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褚时健”三个字的如雷贯耳相比,重庆的何裕华对公众而言,则显得名不见经传。巧合的是,两人却在外形轮廓、身高皮肤、言行举止方面,颇有相似之处。
更巧的是,褚时健让一座濒临破产的工厂起死回生,开创了红塔山奇迹;何裕华也让一家摇摇欲坠的皮革厂转危为安,运筹帷幄之中靠“床上功夫”,把小众的牛皮凉席做成大气候:年销一个亿,一举占据着重庆90%、全国50%以上的生意,将与“红塔山”仅一字之差的塔山缔造成行业冠军。
这一切,何裕华用了23年。
大浪淘沙
有人在门里轻歌曼舞,有人在门外长歌当哭。
多年后的今天,何裕华坐在宽敞办公室里,回想到过去,印象最深的是1992年的激荡而不安。
一首春天的故事传遍大江南北,邓小平的南巡讲话掀起下海潮。当时社会上流传着这么一句俚语:“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修大脑的不如剃光头的”,市场的骚动和热烈可见一斑。
何裕华的老乡,中国第一个“首富”,在万州的牟其中自“罐头换飞机”一战成名后,就一直在全国飞来飞去,宣布了一个又一个的惊人项目。
在祖国的西南边陲云南,褚时健把当年濒临倒闭的玉溪卷烟厂打造成后来亚洲最大的卷烟厂,红塔山集团。
而硬币的另一面,是国有企业、集体企业向市场经济转型的举步维艰。从“家养”到“放养”,他们竟然像脱离体制“襁褓”的婴儿,面对外面的世界,可以说是无从适从、趟水过河。
很不幸,与赫赫有名的红塔山只有一字之差的重庆企业,塔山皮革厂,也被卷入这场无妄风波。
这是一家位于重庆江北溉澜溪,主要从事皮革加工的乡镇集体企业,属于四川省批准的,允许纳入国家的计划经济范围内生产皮革资格的8家企业之一。工厂在上世纪 80年代的主要业务是把生皮加工成熟皮后,再销售给其他工厂进行深加工。塔山皮革厂最辉煌的时候,曾给上海一家企业做配套,而上海这家企业主要是给公安部供应牛皮皮带。
原本塔山有一定的生存能力。直到国家全面提倡国企改革,将计划经济砍掉,这家企业一击即溃:一是国家财政补贴的缩水,塔山制作一张皮的补贴,从14.7元降到10.5元,再降到8元;二是税制改革,增值税被纳入缴税范畴。
这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它7家企业纷纷破产垮掉,只有塔山成为一家欠债300万、销量萎缩、垂死挣扎的破厂。
从员工到销售科长,何裕华见证塔山的辉煌,又跟随塔山走向衰落。
就在这年,他接了这个棘手活——被推举为塔山皮革厂的厂长。然而,等待他的只是一个烫手芋头。
一念兴厂
那年何裕华40岁,不惑之年,轨迹突变,怎能不惑!
一上来,迎接他的就是16张员工离职报告。工人们8点来工厂溜一圈,10点时早已散去,大院里扔个手榴弹也炸不死人。
更糟糕的是财政问题。当时皮革厂亏空了300万。换在北京,如果一天看三场故事片电影(1元/场),够看3043年了。
他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工人开工资,还是以私人的名义借来的5万元。
“时间和数字是冷酷无情的,像两条鞭子,悬在我们的背上。”何裕华借用当时风靡一时的小说《乔厂长上任记》里的话来说。
尽管他以身作则,将国有企业当作自己的企业去经营。但由于塔山皮革厂的产品缺乏核心竞争力,资不抵债,下游厂家需求不旺,企业在过后的三年,并没有转危为安。
1992年到1994年,塔山经历了最煎熬的三年困难期,何裕华随之也步入人生的低谷。他甚至想过放弃。
94年底,他秘密地筹划着一场“散伙饭”。当时,从朝天门乘船到三峡游玩的船票是30元,何裕华用工会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资金,召集40多名员工集体去游玩一圈,打算回去就宣布破产。
站在三峡岸边,何裕华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闷烟,心事重重,对秀丽山川、大好河山置若罔闻。“难道真的熬不过去了吗?”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很不心甘。
三峡归来,原先计划好的宣告破产的想法没有发生,何裕华坚持了下来。只不过企业日日危如卵累。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日,他去逛街,偶然间在重百百货看见平铺在床上展示的牛皮凉席,做工很粗,价格不菲,一床就要卖400元,萌生做牛皮席的念头。
当然,决策不能靠拍脑袋,他分析:“虽然有一些小厂开始生产牛皮席,但数量上寥寥无几,而且做工粗糙,价格昂贵,只能说小荷才露尖尖角。当时牛皮席市场几乎一片空白,没有真正有知名度的产品,更没有真正形成的品牌,缺乏真正的领导者。”
“长江一带盘踞着三大火炉城市,即使100个家庭中只有1家买,市场也不可估量啊!”他掂量着,喜出望外。牛皮席显然归于小众市场,却是一块令人垂涎的大蛋糕。
