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 昕 彭希哲(复旦大学 公共管理与公共政策研究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基地,上海 200433;复旦大学 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上海 200433)
老年消费新认识及其公共政策思考
乐昕彭希哲
(复旦大学公共管理与公共政策研究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基地,上海200433;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上海200433)
【摘要】我国老年人口群体的消费模式正在发生显著的变化:老年已成为生命周期中消费水平较高的人生阶段,当前我国老年人均消费已超越全体居民人均消费;老年消费与全体居民消费在构成上各有侧重,食品与医疗消费是老年消费的重头;老年消费具备年龄和城乡等人群分化特征,也存在“新老人”的消费模式逐步代替“老老人”的代际更替效应;老年消费的未来走势受年龄效应与代际效应的共同影响,老年消费中的公共财政开支将随老龄化深入和公共福利制度的完善逐步提高。老年消费集多元性、变化性和公共性于一体,可成为经济增长和社会进步的新动力,其对社会运转产生的压力可以通过公共政策的调整来解决。如,明确公共政策推进多支柱老年经济保障,依托公共政策调整实现老年人口由“消耗者”向“生产者”的转变,以及调整公共政策的服务内容与服务方式等。需要改变传统观念对老年消费问题的固有认识,通过供给侧的改革推进老年产业的发展。
【关键词】老年消费居民消费人口老龄化公共政策
◎本研究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攻关项目“应对老龄社会的基础科学问题研究”(项目批准号:71490735)的阶段性成果。
人口老龄化已经成为中国社会的常态,成为我国社会建设与经济发展必须面对的挑战。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时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约1. 78亿,占总人口的13. 3%。①数据来自中国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http: / /www.stats.gov.cn/tjsj/pcsj/rkpc/6rp/indexch.htm。联合国UNPD的预测显示,这一比重在21世纪中叶将提高至34%,并在之后的半个世纪保持在这一水平附近。②数据来自联合国UNPD 2012版世界人口预测的中等生育率方案,United Nations,Department of Economic and Social Affairs,Population Division (2013).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 The 2012 Revision,DVD Edition,http: / /esa.un.org/unpd/wpp/index.htm.人口老龄化对我国未来的影响是持久和深远的,其带来的挑战已波及社会经济发展的各个领域,消费领域就是其中之一。伴随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重的逐步提高,老年人口在消费群体中的重要角色日渐凸显。放眼老龄化程度更深的发达国家,如北欧诸国、日本和韩国等,资本与财富向“婴儿潮”一代老年人口集聚,相反年轻人属于相对“贫困”群体。这意味着,在人口结构逐渐老化的社会经济形态中,老年人口是掌握更多财富与资本的消费群体,老年人口的消费特征、消费态势对居民消费数量与结构的影响力正在并将逐渐增大,居民消费市场的发展将更多地受到老年消费者的影响。
老年消费已成为谈及居民消费时不可回避的重要话题。相比老龄化其他相关问题的研究热度,对老年消费的研究显然还处于起步阶段,我们对老年消费特征及其态势的了解仍十分有限。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老年人口在人们的观念中是经济收入低下、思想观念陈旧、健康状况衰退、疾病逐渐堆积、需要社会照顾的人群,老年消费也往往由此而被贴上“消费需求低下、支付能力有限、消费行为节俭、消费观念保守”等标签。①王涤:《老年人消费特征与“银发市场”开发》,《市场与人口分析》1999年第5期;李培林、张翼:《消费分层:启动经济的一个重要视点》,《中国社会科学》2000年第1期;何纪周:《我国老年人消费需求和老年消费品市场研究》,《人口学刊》2004年第3期;张岭泉、邬沧萍、段世江:《解读农村老年人的“零消费”现象》,《甘肃社会科学》2008年第1期。基于这些,传统的观点认为,人口结构的老化会使得消费水平低下的人群增加,使得居民消费市场内需下降、活力衰退,从而对消费增长乃至经济的长远增长具有负面的抑制性。
