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明+杨林+王波
他们是北大校园里的聪明人,经常思考人生,但现在决定“入世”,做一些能创造价值改变社会的事情
达客旅行”创始人刘统一能从投资人俞敏洪、侯军那里拿到天使投资,得益于他参加北大创业训练营。2014年暑假,北大研究生刘统一在网上提交了入营申请,经过审核、面试、打分等层层关卡后,成为北大创业训练营第二批营员。接下来的1年里,他分别在北京、天津、扬州、珠海上了4次课,每次课程为期3天,而俞敏洪、侯军都是训练营导师。
“北大学生申请我们训练营的比例并不高,他们的就业选择太多了。”北大创业训练营教务长王健告诉《博客天下》,“每年有1500名左右的创业者能成为正式营员,但只有约100名来自北大。”
进入北大读研究生之前,刘统一已经工作3年。他重新进校园学习的目的很明确—本科学生物专业,想换一个专业,换一个方向重新洗牌。
“之前我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考研时同时考了四门精算、三门注册会计师,平时不怎么好好学习也能考个八九十分,但在北大总有人看起来比你更聪明。”意识到周围聪明人太多的刘统一,开始寻找差异化发展之路。
入校没多久,他和几位同学一起开始了第一个创业项目“统一鲜果”。它和“许鲜网”的模式类似:拿到低价的新鲜水果放到线上售卖。从2013年9月开始,项目持续了9个月,到了暑假,同学们都去了投行等公司实习,创业项目也就散了。
“踩到了风口上,但当时没有融资概念,也没有系统培训。”刘统一告诉《博客天下》。项目虽然终止,但创业的过程令他感受到了北大的兼容并包。大学期间,担任学生干部的刘统一也做过类似创业的项目:在学校卖台灯。卖了一阵后,学院老师找到他,“你暂时别做学生工作了,在学校影响不太好”。但在北大,他遇到的不是类似的歧视,而是鼓励。
在同学实习的同时,刘统一也先后去了普华永道、东方资产等各个公司实习,但发现都“没什么意思”。“不足以吸引我,不足以让我安定下来,最后还是创业吸引到了我。”刘统一说。因为平时喜欢旅行,他发现在线旅游业不够差异化。2014年暑假,刘统一再次选择创业,创办了以社交切入旅游产品的“达客旅行”,并进入北大创业训练营学习。
在刘统一摸索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方向时,“伏牛堂”创始人张天一也在同样的境况里纠结。
本科毕业后,因为没有想清楚未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张天一考取了北大法律系的研究生。在北大的那两年,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读书、校内演讲和写作上面,静心沉淀。
“北大学生的选择是趋同的,会去特别关注某一类的信息,但是选择层面大家会区分开,信息化的层面则非常多元。”在张天一眼里,北大更像是一个让他思考人生并获得多元信息的平台,校园里常年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讲座,其中不乏一些讲创业的。
临近研究生毕业,张天一依旧没有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纠结于该工作还是读博士。他尝试性地给十几家法律行业的公司投了简历,几乎全部得到了回复。但他最终决定做一点自己感兴趣并且能够让自己思考的事情。
这成为他创办伏牛堂的初衷,他的规划是,开一家湖南米粉店,做几个月,一旦做垮了就乖乖去律所上班。他给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发邮件,交代自己的想法。导师很快回复说,并不觉得惊讶,“开餐馆是一个行情,也是这个社会的窗口,如果你能够通过这个窗口看到社会上很多有意思且不一样的东西,那么就是一件值得的事情。”2014年4月,伏牛堂第一家店开业,专做湖南牛肉米粉。
“伏牛堂”创始人张天一。图/尹夕远
