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连友
又是一个百花盛放的四月天。庭院里,山野中,田野上,桃花、杏花、梨花、海棠、牡丹……第次开放,争芳斗艳,花香四溢,仿佛一曲满园春色的交响乐进入华彩高潮的乐章。近年来,油菜花、樱花也成为人们赏花的热点,增添这本已热闹无比的春意。每一个这样的春天,春花都带给我们美好的心情、美好的审美享受。
在中国这个幅员广阔的国度,春天不仅在平原和低海拔地带自南向北推进,也从低海拔向高海拔登高;花开也不仅是从南向北递进,同样从低海拔向高海拔递进。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便是说的这种情形——当农历的四月也就是公历的5月平原花谢之际,低山、中山山花怒放。
而在青藏高原一带,花季不是春天,而是一年中气温最高的夏季。很多国人陌生的而被欧洲人尊为“世界名花”的绿绒蒿,就是在6月开始绽放的。
被欧洲人狂热追捧的中国之花
在植物分类中,绿绒蒿是罂粟科的一个属。人类对罂粟的认识、研究和利用可谓久远,但是对绿绒蒿的认识历史却不长。而罂粟科里绿绒蒿与罂粟两个属之间也常常纠缠不清,这在植物分类史上也是一个很特别的情况。早期的分类系统中,除了一种绿绒蒿分布在欧洲之外,其他几十种都生长在横断山-喜马拉雅地区。因此,植物学家一度认为绿绒蒿曾经连续分布于欧亚大陆,由于青藏高原的隆起抬升及亚洲内陆的干旱化,导致它们的分布呈现“孤岛”状态,目前局限于中国西南的横断山-喜马拉雅一带。然而,现代分子生物学研究结果告诉我们,欧洲大陆没有绿绒蒿属植物的分布,绿绒蒿属是地地道道的青藏高原地区特有类群,绝大多数种类分布在中国且为我国所特有。
从欧洲人第一次在喜马拉雅地区发现绿绒蒿以来,这种高原野花就对欧洲人有着一种魔力和诱惑,也受到欧洲人的追捧。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对中国西部野生动植物发现狂热中,绿绒蒿和其他野生高山花卉一起,成为“植物猎人”的追逐目标。他们发现、命名、采集标本,带回种子在欧洲的园林中种植。
为什么欧洲人会对绿绒蒿有那么一种虔诚和狂热呢?
苏格兰植物学家乔治·泰勒曾经对红花绿绒蒿有这样一段描述:“没有哪一种植物能够像它这样享有最高、最奢华的名号。凡是能一睹其自然风釆的人,看见它们用斑斓的色彩装饰着四周的小灌丛时,都会歌颂它们一番。所有初次邂逅这种花的人都会因它而发狂。”查阅欧洲一些植物学家和绿绒蒿喜爱者对于绿绒蒿的描述,这样溢美之词甚至有些夸张的语言不少,其实这也正是绿绒蒿给初见的人一种怦然心动甚至有些夸张的印象。
与罂粟花类似,绿绒蒿的花瓣如蝉翼般轻薄,无论是黄、蓝、红、紫、粉、白,都有着一种典型的高原亮丽色彩。更为特别的是,在高原浓烈的阳光照射下,绿绒蒿的花儿会呈现出令人炫目的绸缎般的光泽。这在世界各种野花中,应该是非常少见的。
绿绒蒿的花儿不只是有着独特之美,还有着梦幻、神秘、浪漫的气质,这也是它们令人着迷、抓狂的原因。“植物猎人”威尔逊把绿绒蒿比作自己的“植物情侣”,也有人赞绿绒蒿为“东方的女神”。从这些比喻赞美中,我们能够感受到有一种浪漫的情愫被绿绒蒿唤起。
中国人为什么
对绿绒蒿比较陌生?