这些认知隐含了三个潜在假设:一是认为老年人口是同质性的群体,从而认为老年消费也趋于同质与单一;二是认为老年消费的特征与态势基本处于稳态,不随时间变化而变化;三是认为公共服务支出与老年人口的个人消费支出没有必然联系。传统的观点固然有其历史的依据,但它更多的是基于对我国和其他国家老年人口群体特征的历史理解来分析并预测当下乃至未来老年消费的特征,缺乏对老年人口特征的动态认识,缺乏对老年消费问题的系统性认识。
本文主要借助中国健康与养老状况追踪调查(以下简称CHARLS)数据,对现阶段我国老年消费的若干特征事实进行具体的测算分析,基于数据事实对老年消费及其社会经济影响进行重新认识,并就公共政策如何帮助缓解与应对老年消费的压力与挑战给出建议与思考。
(一)老年是生命周期中消费水平较高的人生阶段
与传统认识不同,老年阶段的人均消费水平在整个生命周期中并不低,老年人均消费水平已高于居民人均消费水平,②本文中的“居民消费”是指所有年龄在内的全体居民消费,老年人口的消费属于其列。即老年人口的人均消费水平高于少儿和劳动力人口相加的人均消费水平。借助CHARLS数据,我们测算得到,2011年我国老年人均消费开支约1.18万元,同年全体居民人均消费开支约1.03万元。而CHARLS甘肃与浙江两省的跟踪调查数据③在CHARLS跟踪调查数据中,2008年与2012年甘浙两省数据较为完善(仅有甘浙两省)。本文借助CHARLS甘浙两省跟踪调查数据,除了为对比甘浙两省老年消费与甘浙两省居民消费之间的高低,还为观察两省老年消费的跨期变化态势。也对这一结论予以了验证,2008年和2012年两省的老年人均消费水平均高于两省的全体居民人均消费水平(如表1所示)。这一事实表明,当一个社会中老年消费群体数量增加,并不会导致居民消费水平因此而下降,居民消费市场反而会因人口老龄化进程的加深而需求扩大。
表1 全国及甘浙两省的老年人均消费与全体居民人均消费对比④表中老年人均消费数据依据相应年份的CHARLS数据计算而得。居民人均消费数据分别依据2009、2012和2013年《中国统计年鉴》中的城镇居民家庭人均现金消费支出和农村居民家庭平均每人消费支出加权而得,其中甘浙两省合并之后的居民人均消费按照两省人口总量进一步加权平均而得。
(二)老年消费的构成相较居民消费各有侧重
在老年人均消费结构中,食品与医疗保健是重头(如表2所示)。2013年我国老年人均消费中食品消费的比重过半,医疗保健消费占老年消费的16. 2%,在食品消费之后排名第二,食品与医疗保健两者加总的比重高达67. 3%。相比之下,全体居民的人均消费中食品和医疗保健开支的比重均显著低于老年消费,分别为35. 7%和6. 9%。不仅比重如此,老年人口人均用于食品和医疗保健消费的绝对水平也远远高于居民的人均水平,老年人均食品开支和医疗保健开支分别约为居民人均水平的2. 4倍和4倍。
在其余消费类别中,老年人口用于衣着的人均消费开支仅为居民人均的一半,用于居住、家庭设备和用品以及文教娱乐的人均消费开支与居民基本持平。值得注意的是,老年人均消费中交通通信开支占比12. 2%,尽管这一比重落后于居民人均消费中用于交通通讯的比重(14. 4% ),但在绝对水平上,老年人口在交通通讯领域的人均消费开支(0. 27万元)已超越全体居民的人均交通通讯消费开支(0. 18万元)。
老年消费有其自身的结构特征,与其他年龄消费群体的消费方向侧重不同,这也意味着老龄社会的消费结构、消费形态将会与年轻社会有所不同。老龄化程度越是深入,居民消费就会越偏向于老年消费模式,居民消费市场中食品、交通通讯和医疗保健的份额将会上升;相对而言,在衣着、居住、家庭设备和用品以及文教娱乐领域的份额会有所下降。但是,无论哪一种消费结构,其形态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是需要在老龄社会的消费供给上做重新匹配。
表2 我国老年人均消费构成与居民人均消费之间的对比①表中老年人消费数据依据CHARLS 2013年全国调查计算而得。居民人均消费数据则依据2014年《中国统计年鉴》中的城镇居民人均现金消费支出和农村居民人均消费支出进行加权计算而得。
(三)老年消费内部具有人群分化而非单一整体
老年人口并非单一的人口群体,与其他年龄的人口一样具有多样化的特征,其消费模式也各具差异。
