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没想到,落满尘埃的岐山博物馆居然陈列着一件小小的“节约”。
我的确有点惊讶,急呼同伴过来欣赏,这个被称为“节约”的西周马车零件,是青铜的,就萎缩在那个歪歪扭扭的玻璃橱窗里,静静地注视着突然的造访者。这般小模样,似曾相识的,怎么会是节约呢?老馆长见我脸现疑惑,便拉开柜门把“节约”拿出来递到眼前,似乎很像现在工厂常见的四通结构件,有两寸多长,四个管口,内腔通连。我不得其解又小心放回橱窗端详,似乎有点像战死疆场的勇士,两只手臂高扬着,两腿笔直平躺着,即使被割去了头颅依然保持着昂扬的气势,好像在等待着打扫战场的胜利者来“欣赏”。
听那白发馆长口若悬河地介绍,原来这半个巴掌大的构件,是用来联结马笼头的,古时往往会在马头系上二三对“节约”。我听得懵懵懂懂,几经模拟演示,终于琢磨清楚了,那冷兵器时代的马车属于重型武器装备,大多两匹战马驾一辆战车,为在左冲右突的搏杀中控制住马的方向和速度,人们便用皮绳穿过“节约”织成筒状,牢牢地套住马头,然后再牵出一左一右两条缰绳,握到驭人手上。前进抖绳,减速拉绳,左拐拉左绳,右拐拉右绳,如果驾驭两匹以上的车辆依然如此。
老馆长振振有词道,这个“节约”,原本是节制约束之义。
这般有趣啊,我们走出隐藏在周原村落里的博物馆,便见一片平坦的麦田,微微起伏,一望无垠,可以设想若平原深处几百辆战车呼啦啦冲过来,必是风卷残云,铺天盖地,任何人想阻挡都会被碾成齑粉,顷刻之间整齐的阵营便会被冲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敌人闻风丧胆也就是必然的了。
我望着老馆长混浊的眼睛,恍然想起多年前曾在朋友家见过一对这样的青铜件,知道是古代马车上的器物,可不知有何作用,更不知何许名称。我电话告诉朋友那是“节约”,他听罢便回家翻箱倒柜找起来,家人提醒可能孩子拿去了,又急忙敲开孩子家门,一眼就看到书桌上黄亮亮的“节约”。只是两只孔已经砸扁插在台历板上,另两孔朝上,一孔插着红笔,一孔插着蓝笔。
我再见到朋友故弄玄虚地说:古战车上的“节约”作用了得。那时驾车人每只手上要操控两条以上的缰绳驭马,若是多马驾辕,手握的缰绳更多,驾驭难度更高。若战车要投入战斗,驭手驾马立在车前,执戈兵士紧贴其后,一旦冲入血肉横飞的战场,车轮滚滚,风驰电掣。显然,这战车能否随心所欲地搏杀于战场,驭手的驾车技术就是关键了。所以有人发明了“节约”,将几匹马左边的缰绳统到左“节约”上,右边的缰绳统到右“节约”上,大大降低了驭车的难度,也大大减轻了皮绳疙瘩磨砺马脖的痛苦。我一板一眼地说,千万别小看这个发明,在那烽烟四起的古代可绝对是一项重大的技术革新,一定引起了驭手们振臂欢呼,也一定让马匹们欢喜地抖起了尾巴。
谁知后来朋友又来找我求证,我不假思索告诉他:西周初年的战车可能较商朝战车先进许多,那缔造了西周王朝的武王也许就是凭借着这项创造,在牧野吹响了决战的号角,千乘战车逐鹿中原,一举冲垮了商朝的道道防御,可怜那荒唐的纣王刚刚从“酒池肉林”中钻出来,便哀号大势已去,不由地让人扼腕笑叹。
然而,这个建立在猜想基础上的推断,居然纠缠得我神魂颠倒不能自已,便又去请教考古专家:为何在商代车马坑里很少发现“节约”?专家告诉我,陕西境内的商代车马坑大都发现过“节约”,只是要比周朝的简陋许多。
我闻声拍腿大呼,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吗?西周的车马坑发现的“节约”比商朝的精巧,就说明周人握有青铜冶炼技术的诀窍,从而提升了战车的越野性能,那周武王横扫商军班师凯旋,亲驾战车气宇轩昂,环顾旷野指点江山,敢问天下谁主沉浮?
这小小“节约”是这般神奇!可这“节约”怎么演变成今日之意的?尽管朋友已对他当初的“疏忽”懊悔不已,但依然追问不止。我告诉他,古人一定注意到“节约”使驭手节省了气力,后人引申发挥,节约之义便应时而生了。
面对如此聪慧的先人,何人敢不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