与欧洲人的狂热喜爱相比,中国人对这种生长在自己境内的野花却显得比较陌生。这并非中国人不欣赏它们的美丽,而主要是认识少和晚。而不少人结识绿绒蒿是从欧洲、日本的报道和种植园开始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中国被誉为世界花卉园林之母,中国的花卉资源太丰富了,具有很高欣赏价值的野花不胜枚举,令人应接不暇,这多少让人们对于寻找新的花卉的心情不是那么急迫。这多少也符合“越缺乏越重视”的规律。
人们对于自然的欣赏多少与生活的重心区域相关联。尽管中国西部尤其是西南高山高原地带是世界上公认的花卉资源丰富的地方,甚至有一种说法——中国是世界高山花卉分布中心,但是在长久的历史中,中国的文化重心是在东部平原地带,而西南古代甚至被认为是蛮夷之地,人口分布少。这也就出现了一个现象:中国许多传统名花如牡丹、梅花、芍药、荷花等,都在东部地带,也就是与社会文化重心重合,而西南的美丽野花则寂寂于山野而不被人识。即使是杜鹃花,像映山红等中原地带分布的种类人们了解得多,而对西南高山杜鹃则认知少。
当然这也许还与民族性格有一定关系。农耕社会、农耕民族,人们一般以家园为中心,在意一种安静平和的生活。而游牧社会、游牧民族则不同,生活流动性强,喜爱远足天涯,四海为家,探索未知。
绿绒蒿
是花儿的另一个境界
我们探讨包括绿绒蒿、杜鹃等中国西部高山名花,为什么在欧洲声名远播而在中国却不在传统名花之列,还有一个重要视角,这就是中国人的赏花文化。
世界上许多名花,有的为某个或几个国家特有,更多的则是多国、多地域共有。但是对于花的喜爱,不同国家的人或者不同民族甚至不同地域的人群,往往却有着不同的偏好。中国人喜爱牡丹以及梅、兰、荷、菊,日本人偏爱樱花,欧美人则对玫瑰喜爱有加。这种赏花爱好的不同原因很多,但至少有审美偏好、民族性格和社会文化等主要因素,而后两者往往比审美因素起到更重要的作用。
中国人的性格,偏向含蓄、平和、有度,传统社会文化重视和谐、中庸、有序。这些我们都能从牡丹花上得到诠释。牡丹花花朵硕大,花型饱满厚重,花瓣层叠有序,艳丽又含蓄,热烈又安静,整个牡丹从花朵到植株,都给人一种雍容沉稳、华贵脱俗的感觉。在中国人心中,牡丹还有花开富贵的寓意。这些都是中国人所欣赏、内心所追求的美好境界。从这个角度看,牡丹花在中国人心中的地位和价值,难有别的花可以替代。
从赏花的偏好上看,除了花型、花色,中国人对花香特别重视,而对于花美而无香的,则喜爱程度有减,这也能从中国人对兰花欣赏中得到印证。国兰香气独特,因此中国人格外喜爱。而那些没有香味的兰花,就不那么受推崇。
相对于中国人传统的赏花文化和审美情趣,绿绒蒿就显得比较另类了。绿绒蒿曾经在中国西部有广泛的分布,东部到湖北的神农架,分布的最低海拔也不是很高。但是青藏高原的隆起,让这片土地上的绿绒蒿发生变化。高寒极端的生境,似乎考验着各种植物的生命力,而绿绒蒿始终与高原“共命运”,塑造着它们顽强而独特的生命力,成为这片高原的“主人”,也妆点了这高原的美丽。因此有人说绿绒蒿是青藏高原的一个象征。
花儿是植物生命体上独特的部分,美丽又给人娇弱的感觉。绿绒蒿在许多植物都不能生存的地方,迎风傲雪,绽放美丽,展示出来的是坚强不屈、不惧困难的品格,而这类品格总是被人们所推崇敬佩的。
在这个高寒地带,许多植物植株低矮,有的呈垫覆状生长,花也开得很“经济”、很小,绿绒蒿却有着高矮不一的花茎,最高的竟可达2.5米,兀立于百花丛中,高擎硕大而艳丽的花朵,这又是一种强烈的对比,一种反差带来的美感。对那些走在高度缺氧、寒冷寂寥的高原上的人来说,绿绒蒿的出现,是一种慰藉,一种奖赏,也像一场渴望中的恋爱。
绿绒蒿所带给我们的,是我们中国人传统赏花审美情趣和精神感受所缺乏的。对绿绒蒿等高山花卉的欣赏和热爱,让中国人的赏花文化更加丰富和完整,也激活了我们精神世界一直潜在的那一部分。
绿绒蒿,如同喜马拉雅,它是花的一种高度,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