首先,从低龄到高龄,老年周期不同阶段的老年消费有所不同。80岁及以上的老人用于食品消费的开支显著低于60~69岁以及70~79岁的老人,但在居住、交通通讯和文教娱乐的消费开支中,80岁及以上的老人与60~69岁的老人基本持平,且超过70~ 79岁的老人(如图1所示)。医疗保健消费开支的金额从低龄至高龄呈增长态势,占老年人均消费的比重也逐步上升。传统观点中所认为的高龄老人(特别是超高龄老人)“吃得少、用得少”显然需要修正,高龄老人(以及超高龄老人)并非消费得少,只是消费的内容与低龄老人、中龄老人有所不同。②本研究将60~69岁老人界定为低龄老人,70~79岁界定为中龄老人,80岁及以上界定为高龄老人,其中90岁及以上界定为超高龄老人。值得注意的是,随着老年人口高龄化程度的加深,高龄老人的消费模式对老年消费的整体影响会越来越大。因此,无论是消费市场还是政府与社会,都需要更加关注高龄老人的消费问题,需要转变高龄老人低消费的既定观念。
其次,城乡老人之间的消费有所不同。尽管农村老人各项人均消费水平均落后于城市老人(如图2所示),但农村老人在食品和交通通信的消费比重上高于城市老人。就医疗保健这项消费,尽管农村老人在绝对数上低于城市老人,但两者在比重上已十分接近,城市老人人均医疗保健开支占个人总消费的17. 5%,农村老人则占16. 1% (如表3所示)。无论城乡,医疗保健开支都是老年消费中的重要组成。而伴随农村老年人口向城镇地区的迁移、农村老年人口自身的老龄化与高龄化、农村老人经济状况的改善以及农村医疗卫生条件的提高,农村老人的消费模式也会发生变化,它未必与城市老人的消费模式完全趋同,但必定会有新的特征与新的模式。有一点趋势是肯定的,即农村老年人口的消费开支中,医疗保健的消费开支水平及其所占比重需要提高,这是公共服务(特别是医疗卫生)投入的决策过程中必须重视的一点。
当然,老年消费内部的分化性并不仅仅体现在不同年龄段的老年人口和城乡老年人口之中,这里仅以这两类为例进行说明。理解老年消费不能以一概全,老年人口中的不同群体、老年周期中的不同阶段,甚至老年人口所处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都会作用于老年消费并使其形成分化。因此,如果将老年消费视为单一的对象,则会掩盖有关老年消费的许多事实真相,也会对公共政策的决策产生误导。
表3 老年人均消费结构的年龄段对比与城乡对比②表中数据表示各类消费占老年人均消费的比重,均依据CHARLS 2013年全国调查数据计算而得。
(四)老年消费的未来走势受年龄效应与代际效应的影响
从上文的论述中我们得到,老年消费具有年龄别差异,低龄、中龄与高龄的老年消费在数量和结构上有所不同。年龄效应将持续影响我国老年消费的未来走势。无论哪一时代的老年人,在其老年生命周期的不同年龄阶段,都会经历由年龄引起的消费差异。例如,高龄老人因健康状况退化而增加医疗护理类的消费需求,相比低龄老人而言,用于食品的开销有所下降。老年人口内部的高龄化趋势会扩大年龄效应对未来老年消费走势的影响力。高龄老人比重的增加会使得老年消费的整体结构向高龄老人的消费偏好靠拢。
与此同时,我国老年消费的未来走势也会受到老年人口代际效应的影响。伴随新一代老年人口逐渐替代老一代老年人口,其消费模式也逐步被更替。如果简单地将现在的高龄老人的消费模式套用到未来的高龄老人身上,则可能出现误判。出生并生活在不同时代的老年人口的生活态度和消费模式是不同的,不同代际的老年人口有不同的年龄别消费模式。简单地说,当下的高龄老人与未来的高龄老人的消费模式有所不同,当下的低龄老人与未来的低龄老人的消费模式也不一样。产生差异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整体社会经济的发展水平、社会保障的完善、财富积累的程度、健康与死亡状况的改善等都会使得不同代际的老年群体之间产生消费差异。
尽管还无法对我国不同代际的老年消费展开长周期的对比,但现有数据已经可以部分地说明这样的趋势。以2008年和2012年CHARLS甘肃与浙江两省的跟踪数据为例(见图3所示),老年人均消费整体呈现上升态势,低龄和高龄阶段的人均消费涨幅相较中龄阶段要大,这正是代际效应的作用结果。即便在短短四年内,当新的高龄老人代替老的高龄老人,当新的低龄老人代替老的低龄老人,高低两端的老年消费状况已产生显著的变化。当延伸到一代人,整个老年人口的消费模式,无论消费数量还是消费结构,都会发生更大的变化。类似的发展趋势也可以从发达国家的经验得到印证。①R.Lee and A.Mason,“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Population Aging,”National Transfer Accounts (NTA) bulletin,December 2011,number 3.