不久之后,张天一就交上了一份让很多创业公司足够羡慕的成绩单。
当年4月,人社部副部长信长星曾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像张天一这样的学生,是大学生就业观的一次改变,随后数百家媒体对他的创业故事进行报道。5月,张天一参加湖南卫视《天天向上》,引发广泛关注,同月首次登上《人民日报》;6月,入选腾讯90后全球创业家俱乐部,并在腾讯产品家沙龙发表巡回演讲,在朋友圈获得百万级转发,成为90后创业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同月被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报道,并登上《人民日报》要闻版。
此后,张天一频繁出现在各种企业家论坛和分享会上,讲述自己从北大研究生毕业后为什么要去卖米粉。他很快被冠上类似“90后创业代表”、“大学生创业榜样”等略显浮夸的标签。不过,他说,创业两年后,自己不会再去看那些节目视频,“会觉得当时说过的一些话很幼稚,感觉有点丢人”。他更希望通过创业来帮助自己对社会和人生有更完整的认知。
虽然不喜欢被称呼为“张总”,但张天一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出世”的人。“我老思考人生没意义,我还是得入世,得从这个社会上获得认知。”过去,他喜欢招一些价值观相似、喜欢一起“玩创业”的年轻人,现在,他更喜欢邀请专业的人进入伏牛堂。“我不喜欢招太聪明或者太笨的人,中等资质的那种刚刚好。但是他一定要专业,既要有把控现在局面的能力,又能有掌控未来的能力。”他说。
作为老板,他学会了给员工描绘伏牛堂未来将如何发展,并尽量让它充满画面感。“我们在未来要做世界一流的餐饮企业,我们会开到多少家店,会有多大的收益,以及会有多庞大的员工数量。”他向《博客天下》解释说,“应聘者听这些会听懂,有画面感。但你如果一直在讲价值观和思想的东西,会让人难以理解。”
刘统一把这个称为大部分北大创业者身上会带有的“江湖气”。“就是一股正气,不是大家瞎搞,而是靠制度建设,善于组织和管理,但同时老大还需要有个人魅力。”
初期找合伙人时,刘统一直接带着现金去找人聊,对方开多少钱他就给多少钱,“因为人才最重要”。所有的员工进入公司时,他都会送他们出去玩一次,感受一下自己公司的旅游流程。入职后,他让每个人先干一个星期,按天付工资,如果对方觉得行,再决定留下。“让大家对这件事情有信心,并且充分认可。”
在张天一和刘统一加入创业队伍时,1995年出生的唐子御刚进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读大一,“抱着对大学生活的憧憬”,每天活跃在各个社团里面。到了大二,他开始迷茫了,因为高中曾做过唱片公司的训练生,他一直对音乐感兴趣,又重新开始自己做音乐。大二下学期,同学拉他作为乐队主唱参加学校“十佳歌手”比赛,“莫名其妙拿到冠军”。由于乐队的风格很特殊,有人开始找到他们去鸟巢、水立方演出,还去参加了一些综艺节目。唐子御一度以为,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去走演艺这条路。
但慢慢地,他发现自己不喜欢娱乐圈、不喜欢选秀。“我们本身不是产品,我们的产品或者服务才应该是产品。”他告诉《博客天下》。2015年3月,他与来自清华、北大、中国传媒大学的乐队伙伴们成立了V.Fine Studio,变成音乐制作团队,并于9月拿到星瀚资本180万元的种子轮融资。
唐子御在还没接到订单时,就做了财务规划,“3个非常非常完整的表格”。2015年9月,公司拿到180万元融资后,唐子御学会把员工和朋友分离开来,并且经历了一次危机: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创作型的人,初期有很多公司层面的事情他没能及时解决,公司出了一大堆乱子,花了很多不应该花的钱。合伙人和其他员工开始质疑:“唐总你说你能做好CEO,但是为什么我们公司现在变成这样?”