他的想法很快传到某些高管的耳边。有些高管提出异议,甚至反对:“干了十多年的猪皮,现要做牛皮,既无资金,也无技术。何况牛皮产品价格这么昂贵,卖不出去怎么办?”有人担心,“别打不到狐狸惹一身骚。”
何裕华的回答是:“路在人走,业在人创。不变革,只能等死。”
1995年,塔山人自己制作、设计的牛皮凉席正式投产。
唯有偏执狂才能生存,他要做的是一款经得起任何挑剔的完美产品:
首先,塔山牛皮席全部选用重庆三峡库区,生长6年—8年以上的水牛的头层皮为原料,其毛孔粗大,纤维松散;其次,对于每一张牛皮凉席,都最少需20天以上、50多道工序的不断打磨才能完工。
研发期间,何裕华与工人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经常一天只休息1个小时,从早上5点开始,一直搞到凌晨三四点,以至于有些工人,即使站着,只要眼睛一闭都能睡着。“从厂房到我家步行最多20分钟,但我都一个多月没时间回家。”他回忆道。
死磕产品换来的是,塔山牛皮凉席既具有透气、散热、吸汗、防潮的功能,确保用户360°健康睡眠,还有调养风湿病、空调病等功能,俨然成为“保健型凉席”。
渠道为王
由于消费者对牛皮凉席的认知度偏低,因而前期何裕华主要靠三种方式推广:上门推销、大型活动会议推介和进驻商场。
可是,渠道为王的年代,其它效果都微乎其微,只有赢得终端才是致命一招。如果没有终端,营销就成了无本之木,无论什么样的产品和服务都无法实现再循环。
塔山牛皮凉席一上市,就选择进入新世纪、重百,不出所料地成为最紧俏的商品之一。并以重庆为据点,用地毯式搜索的方式开拓市场,将触角伸向武汉、南京、杭州、上海,乃至全国。
他像一条搏命的鲶鱼,出现在每一个有盈利机会的城市里。
走南闯北跑市场,在他身上发生很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他亲自扛着牛皮席上火车,相当不方便,列车员往往不允许他上火车。记得1996年,在去武汉的火车上,一个很漂亮的女列车员看他扛着一个大麻布口袋,怀疑他是贼,死死盯着他,大声说:“查票!”他浑身上下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经过好长时间的解释,方才让他上车。
每到一个城市,只要到了大商场都会拿牛皮席给人家看。去杭州推销的时候,有一回,跑完商场已是下午3点,但火辣辣的太阳还是当头照,他扛着牛皮席去杭州灵隐寺游玩,因为把他肩扛的牛皮席误认为是高香,引起游客的好奇,引起好多人围观。
顶着“高大上”厂长的头衔,何裕华的实际工作却和厂里的其他推销员没什么区别。企业百废待兴,他得靠自己的能力去推销,风里来雨里去,多年的时间里,他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
令人欣慰的是,他的事业正欣欣向荣地成长起来,就好像作家余华在很多年后的一部小说《兄弟》中写到的,“他们像野草一样被脚步踩了又踩,被车轮辗了又辗,可是仍然生机勃勃地成长起来了。”
1997年,塔山皮革厂更名为重庆隆发皮革制品有限责任公司。到2003年,通过6年努力,塔山牛皮凉席基本站稳脚跟。
2003年到2007年,塔山牛皮凉席进入快速增长的时期,每年的增长率能达到50%。到了2007年,工厂年销量达到3万床。去年,塔山牛皮凉席的销量达到6万床,比2007年增长一倍,销售收入则达到1个个亿。
在这个小众市场,塔山占据重庆90%以上的市场份额,占据全国最少50%的市场份额,成为名副其实的行业冠军。
“商业是一个用结果检验过程的冒险游戏,我们必须更长久地活下去。那些没有消灭你的东西,会使你变得更强壮。”回忆起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何裕华如是总结。
言传身教
塔山一步步地长大,何裕华头上的白发也日渐加增。2006年,儿子何海东从重庆医科大学毕业后,秉着“责任大于兴趣”的考虑,回到塔山。
当时,牛皮席经过十多年的推广,正遭遇突破前的瓶颈。何海东认识到,只有把握时代潮流占领市场,才能延续牛皮席的生命周期。塔山由此开始由内而外的二度创业——全面提升产品质量和产品创新。在产品质量方面全面提升第一代硬席,第二代印花软皮席,第三代彩绘软皮席的工艺,完成量到质的飞跃;研发投入配套产品的生产;完善内外销售体系,刺激了经销商的竞争意识,品牌忠诚度;促进产品推广模式,向互联网要利润。
目前公司已经开发了牛皮枕套、牛皮拖鞋、牛皮饰品等牛皮家居系列,同时也在向高端路线进军,给用户进行个性化定制产品的生产。父亲是榜样,何海东也十分重视产品质量、技术壁垒和互联网销售渠道,培养了和父亲一样的对这个行业的无限热爱。他开玩笑说:“几千万的生意他要我决定,几百元的开销他管。”有大事时,他都愿意听听父亲的意见。何裕华说:“现在主要他们在做,我也在看。有问题时帮忙想。他们做得比较激进时,我会告诉他们不要冲过了头。跑得太快,跌倒了就爬不起来;慢慢走,无论走上坡或下坡,都可以走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