(五)老年消费中的公共财政开支随老龄化深入而提高
以上讨论的都是老年消费中的个人消费,老年消费还包括公共部门的涉老财政开支。随着人口老龄化程度的加深和公共服务的完善,公共部门的涉老财政投入将会增加。以日本2004年的情形为例,整个老年阶段中公共财政的转移支付随年事增长而提高,用于高龄老人的公共财政开支远远高于低龄老人。③N.Ogawa,A.Mason,A.Chawla,R.Matsukura and T.Anch,i“Declining Fertility and the Rising Cost of Children: What Can NTA Say About Low Fertility in Japan and Other Asian Countries,”Asian Population Studies 5 (2009) : 289-307.老龄化(特别是高龄化)会增加公共财政为老年人口的转移支付。不仅日本如此,主要发达国家在老龄化的不同阶段和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普遍经历公共财政的涉老开支逐渐增加的共同趋势。以公共财政开支中的医疗开支为例,在老龄化程度越深、整体经济越发达的经济体,公共财政用于老年人口的医疗卫生开支就越多,并且高龄老人所享受的医疗卫生的公共财政投入与低龄老人之间的差距更大。④AC.Tung,“Consumption over the Lifecycle: an International Comparison,”IN Ronald Lee and Andrew Mason (eds),Population Aging and the Generational Economy: A Global Perspective (UK: Edward Elgar Publishing Limited,2011) 136-160.
就我国而言,公共财政的涉老投入同样面临增长趋势。鉴于我国所处未富先老的老龄化特殊阶段,我国公共财政的涉老投入除了会经历因老龄化程度加深而引起的普遍性的增长之外,还会由于较低的起点而经历相比同等老龄化程度的其他国家更大的增幅。当下这一代的高龄老人,有较大的比例没有纳入正轨的退休金体系,其养老经济来源中公共财政的补贴性、托底性转移支付占有较大的份额。2011年CHARLS数据显示,我国90岁以上老年人口当年的收入(主要是退休金)仅仅能覆盖20%的消费开支,这意味着剩下的80%的消费开支是由高龄老人自身的财富积累、子女的补贴和公共财政的转移支付所填补。考虑到高龄老人留存的财富积累十分有限,公共财政是目前我国高龄老人养老的最重要经济依靠。我国公共财政的涉老投入所面临的双重增长压力会随着未来高龄老人的代际替代而有所缓解,但与其他各国一样,公共财政的涉老投入随老龄化程度加深而增长的普遍性压力仍然是存在的,长寿对于公共养老资源的压力和风险将不断增大。
(一)老年消费集多元性、变化性与公共性于一体
老年消费的种种特征事实已表明,传统认知所基于的假设并不成立:
第一,老年人口是一个具有人群差异和个体特征的多元化人口群体,其消费特征同样如此。城乡老年人口之间、高低收入老年人口之间、不同居住模式的老年人口之间以及不同老年阶段的老年人口之间均存在消费模式的差异。这些差异提示我们在理解老年消费这一问题时,需要细分老年群体的不同类型,需要充分认识到老年消费群体的多元化消费需求与差别化消费能力。如果缺少了这些认识,对老年消费问题失去很多细节上的了解,就会很容易对老年消费本身及其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产生偏见。
第二,老年消费的特征与态势并非稳态,而是动态变化的,老年消费具有生命周期的变化和代际之间的变化。预期寿命的延长(特别是健康寿命的延长)、老年阶段经济收入的改善、个人财富积累的增加、公共服务投入的增加、社会保障力度的提升等等均会导致老年消费的动态变化。老年人口个体在低龄、中龄和高龄不同的老年周期中的消费特征是在变化的,老年周期中不同阶段的消费数量与消费结构都会有所变化。推及整个老年群体,年轻的老人与年长的老人之间具有差异,当下的老人与过去的老人、未来的老人之间也会存在差异。在年轻老人逐渐替代年长老人的过程中,老年消费的整体特征态势也会经历代际更替。
第三,老年消费在很大层面上涉及公共部门的涉老财政开支。近年来,我国在有关民生领域加大政府投入,社会保障制度不断完善,医疗保健和长期护理制度深入推行,与老年人口直接相关的法规、制度和政策逐步完善,公共财政的涉老投入会逐步提高。这对公共财政是压力,但也不无积极一面。与老人相关的公共服务、公共设施、公共环境的建设本身会促进老年人口的消费,而公共财政的医疗卫生开支增加,会减轻老年人口自身的医疗费用负担,使得老年人口有更多的闲钱用于其他消费,而老年消费最终会通过税收等方式转化为公共部门的财政收入。老年消费的这一公共性,提示我们在理解老年消费问题之时,除了老年人口的个人消费开支,还应注意到老年消费中的公共消费。