唐子御开始反省,并且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转折。2016年春节两个多月,他买了80多本关于创业和管理的书籍,窝在家里看,然后列出团队的前后所有烦恼、战略方案等,把公司由制作公司彻底转型为互联网公司。
在他看来,公司和他的生活一样,需要制衡。“公司里边男和女要有一个相对的制衡,聪明的人和不聪明的人要放在一块,让他们互相影响。”唐子御对员工要求也简单:在做事情的时候,下一次能不能比上一次效率更高一点点。
创业到现在,唐子御发现团队变得越来越高效,至今没有人离职。他的下一个阶段性目标是做一条跟音乐相关的“音乐大街”。在这条街上,里面都是音乐的氛围,有乐器行、唱片公司等,互相之间能形成合作。“互联网不能改变的事情是人对文化的一种向往,这是绝对不可能改变的事情。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用上一生的时间到这个公司里来,它绝对不会倒。”
创业之后,唐子御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之前他想要做的是一家厉害的音乐制作公司,把作品推到世界前端,后来他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厉害的人,相比之下世界更需要一个能够拯救音乐产业的人。这个人不一定是个音乐人,而是一定是一个商人,用资本、科技的力量去改变整个行业。
V.Fine Studio 创始人唐子御
“我发现自己没有资格去做一个艺术家,现在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音乐商人,我了解音乐就是因为我要去赚钱,我要让做艺术的人能够更好地做艺术。”唐子御说,“物质和精神,我彻底把它们分离开来了。”
与此同时,创业的过程似乎也把唐子御和周围的世界分离开了。“焦距放在了公司范围之内,交际圈不断缩小”,也是一个“逐渐从感受孤单到习惯孤独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经历了很多第一次,第一次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爬山、一个人钓鱼、一个人拜寺庙,一个人上课,跟所有人的关系都特别远。甚至,他觉得跟一些创业者和投资人都没法沟通:“中国很多创业者和投资人就是要看投资回报率、能挣多少钱,挣钱是必须的,但挣钱的目的是为了给世界创造更大的价值。”
2015年一整年,唐子御都处于非常崩溃的状态。2016年2月期末考试前两天时,他第二天要准备一个1200万元融资的谈判,女朋友在凌晨发来分手短信。他当时拼命压抑自己,告诉自己要继续背稿子,准备明天的谈判,23分钟里,他抽了整整一包烟。背完稿子已经凌晨五点,睡了几个小时后,他去跟投资人谈判,因为状态不好没能谈拢,回到公司又被同事埋怨了一通。
当晚一踏进家门,还没有开灯,他就开始大哭,边哭边喝酒,半醉的时候又拿出第二天期末考试的材料复习,复习的时候仍然继续哭。“整个人陷入一种病态里面。”
“经历了这么一个阶段,我反而释然了。”看起来走嘻哈风格的唐子御显露出了远超出实际年龄的成熟,“现在我的底线被压得特别低,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去解决问题,因为我知道困难越多,以后收获的宝藏可能就越大。抗压能力已经得到了质的飞跃。”
成为老板后的张天一,则会给自己留出时间来冥想。他每天早上四五点钟起床,然后在房间里打坐,让自己尽可能地心平气和。他将房子搬到离公司比较远的位置,每天上下班在地铁上的两三个小时里,他会将手机关机或者调至静音,那是他独自思考的时间,不希望受到外界的干扰。思考的内容并不局限于创业本身,更多时候他会让思维自由发散,去想一些和历史、世界观,甚至和道家儒学有关的东西。
和很多年轻人不同,张天一并不太喜欢社交网络,他的手机里装得最多的是读书类App,他甚至给微信设置了屏障—先输入开机密码,手指滑动界面几下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再点开App集合,才会出现微信图标。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每天依赖社交平台的人。
2015年5月,李克强总理到中关村创业大街考察时和张天一交流。“你衣服上的‘霸蛮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张天一回答,“‘霸蛮”是湖南方言,拼命三郎的意思。有一句俗语叫‘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印在衣服上做品牌口号是希望自己的创业团队也要有这样的精神。”
1990年出生的张天一觉得自己更像是80后,属于思想偏老派的那种。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同龄人喜欢在直播软件上面看美女秀自拍视频。他问店里的90后同事,“你们花一晚上的时间看一个美女这是什么逻辑啊,有那时间为什么不读几本好书呢?”
“你知道北大创业者跟其他创业者有什么不同吗?”刘统一反问记者,然后自己回答道,“就是他们不会为了创业而创业。要么我去拿20万的年薪,做一个普通的员工,要么我就给社会创造价值,做能改变世界的事情。”他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足够多的耐心:“每年辛辛苦苦赚个几百万,我绝对不会考虑,我要做能赚一两百个亿、一两千个亿的事情。”在他眼里,“人人创业就像一场瘟疫,北大的创业者需要更多的野心和更准确的定位”。“如果仅仅是为了赚点钱,我不会选择去创业。”他说,他把创业当作一次漫长的自我实现。
在北大创业训练营的课程中,刘统一印象最深刻的是关于财务会计的课程。张天一则把在北大两年的经历和导师的支持,视作自己获得的无形财富。“很多创业的人前十年在做生意,后十年在树立品牌意识,快速的学习和品牌的掌握,和名校创业是有关系的。”他认为,“给人好的学识和知识,是每一所大学都能完成的事情,但好的学校以及身处学校时身边优秀的人,会给人更出众的动作惯性、思维惯性以及洞见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