小渔村成为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你随父亲逃向了更北的地方，少年逃向哪里无从知晓，从此天各一方，音讯杳然。

从辽河岸边到黑龙江畔，两条河流养大了十七岁的女儿身。忽然有一天，那个曾经的少年挑着一路风尘在柴扉外叩响了你的心弦。于是你知道，排山倒海的巨浪冲不掉一句轻如云烟的诺言。宿命无边。你将十七年的岁月绾在流苏一样的长发里，与这个命里的人义无反顾地共赴未知的人生。

抛却了生之故园，离散了手足亲情。你虽不能用语言阐释爱情，却知晓如何取舍生活。水湄边一别，此后八十载似水流年，你使一个家族从此枝繁叶茂，衍生不息。

以十七岁的年纪担起四代同堂的重担，你无言。你用一生的付出回报千里相寻的牵念。前世遗落一个梦，今生拾起一段缘。虽有生活的风风雨雨濡湿双眼，却也有尘埃里开出的桃红柳绿斜陈面前。只是在无数个万家团圆的夜晚，你层层叠叠的心事，坠落了窗前的一弯沧桑月，点亮了拂晓的满天星。

水湄边长大的女子，水一样的柔情，凄美如斯，情深如许！

水湄边走来的女子，骨子里流淌着水一样的性格。水一样的宽容，水一样的善良，水一样的执着，水一样的不舍。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憔悴如竹的瘦弱身躯，总是在坎坷和磨难之后，留给命运一个挺拔而不屈的背影。几十年的风刀霜剑，曾吹乱过你的发髻，也曾吹落了如水的红颜，却吹不乱心海里朴素而执着的信念。一双晚清时被缠过的小脚，虽然细步纤纤，却坚定地从水边走向田畔，从世纪初青丝长发的少女走向世纪末鬓染霜白的老妇。近百年的阳光、风雨，近百年的雪白、霜寒，一个弱女子从生命的每一寸肌肤里流淌出的尊严、勤俭，使你在生命的彼岸独享后世儿孙不尽的怀想和思念。

你姓杜，无名。水湄边走来的心思如绵、貌美如花的无名女子，是我的祖母。

祖母千里相随祖父，共人生风雨整整四十年。祖母五十七岁那年（1962年的春末夏初），祖父抛妻别子，抱病归去。此后又四十年，祖母用别样的情怀守望着和祖父共建的家园。2002年，也是春末夏初的时节，九十六岁高龄的祖母终于应祖父四十年的等待，与天堂中的祖父——那个命中的少年从容地共沐夕阳。

水湄边走来的祖父祖母，用一生的心血成就了一个家族;用质朴而又无字的人生信条为后人树起做人的楷模。

一脉水系，一脉血缘。隔世的水湄之人，我骄傲的祖先！让我用心灵流出的泪水，为你们洒一路真诚的眷恋！

农历乙酉年五月廿九，是祖母辞世三周年祭日;腊月廿二，是祖母冥寿九十九岁生日。特涂此小文，以为祭！

祖父，祖母，天堂一路走好！

（选自《散文》）

【阅读练习】

1.请用简洁的语言概括祖母的爱情故事（不超过60个字）。

2.请说说文中“水之湄”具体指什么？第7段中“层层叠叠的心事”具体指什么？

3.第1段说祖母“一生如水”，围绕这一比喻，全文具体写了哪些方面？

4.作者写作本文的目的是什么？文中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

5.第10段中画线句言简意丰，极具概括力和诗意，联系上下文，说说它的含义是什么？体现了祖母怎样的性格？

6.本文用诗一般的语言歌颂了祖母伟大的一生，除了第10段画线句，你最喜欢文中的哪一个句子？请摘选出来，并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进行简要的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