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账生活

文_柴岚绮



手账生活

文_柴岚绮

1

前两年有人送过我手账，我以为那是专门记账用的，有点儿抗拒。

后来才发现，手账是可以当作生活日记本的—每天的备忘琐事或者突然感受到的一点儿情绪起伏，随时随地都可以掏出手账记下。当时不以为然，慢慢攒起来，回过头再看，那些飞快溜走的几乎没有留下痕迹的日子，就在那或认真或仓促的笔迹间浮现。

女友A和我差不多同时成了手账的粉丝。她说：“手账有一个好处—当我和爱人吵架了，我会拿出手账，专拣那些和他有关的记录看一看。”

她把她的手账掏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给我念其中的一些片段—

他把被我摔得四分五裂的牛奶打泡器修好了。

他刚到家，我父亲打电话来说他的小锅炉好像有问题，其实他也不会修，可还是饭都没吃就去了我父亲家。

我对他大吼，说他今晚吃了大蒜就该睡沙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跟他讲述今天在公交车上我和一个人发生的争执，他还没听完就满脸气愤地说：“这个人太不像话了！”

我说真不想上班了，他说：“我支持你做的每一个决定。”

她念完上面这些，沉默了几秒钟，说：“其实我特别后悔以前没记下这些琐碎的瞬间。最难忘的应该是生孩子的时候，那是过年，除夕我们都是在产房过的，他独自照顾我，熬了三个晚上。那晚，我在输液，小孩睡着了，窗外不知是谁家在放烟花，特别美，他握着我的手。我说：‘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也要对你好。’他笑道：‘你生我气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这句话啊。’但真要吵架了，我总是想不起当时说过的话，常常会很决绝地说出‘怎么这么倒霉找了你这种人！再也过不下去了’这种话。”

“不是每一对夫妻都能成为心灵默契的朋友，经年累月的平常日子会让我们看清彼此的性格缺陷。‘我爱你’之类的话语，也会渐渐淡出生活。各种压力、负担，各种无法澄清和说明的生活误会，有时会让人陷入低沉和失望的情绪当中。这种时候，情感是需要借助一些东西来修复的。”她合上手中的本子，说，“比如这本手账，记下的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但当我温习这些被遗忘的细节时，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爱情渐渐变成亲情，唯有记下，才不会遗忘，才可以用这些日积月累的“好”，抵抗漫长岁月里的乏味和无趣。

2

女友B也有一本手账，那是一本速写本。她喜欢画画，每到一处，看到喜欢的事物，就会掏出本子，飞快地勾勒出轮廓和线条，作为画油画的素材。

夏天的时候，她去瑞士看望做研究的儿子。她不懂外语，所以不敢走远，每天只能在家附近漫无目的地走上一阵儿，速写本里画得最多的也是当地的寻常风景—铺满云朵的天空、门口摆放着鲜花的人家……在那些画的旁边，她简短地记录着—

今天的天真蓝，蓝得让人想哭。

那户人家门口的紫阳花美极了。

对面走来一个外国老头儿，他很热情，跟我说了很多话，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懂。

儿子上班的地方在一个小山坡上，是一栋漂亮的小楼，他每天就待在那个亮灯的房间里。

“儿子上班的地方”被她画了出来，那儿有明亮的窗户，窗前有绿树，屋后是远山。那是星期天，儿子惦记着实验进程，就带她一起去了上班的地方。她在外面等儿子时一直仰着头，看着那个亮灯的房间。每次翻到这一页，她就要说：“那里的环境真好，可总是独自加班的儿子会不会感到寂寞？”

3

我上初中的女儿也拥有自己的手账，那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她喜欢用简笔画记录当时的情景和心情。要考试了，她画了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手举写着“奋斗”二字的沉重牌子；作业太多，她会一边抱怨一边在本子上抄一段心灵鸡汤—此刻打盹，你将做梦；此刻学习，你将圆梦。

她的小本子上有日常小事，也有我们全家一起出游的图画记录。比如，这个春节全家去苏州玩儿，她画下了人群中的一家三口—冷静的她和她爸爸，后面跟着张牙舞爪的我。旁边配的文字是：从坐上动车开始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妈妈。

她还画下一面镜子，镜子前有个扭着腰试背一个包的女人，旁边配文—妈妈看上了一个帆布包，但是太贵了，她舍不得买，于是对着镜子不停地搔首弄姿。

啊，竟然如此丑化你老妈！看到这里，我做出绝对不能忍受的表情，女儿夺过她的手账喊起来：“爸爸快救我！”

时间过得太快了。

“大约日子太好过了，”我妈常常这么感叹，“一眨眼这一年又过去了三个月，真不想这么快啊。”地球的时钟好像被拨快了，我也总想做点儿什么与之对抗。现在，我决定写手账，当时只道是寻常，隔些日子回看，点点滴滴汇聚成一小股暖流，像晨起喝下的一杯温水，润过心口—那是时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