综上,我们对老年消费本身及其对国民经济发展影响的认识应当有所拓展,简单地将老龄化视为影响消费市场乃至经济发展负面因素的观点需要修正。时代变迁使得老年人口中代与代之间的差别日益扩大,经济活动参与程度的提高、健康预期寿命的延长、人生财富积累的增加,以及思想观念与文化程度的不断进步等现实改变促使我们认识到现在的老年人与过去的老年人已大有不同。仍然按照过去对老年人口群体特质的认识来推断当下老年消费的态势并不可取,对老年消费本身及其经济社会影响应赋予新的认识。
(二)老年消费可成为经济增长新引擎和社会进步新动力
老年消费既是经济增长的新引擎,也是社会进步的新动力。首先,老年消费并不拖累居民消费的发展,甚至可以成为带动居民消费在老龄化大环境下持续增长的动因。从这一角度来讲,老年消费对居民消费市场的发展是有利的,它或可成为扩大消费内需、促进消费增长的新引擎,①乐昕:《老年消费如何成为经济增长的新引擎》,《探索与争鸣》2015年第7期。可视为经济增长的有利一面。老龄社会的居民消费结构与年轻社会有所不同,使得在人口老龄化进程之下的产业结构也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在这一方面,供给侧的经济转型非常重要。我们在大量产能过剩的同时又在适合老年人使用的产品和服务领域严重供给不足,老年产业的发展还有巨大的升级空间。其次,老年消费并非个人消费问题,而是包含公共消费与家庭消费的消费问题,也是涉及公共服务与家庭养老的社会问题,具有公共性和市场性。正是这种特性,使得老年消费对社会发展所带来的种种挑战会促进社会保障体系的进一步优化,乃至涉老公共政策体系的完善成型。从这一角度来看,老年消费与社会发展之间存在的摩擦并不应被视为社会进步的阻碍,应当透过这些摩擦去思考社会体制与治理模式如何适应老龄社会在消费领域的要求,这将会成为社会进步的新动力。老年消费对整个居民消费市场所产生的影响和构成的挑战是必然发生的,是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经历的新阶段或是面临的新事物,也是人类社会进步的过程。
老龄化不应该成为国家发展与社会进步的障碍,相反,老龄化是人类社会发展与进步的标志,②彭希哲、胡湛:《公共政策视角下的中国人口老龄化》,《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3期。老年消费可以成为促进经济增长的新引擎和社会进步的新动力。要做到这一点,除了以积极的态度看待老龄化问题以及老年消费问题,还应有科学的理论指导和适合的政策举措予以支持。找到现有阻碍因素并不困难,但移除这些阻碍则会经历“脱胎换骨”、“牵一发动全身”的艰难过程。我们应充分意识到仅仅调整老年收入不足以应对老年消费结构变革的挑战,仅仅调整老年产业结构不足以应对老年消费结构变革的挑战。老年消费是一个涉及诸多要素的复杂系统问题,应对我国老年消费对社会经济发展的挑战需要系统的公共政策调整,以下做几点思考。
第一,公共政策要推进多支柱老年经济支持系统的建立和完善。
无论是政府还是家庭,都无法独立完成为老年人口提供有效的经济支持的责任,多支柱的体系是必然的选择。在此体系中,公共财政在老年消费中的角色与作用应为“保基本”。以养老保险制度为例,基本养老金在老年消费中应扮演保障基本消费需求的角色。老年阶段本身就是生命周期中动用和释放人生财富积累的人生阶段,依靠用行政手段提高养老金来帮助老年人口改善老年阶段的经济状况并非长久之计,不利于养老保险体系的可持续运行,甚至可能出现“支付危机”。③何文炯、洪蕾、陈新彦:《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待遇调整效应分析》,《中国人口科学》2012年第3期。发展多支柱的老年经济支持系统应当是未来养老金改革的关键。国家承担保基本的养老需求能够提高公共资源使用的有效性,体现养老金制度安排对代际均衡的兼顾,提高养老金体系的可持续性。公共政策可以针对不同的老年群体帮助老年人口合理配置自身生命周期的财富积累和分配,通过类似“以房养老”等形式的资产型养老政策整合养老资源。理解老年消费及其相关问题应持有发展的眼光,当下的老年人未必富裕,但在未来,老年人的手中必然集中更多的社会财富,公共政策应当充分反映这种未来的趋势。
其他相关公共政策同样应坚持“保基本”的原则。我国正在经历未富先老的老龄化阶段,公共财政所能提供的公共资源总是有限的,而社会各方面能够开发的养老资源有着巨大的潜力。需要明确利益相关者和行动者主体的责任和权利,以最大限度地动员资源、提高效能。政府、市场、社会、家庭和个人之间的职责和功能界线需要厘清,从而使得涉老公共资源不断扩大并有效使用。个人和家庭为养老做好充分准备,社会和市场发挥资源配置和运作功能,从而使老年人口的需求得到最大可能的满足。公共资源的最优化配置是应对养老挑战的一个热点问题,近些年引起政府与社会的很大关注。在为老服务的一腔热情之外,明确公共政策在应对老龄社会诸多问题中的角色与定位,达到整体性治理的目标,也能够真正发挥老年消费对整体国民经济发展的推动作用。
第二,公共政策可帮助老年人口由“消耗者”转变为“生产者”。
