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路莲
其实吧!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他生出来了,可他妈妈却走了,留下了他们父子俩。而他出生的那天,恰逢他爸爸五十岁生日,也算双喜临门吧。
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下子他就长到了五岁,而他爸爸的头发早就花白了。村里的人很爱开他爸爸的玩笑,说:“你看啊,你爸爸头发都白了,是个老家伙了,你不要叫他爸爸了,叫他爷爷吧。”每每听到这些话,他爸爸的表情是木讷的,他好像不喜欢争辩,可儿子不一样啊。当儿子听到这些话时,却气得脸绯红地说:“不,他是我爸爸,你们不可以讲他的坏话!”然后是一群大人丧心病狂地笑。在别人的嘲笑中,他的爸爸却露出了笑容,像是很欣慰的样子。
人总要长大的,渐渐地,他长到了十几岁——一个男孩子过渡到男子汉的阶段,也是叛逆期。乡亲们对他父亲的玩笑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然后,他也渐渐地发现父亲不再是以前的父亲了,不再像以前那么伟岸了。的确,现在的父亲是一个“爷爷”的年纪和容颜乃至身材,“难道他真的是爷爷吗?”他在心里犯嘀咕。
后来啊,他发现自己的思想完全不受控制了。也就是在这时,他发现自己讨厌起了父亲,发现父亲丢了自己的面子,甚至觉得有这样一个父亲是自己的耻辱。村里人再开他爸爸的玩笑,他不会再去阻拦,而是任他们怎么说,因为他觉得:一切与己无关。也是从这时候起,父亲脸上再也没有过属于自己的笑容。
似乎他越来越无所谓了,渐渐地,他不会每天抽空再叫几声“爸爸”,不会和他父亲一起同桌吃饭,不会再和父亲讲一句多余的话。最后,他干脆把“爸爸”改成了“老家伙”,当他第一次喊出口的时候,父亲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他一动不动地和父亲对视着,一秒,两秒,三秒……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父亲慢慢地把头转过去,眼睛里早已噙满了泪水。而他一脸不屑,继续欣赏“老家伙”的背影……
他似乎欣慰“老家伙”终于不烦他了,也似乎认为邻里间的嘲笑与自己无关了,因为“老家伙”不是自己的父亲了。
每次开家长会,他从来不告诉“老家伙”,他认为自己就是个孤儿。每次同学问他父亲的时候,他当作没听见,要是被问烦了,他干脆讲:“死了!”同学们也就不敢再问了。
也许,他从没想过,“老家伙”真的会死掉。
那天,一切都很平常。他在教室里埋头做着作业,班主任急匆匆地把他喊出去,并塞给他一把零钱,叫他赶快坐车回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信息,是他不敢往下想的信息。
他急匆匆地赶回家,一踏进门槛,所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对准他,他感到一种恐惧,真的很怕。
他搜寻着“老家伙”的身影,扫了几下都没看见,他穿过人流,终于看到他不愿想象的画面。“老家伙”安静地躺在里屋,应该有人替他梳洗了一番,“老家伙”穿戴整齐,比从前更伟岸,和以前一样和蔼。
他犹如五雷轰顶,瘫坐在地上,想哭却又发不出声音,所有人仍将目光对准他。
也不知道村长何时站在他旁边,他抬起头,对方只隐约现出一个人形,模糊得让他看不清。
村长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像信封一样的东西,递给他说:“看看吧。”他颤抖着将里面的纸条拿出来,一翻开——竟是“老家伙”写给他的信。
“儿子,我可能支持不住了,我可能看不到你有出息的那一天了,也可能听不到你再叫我‘爸爸的时候了,无论你叫我什么,你都是我儿子,你要知道,我永远都是爱你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
“老家伙”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好看,却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他抱着“老家伙”冰凉的身体痛哭,一直叫着:“爸爸,爸……”所有人仍将目光对着他。
擦干眼泪,矇眬中,他仿佛看见“老家伙”笑了,是这么多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他仿佛看到小时候自己骑在“老家伙”背上哼着歌回家,“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投进爸爸的怀抱,幸福少不了……”他唱着,这是他小时候最爱的一首歌,也是“老家伙”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教给他的。他会取笑“老家伙”,“老家伙”也不说什么,只是“嘿嘿”地挠挠头,露出像孩子一样害羞的表情。
一幕幕往事瞬间涌上心头,所有的曾经和歉意也只能用眼泪来诉说……
“爸爸,我爱你!”这是他最想对父亲说的话。(编辑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