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如辉
三爷在村子里辈分最高。高到什么程度呢?村子里最小辈分的,叫三爷大太的时候,前面要加三个老字。
这还怎么叫?叫来叫去,全村的人不全变成了结巴嘴?真不利于下一代的健康成长。有智慧有经验的老人们,经过深思熟虑,统一了一个称呼:三爷。
三爷笑眯眯的,觉得这称呼比抽烟喝酒打麻将牌受用。黑白相间的胡子,在他消瘦的脸庞上跳来跳去。
大年初一,村子里时兴挨家挨户拜大年,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往村东头跑。村子的最东头,住着三爷。按照老少排序,拜年得从三爷家开始。
这一天,三爷家的人头最稠,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如同逢大集赶春会似的。
三爷家的院子不大,屋子也窄。天气好的时候,三爷干脆将茶桌摆在门前的老榆树底下。
老榆树有三百年之久,具体在哪个朝代栽种的,只有三爷心里最清楚。依然枝繁叶茂的老榆树,就像村里的一面旗帜,在岁月的风雨里猎猎有声。
三爷端着装满花生瓜子的大盘子,让过这个让那个,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
三爷好脾气,待人接物大大方方,大人孩娃都喜欢他。
三爷最惬意的事情,当数村子里的孩子们给他捋胡子。
三爷将身子前倾,下巴上挑,把一脸黑白混杂的胡子递到孩子们面前。胆大一点儿的孩子,觉得十分好玩,捋过来捋过去,将三爷的眼泪捋得汪汪的;碰到胆小一点儿的孩子,三爷的胡子扎着手,哇哇哇地哭起来。三爷赶紧从腰里掏块糖,左哄右哄。大人们并不恼,任由孩子哭闹,倒是一脸笑盈盈的春光。
时间长了,三爷变得最会哄孩子。若是谁家的孩子哭人闹人,大人会从田间地头抱来,让三爷看看,哄哄。
三爷郑重其事地看来看去,说不要紧,孩子他奶奶疼的。抱在怀里,颠颠晃晃,一会儿便睡着了。
大人很吃惊。孩子奶奶年前就死了,埋在黑土地里,怎么会过来疼孩子?过后,到集上买几刀烧纸,扑倒在孩子奶奶坟上哭几声。这么一哭,前世的恩恩怨怨,仿佛夜风一样吹过,一切堵心的事儿就烟消云散了。
三爷说,孩子不哭不闹了,还要在老榆树上拴个红布条子,许个愿,保佑全家平平安安。
大人们都会按三爷的说法做。绿荫如盖的老榆树上,长年累月飘着红布条子,惹得麻雀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那一年,公社的造反小将们听说,东南庄有个叫三爷的,借一棵老榆树的名义,搞封建迷信活动。他们一干人马,浩浩荡荡开进村子,要批斗三爷。三爷笑眯眯地站在老榆树下,说要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可是,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不愿意,自发地拿出杈把扫帚扬场锨,准备跟他们搞一场轰轰烈烈的武斗。
三爷生了一场大气,身体每况愈下。
三爷的孙子当村主任。小伙子很能干,带领全村直奔小康路。三爷长了脸,逢人便说,自己很器重这个小家伙儿。
有一天,村主任领来一群开小轿车的人,围着老榆树转来转去,手机相机的闪光灯亮个不停。酒足饭饱之后,一群人扔下五万块钱,说其余的十五万货到付款。村主任笑眯眯的,想着用这笔钱办个企业。
三爷说,啥?你小子敢动老榆树,老子跟你拼了。
爷孙二人争执不下,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全村的人,支持了三爷。老榆树是三爷的命,也是全村人的命。
村主任一气之下,去了南方,将肩上的挑子撂下来。
三爷寿终正寝,享年93岁。
老榆树还在,仍然矗立在村子的风雨中。村里的人常说,那不是一棵简单的树,是前世的祖宗,在世的三爷。
选自《亳州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