在人口老龄化不断加深的条件下,人们为了应对养老而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会改变原有的消费和储蓄动机和行为,从而形成所谓的“第二次人口红利”。①蔡昉:《未富先老与中国经济增长的可持续性》,《国际经济评论》2012年第1期。第二次人口红利并不会自然而然地发生,需要公共政策的推动和调节。传统观念将老年人口视为纯粹的消费者和需要照料的弱势群体,这只反映了老年人口的一个侧面,而忽视了老年人口群体中蕴藏的巨大的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忽视了老年人口也可以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参与者和贡献者。我们在强调老年人口要公平地分享社会经济发展的成果的同时,并没有给予老年人口所拥有的积极参与社会经济发展的权利以同等的关注。老年人力资本的充分开发利用不仅会影响整个劳动力资源和就业市场,也会直接地作用于老年消费,从生产与消费两方面推动中国经济的长期可持续发展。老年人力资本的开发利用应当被当作应对老龄社会挑战的重要的战略思路和政策工具,也是实现人口老龄化时期第二次人口红利的可靠途径。以这一理念为基础,对就业政策、退休政策乃至终身教育等政策和措施都会有新的调整思路,需要并可能形成全新的公共政策工具包。通过鼓励老年人口,特别是中低龄老年人口更多地参与到经济活动、社会活动等具有生产性的活动之中,使得整个经济运行过程中财富与资源的创造者数量增加。借助公共政策对老年人力资源的利用以及对整个劳动力市场结构的优化和劳动力质量的提高,依旧可以享受人口红利的后续好处和后续利益。
第三,公共政策的服务内容与服务方式应开启老龄模式。
公共政策需要为适应老龄社会的种种需求而改变。提高公共服务开支仅仅是一个部分,更重要的是,公共政策所引导的服务内容与服务方式要开启老龄模式,要合乎老年人的偏好,实现老年人的诉求。摸清老人究竟需要什么,以何种方式施予最能够被老人接受,这是涉老公共政策在设计与实施过程中需要考虑的。
老人有老人的需求偏好。同样是托底扶助政策,面向老人的托底政策在扶助方式与扶助内容上与面向其他年龄群体是应当有区别的。我们以往的许多涉老服务政策之所以运行效果不尽如人意,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政策的制定和实施主要是从政府的角度和年轻人的视野出发,未能真正了解老年人的需求意愿和他们所喜好的服务方式,结果是事倍功半。比如对贫困老人和低保老人的补贴,如果仅以金钱形式,往往所补贴的钱被老人储蓄起来或赠予子女,并没有达到改善老人自己生活状况的目的,因此为老人提供上门养老服务或上门实物补贴效果可能会更佳。
同样,医疗卫生服务及其资金投入的方式也应具备老龄社会的政策思路。增加公共医疗卫生投入非常必要和紧迫,但这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公共财政在医疗卫生领域的投入应充分理解老年人口对医疗卫生服务的需求,应充分意识到当下与未来的老年人口对治病的需求仅仅是医疗卫生服务需求中的一部分,②梁鸿、赵德余:《中国基本医疗保险制度改革解析》,《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7年第1期。而保健型医疗服务和养生型医疗服务的需求会越来越多。因此,老龄社会的医疗卫生服务不仅需要调整服务的内容与服务的方式,而且在卫生经费投入的方向与结构上也应充分考虑当下与未来的老年医疗卫生需求偏好,医养结合和防未病等领域的公共投入需要得到更多的关注。同时,应对老龄社会的公共政策不能仅仅聚焦于老年人口,而应当涵盖全人口和整个生命周期。在健康领域,通过全民健康水平的提升来降低老年阶段对卫生医疗服务和长期护理的需求,不仅是医疗卫生领域未来深化改革的重要切入点,也是实现健康中国的重要途径。
总之,人口老龄化是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人口生育政策的调整有可能改善中国未来的人口年龄结构,延缓人口老龄化的进程,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国再也不可能回复到年轻化的社会形态。对老龄社会的担忧甚至恐惧在一定程度上是被既有的思维定式所束缚,人们还是在用工业化时代的思维方式来分析后工业时代的社会形态,还是基于传统的社会组织和交往模式来讨论互联网时代所创造的诸多全新形式的交往互联、服务供求和治理模式,应对之策也主要是短期的、聚焦于老年人口大量增加给现行体制政策带来的困难。当突破原有的理论和传统观点的羁绊,我们对老龄社会就会有一个全新的认识,而且这种认识会不断深化和更新,会发现许多新的应对之策和新的可用的社会经济资源。老龄社会不是我们的宿命,而是我们共同努力建设的美好时代。
[责任编辑刘慧]
管理学研究
A New Understanding of the Consumption of China's Elderly Population and the Thinking of Public Policy
LE Xin1PENG Xi-zhe2
(1.Public Management and Public Policy Research Center; 2.School of Social Development and Public Policy,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Abstract:The consumption pattern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in China has been undergoing salient change.The consumption level,measured by per capita consumption in monetary terms,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is higher compared to consumptions of other age groups,and the whole resident population as well.The consumption structure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is different from the whole population as they consume mainly in food and health-related commodities and services.There are also marked variations in old-age consumption pattern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elders as well as among different regions.The generational difference,refers to the elderly born in different times,is also significant.The ageing effect and the generational effect will both decide the future trend of old-age consumption pattern.The consumption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will be paid more by the public finance as the aging process deepening and the development of public welfare.Therefore,the old stereotyped understanding about consumption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should be re-examined.The consumption of the elderly could be a new engine of economic growth and social progress.Some of the pressures derived from the population aging can be solved by adjustments of public policies.For example,public policy could help to promote a multi-pillar economic support system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We could change the elderly population from pure“consumers”to“producers”.Moreover,reforms from the providers' side in China will also lead to the flourish of the industrial sectors related to consumption goods and services.
Key words:consumption of the elderly population; consumption of the residents; population aging; public policy
[作者简介]乐昕,经济学博士,复旦大学公共管理与公共政策研究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创新基地博士后。彭希哲,复旦大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